第四十八章
不大的一所雅緻小居,若不是牆壁上的彎弓箭翎和椅背上的猛獸斑皮,乍一眼看去與那江南小屋並無二致。
前鄰江河,後背山,像是被環繞其中,茂密樹叢裡不時有鳥叫之聲卻覺得靜謐安詳。
“竟然在這樣的景色中有這樣一間小屋,真比青山莊主的風雅居還要風雅幾分。”
林江臉上露出幾分羨慕,“這裡是你的行居?”
“是。”
圖演臉上的表情稱不上好,一聽見“青山莊主”四個字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站到那人面前用力踹上幾腳,好讓他再不會出現於自己眼前。
“前面就是平江,這裡是明氏和圖氏的交接處,四年前我選在這建了這間屋子,偶爾來住。”
“偶爾來住?”
林江頗是不信的瞥了眼圖演,道:“屋子裡一塵不染,生活必需之物樣樣齊備,院子裡的花草有長了多年的,也有剛剛冒芽的,你別告訴我它們是自己長出來的?”
圖演正想辯駁幾句,林江卻早不是了以前沉默寡言的明信,一張嘴就是正中死穴,吐字比扔刀子還快,伶牙俐齒的,刀刀凶狠。
“別又說是下人們做的,這樣的藉口已經沒用了。”
林江拍了拍圖演的肩,嘆道:“愛我愛到這樣的地步,真是天可憐見啊。”
林江開著玩笑,本以為圖演會像往常一樣接嘴卻半天沒有聽到一點聲音。氣氛陡然僵住,靜了好一陣才聽得圖演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像是久結於胸口,連呼出來也是帶著小心的斷斷續續。
“是,如果老天真的能有一絲憐憫,希望能讓現在的時間就這樣停下來。”
“你不明白我曾經對你做過什麼,但我知道當你想起來的那一天你一定會對我舉刀相向。……不是怕死,只是現在知道了幸福的感覺,真的很捨不得。”
“有的時候,活著比死了痛苦。”望著江,林江也嘆了口氣。
帶著震驚轉了頭,只是看見林江臉上的茫然,圖演這才松了口氣。
誰也沒有提過去,誰也沒有提將來,只是開心的過著當日,每日看著太陽落山,直到隨行的太醫診出了林江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前期的反應並不明顯,小腹也依舊平坦,只是一次偶然的頭疼才有了這個驚人的發現。
圖演很興奮,當即就抱著林江在床上又滾了幾次。小心的避開腰腹,動作也愈發溫柔,只是堅定的將林江壓在身下。林江也不敢再像往常一樣隨意竄動內力,幾下掙扎不過,也就隨他去了。啃啃咬咬地,一夜過去兩人身上都是紅印滿佈。
自從診出了身孕後,隔三岔五的便有近侍帶著大堆的丹藥和補品而來,很快,肚子漸漸的鼓了起來,皮膚也變得愈加光滑。
只是林江漸漸的沉默了下去,話變得極少,經常一個人坐在窗戶便看著江面,一看便是幾個時辰,一言不發。時常圖演醒來時枕邊已沒有了人,甚至連溫度也沒有殘留。
林江的精神很不好,有一些憔悴,不論如何進補卻愈發消瘦了下去。圖演憂心忡忡,害怕著最壞的事情隨時都可能發生,又擔心著林江的身體,人也見著瘦了不少。
其實並沒有想起什麼,只是最近總是在做著同一個夢,夢裡圖演撕扯強暴著一個男人,男人有一張模糊的臉,而夢裡的自己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聽不到聲音,卻覺得心口絞一般的疼痛。
夢裡的自己總是無法動彈,無法閉上眼睛,也無法開口說話。只是心裡,總是在叫著同一個名字。
每叫一次就更痛一分,叫得多了,就會覺得臉上的濕涼。
“他是不是叫凌兒?”
“是,怎麼了?”
圖演坐到了林江的身邊,手環住他的腰,順著視線望去,卻依舊只有靜靜東去的江水。
“我已經修書給他,過段時間凌兒就會過來看你。”
“嗯。”
難怪當日被救起時昏迷的自己也叫著這個名字,這才取了諧音的“林”字做姓氏,原來竟是自己的孩子。
“我最近時常夢見他,但是我卻看不清他的臉。”
言語裡有了些憂傷,傷痛讓圖演幾乎不敢正視,撇過了臉,“你自然是看不清他的臉……”
“當初你在大牢裡一人將他生下,然後我便將他抱走,直到凌兒滿百日也就是你離開之時,我也不曾讓你見過一眼。”
圖演知道林江投來的視線裡有多麼的震驚,可是,卻無法為自己辯解。
“我是不是就是明信?”
“……是。”
“果然……”
“當初挑起明氏內戰的是明信,將現在的局勢攪成這樣的還是明信,而叫做明信的我卻躲在這裡不聞不問。”
“明信……”
圖演將手放在明信的手上,五指擠了進去,而後扣在一起。冰涼的溫度從明信的手上傳遞了過來,圖演卻並不覺得冷。
“‘虛無’是明氏才有的藥,對吧?”
“嗯,當初是將你流放時給你服下的。解藥,是明氏的皇后喬川給我的,讓我給你服下。”
突然想問的問題很多,好像一下都湧了出來,像是許多扣在一起的環急待一個個的解開。
“喬川?”
“他不是親率大軍陳兵在你的都城之下?”
“我們很早就認識,但明氏發兵卻是千真萬確。你的兄長也就是明氏的皇帝知道了你的死訊,當夜就發兵二十萬。”
“明明只是個犯了死罪的弟弟卻讓向來沉穩的明氏如此大動干戈,當時除了羨慕便是感動。”
“於是你們有了協議?”
明信輕輕的抽開了手,轉了身,面對這圖演,道:“當初你背上的那一箭,就是你們的協議?”
“是,那一箭勉強讓你的兄長相信了我的誠意。我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喬川,不是為了退兵而是……求他幫忙。”
明信知道圖演嘴裡的一個“求”字有多麼的沉重,心頭微微一動,低斂了眼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