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被遺忘的神廟
非常明白挑釁的後果是什麽,但這些後果對於時之砂個人來說,還不如菜地裡沒成熟的蘿蔔來的重要。
只是他知道,他覺得不重要的東西別人不一定也會看輕。就像雨音閣對他來說只是個棲息地,對很多會員們來說,卻是支撐著他們繼續留在無神界的最大理由。
所以他選擇自己離開,同時把某些人帶著恨意的目光一起帶走。這麽做不是因為他有多少高尚的道德,只不過是力所能及甚至輕而易舉的事情罷了,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
熱帶風暴從若煌手中接過雨音閣,一開始經歷了很多不太平的事情。若煌走的時候,雨音閣和老對手月下回憶基本已是偶爾小打小鬧的夫妻狀態了,可是他們更多的敵人,還在暗處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
遊戲公會之間的競爭何其激烈,包括獨舞,包括王者天下,包括BELIEVE,和雨音閣之間或大或小的摩擦一直沒有停過,時之砂的刀刃也斬殺了對方無數的人。雨音閣樹大招風,面對著隔三差五找麻煩的對手,不願妥協的熱帶風暴只有一直陪著他們耗。
直到某一天,混跡於交易場的老K帶來了一個消息。
像老K所說的事情,基本十幾年前起就逐漸消失于網遊界了,如今發生在RD公司的無神界身上,不得不說相當令人驚詫。然而隨著私下調查的深入,雨音閣惹來的麻煩也越來越多。
不管怎樣,底層一無所知的會員們不能被拖累——這是熱帶風暴和老K共同的想法。
出了害蟲就要及時捏死,長了雜草就要及時割除——這是時之砂的想法。
在情勢複雜的時代,雨音閣已經不是當年一呼百應的雨音閣,無神界也不再是當初單純的無神界。所以時之砂果斷地走了,繼續給人留著孤傲冷酷的獨行俠形象,自由隨性地釣魚殺人打醬油。
不知道下一步,對方會採取什麽行動給自己施壓?
時之砂無畏地想,就這樣靜觀其變吧。
誠心:「時大哥你在麽……?」
很久沒有聯繫過的誠心忽然在這個晚上打擾,此刻已過零點。他和那位中年祭司上善若水,似乎總是在神奇的時候出問題。
時之砂:「什麽事?」
誠心:「時大哥,我和善叔……我們,我們的靈魂在無盡的深淵中徘徊,在淒冷哀涼的長夜裡悲鳴……找不到出口的迷宮裡充滿著幽暗壓抑的氣息,遠處似乎傳來令人戰慄的細微腳步聲……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現在的困境,不知道明天的早飯在哪裡……」
時之砂:「說重點。」
誠心:「……我們迷路了!沒帶回城鏡!」
時之砂笑:「這不就得了,報座標給我。」
「莫克魯洛地區,被遺忘的神廟地下二層,145,45.」
時之砂在半小時後趕到。三人自上次旅館告別後,再次會合。
看見他出現,誠心就像看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樣猛飆淚:「時大哥你真是大好人啊啊啊,這裡真的好陰森好可怕啊啊啊。」
「說起,你們怎麽會到這來了?」時之砂問祭司上善。
這間被遺忘的神廟位置在很偏僻的地方。偌大一個無神界裡,它既沒有值得觀光的風景也沒有隨身帶著稀有物品的怪物,外表看起來很有玄機但其實連只BOSS都沒有。最初有玩家來這裡探險,蹲了整整三天一無所獲,爬上論壇大呼上當,所以之後很少有玩家特地跑來這裡。
除非……是為了那個。
「我看到一篇任務心得上有提到,無神界最有難度的任務」光明之淚「要在這裡才能接,所以我們才跑來碰碰運氣……」誠心回答。
「果然麽?」
時之砂微笑起來,順著陰暗的長廊向前走了幾步。
根據遊戲資料顯示,這裡原來叫奧庫拉神廟,雖然頂著神廟的名字,供奉的卻是黑暗君主——夜魔特蘭迪安。
斑駁剝落的牆壁,長著苔蘚的青石板地面,明明具有開闊感的吊頂,卻繪滿了盤桓猙獰的黑龍,抬頭就能感覺到詭異的壓抑。牆上的火把發散出來的並不是火紅的,而是一種陰沉的近似於幽藍色的光。細小的水滴不知道從牆角的哪個縫隙裡滲出來,輕輕滑過手背,帶來了如同蛇遊過皮膚一樣的滑膩觸感。
長長的走廊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末端隱匿在無限的黑暗裡,教人無法清晰地辨認。
這裡雖然沒有設計成迷宮結構,卻給人比迷宮更大的壓迫感。隨處可見的圖騰上糾纏的黑龍,正是那位肆虐五百年之久的魔主化身。
這個世界之所以會陷入黑暗,都是拜特蘭迪安降世所賜。魔道橫行,混沌亂世,人心潰散,崩壞毀滅,最終被神遺棄。雖然一年前的遊戲資料片中,特蘭迪安已被大主教塞恩提斯永久封印,無神界也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光明,但是他被封印的整個始末,以及大主教塞恩提斯最後的下落,成為了遊戲中最不可解的謎。
這個謎,就包含在誠心所說的難度最高的任務裡,至今還無人解開。
「遊戲資料站上都沒有這個任務的相關講解,即使有,說的也非常模糊,頂多只會提示你第一步任務要到這個廟裡接……」誠心不解地撓頭,「可是我和善叔已經在這裡待了幾個小時,把牆壁都給摸遍啦……還是得不到任何提示。」
「還搞得自己迷路,怎麽轉悠都只能找到下去的路,始終回不到上一樓去……」上善若水也非常苦惱地歎氣。
「不如我們下去看看吧。」時之砂建議道。
「啊啊啊不行啊時大哥!我去看過一眼,下麵好陰森好可怕的啊!!!」誠心像被踩到尾巴一樣,立刻炸毛。
「KITTY,這是遊戲,我們不會遇到鬼的。」上善溫和地勸道。
「靠!這個遊戲一點都不人性化!!!沒事做得那麽陰森幹什麽啊啊啊……!!!」
「我們走吧,反正這個地方也不能直接使用回城鏡。」
時之砂揪住誠心的領子,微笑著把他拖進地下三層。
「再說,就算有鬼,會比我更可怕麽?」
「……」誠心啞口無言。
地下三層跟二層的結構相仿,一條長廊延伸到未知的地方,而陰冷的感覺卻更甚。感受到不知道從哪裡吹在耳邊的風,誠心接連打了好幾個寒戰。
無奈時之砂的手緊緊揪著他的後頸,教他想逃也沒辦法逃。
三個人一路聊著任務相關的話題。時之砂和上善給誠心做背景故事掃盲,適當地緩解了他緊張的心情。
「好吧,就算那個什麽什麽大主教是很有本事的人,但他畢竟只是人類啊……為什麽會有封印魔王的強大力量呢……」
「我記得背景資料裡有提到,塞恩提斯主教和魔主的關係很微妙吧?」
「他們既是敵人,又是朋友……大概就是這樣的關係。」時之砂回答道。
「信奉神的人怎麽可能會跟魔王當朋友啊?」誠心不解地發問,「他們註定不能共存,一定要掛一個的吧?」
「不知道。」時之砂笑著搖頭。
這個任務一直無人能夠完成。塞恩提斯大主教將懲戒之劍刺穿魔王身體的那一刻到底是怎樣的心情,也是始終無人知曉的秘密。
「唉……我們走了這麽久了,這條路怎麽還看不到頭啊……」
誠心歎了口氣,趁著時之砂鬆手的空當,軟軟地靠著牆壁坐下,無力地發話道:
「我說那個什麽什麽大主教……」
「塞恩提斯大主教。」上善提示。
「啊,對,塞恩提斯大主教在殺死那個什麽什麽魔主之後……」
「特蘭迪安魔主。」
「啊,對,特蘭迪斯魔主。」
「KITTY,是特蘭迪安……」上善糾正道。
「好吧,特蘭迪安,特蘭迪安,特蘭迪安……」
就在誠心念出第三次名字的那一刻,四周幽藍色的火把忽然「嘩」的一聲,全部熄滅了……
「啊啊啊啊……黑了啊啊啊!!!」
失去那幾抹幽藍色光芒的長廊,立刻陷入了末日一般的黑暗中。膽子小的誠心頓時抓狂地大叫起來。
「KITTY,不要亂動!」
時之砂和上善都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東西,只得小心翼翼地保持原地不動,避免出現更多的混亂。
聽見了上善勸慰的聲音,誠心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原本站在自己不遠處的祭司。
只要抓住衣服下擺就好……
在深沉的黑暗中,他向前爬動了幾步,然後……感覺自己伸出去的手,被另一隻大手牢牢地握住了。
呼……
誠心整顆心瞬間安穩下來。
「善叔……很感謝你。」
這個有些怕黑的孩子喃喃地表示道。
「出去以後我請你吃飯吧?你想吃什麽……」
「KITTY,你在謝我什麽?」
上善的聲音再一次傳來,聽上去似乎有些迷惑。
「……」
誠心驚悚地感覺到,手被緊握的感覺在這一刻倏地消失了……而上善的聲音發出的位置,竟然是在自己的身後!!
「時大哥!!!」他慌張地叫起來。
「嗯?」
不,不是,根據聲音的位置判斷,時之砂也絕對不可能……那麽剛才的那只手,到底……
到底,是屬於誰的……?
誠心頓時寒毛倒豎,渾身雞皮疙瘩狂起。
好像……好像有什麽人從自己身邊輕輕掠過……
他清晰地感覺到衣衫帶起的風擦過自己的臉,空氣中留下了一兩聲微弱到不易察覺的低笑……
「KITTY?KITTY你怎麽了?」
不知何時,四周火把奇跡般地又全亮了起來。和剛才的黑暗比起來,現在那黯淡的光芒已經顯得太奢侈了……
誠心目光呆滯地看了看迷惑的時之砂和一臉焦急的上善,終於在幾秒鐘後抓狂地大吼:
「所以我最討厭無神界這一點了啊啊啊啊!!!做得那麽有氣氛幹什麽啊啊啊啊!!!」
「呃……?」
上善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倒是誠心這麽一吼,走廊盡頭被引來了一陣錯落有致的腳步聲。
「鬼……鬼啊!!!鬼來了!!!!」誠心又是一通大叫。
「鬼怎麽會走得那麽明目張膽的……」上善失笑,把受驚的孩子圈在懷裡拍了拍,「沒事的,我們去看看是什麽鬼,然後我幫你揍他一頓好麽。」
「喂,你們說誰是鬼啊?」
走廊的另一端,出現了兩個人。
不是鬼,是真真正正的活人。
「大爺我們好歹也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
其中一人本來想這麽一直廢話下去,卻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立刻又震驚又興奮地捧臉大叫道:
「我的陛下啊啊啊啊————您怎麽會來這裡啊啊啊啊!!!!!」
這麽誇張的傢伙,一看就知道正是那只「大型犬」「陛下控」工匠花京。
而站在他身邊的另一位……
一張冷漠高傲的臉,不開口的時候總顯得如此優雅,那件與周圍的陰暗破敗格格不入的華麗長袍,無比鮮豔飄逸的紅色,散發著冰冷入骨的氣場。
不是紅衣013,還能是誰?
「……我仿佛看見了塞恩提斯。」
時之砂一雙眼睛只盯著這個人,唇邊不知不覺地露出微笑。如果塞恩提斯大主教在遊戲中有具體的形象,不知道會不會是眼前這副既冷傲又迷人的模樣。
「我並非塞恩提斯,但是你很特蘭迪安。」
紅衣013聽見了那句話,冷淡地作出了回答。
這句外人聽來就像暗號一樣的對話,或許正是他們之間最初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