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藏(二)
這洞穴雖寬敞,但格局非常簡單,倒不像是個真的用來圖謀藏匿什麼的軍火庫。季華鳶隨著晏存繼走到山洞另一邊,晏存繼推開另一扇掛著枯葉的石門,竟又是一條和來時相同的幽長昏暗的山道。唯一不同的是,這條隧道四周非常平整,一看便知是人力挖掘出的。
“這山本來的山洞只有我們進入時那條狹窄短小的隧道,後面的,都是我的人打通的。”晏存繼倒是絲毫不藏著,直接告訴季華鳶道。季華鳶點點頭,他意識到這條隧道已經在逐漸向下走了,然而他什麼也沒問,只是觀察著左右的石壁和腳下每隔幾丈出現的幽光燈盞。他漸漸的已經明白了,晏存繼沒有說謊,這山洞當真不是什麼軍備庫,他這五年的功夫也不是下在山洞裡,而是這通向外面的隧道上。
“出山洞的路,不只這一條吧?”季華鳶淡淡地問道。
晏存繼一愣,轉而笑了:“聰明。當年要打這洞時,我便知曉真正有大用場的絕不是山洞,而是這四通八達的隧道。”
季華鳶聞言輕笑了一聲:“噢?你倒是頗有遠見。你五年前建這隧道,是要派什麼大用場啊?”
晏存繼抬眼看著他,一雙眼睛在幽暗的隧道裡亮如曜石,他低聲道:“清理門戶。”
“呵……”季華鳶忍不住笑了,繼續跟著前面開路的鐵狼軍向前走去,搖頭道:“那我真是該誇你……遠見卓識了。”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季華鳶,其實我沒有你想像得那麼自負,也沒有那麼輕敵。北堂朝有多大的能耐,我比你更清楚。我兩年前借謝司悒之手行刺,是我第一次對北堂朝下手,但你可知,我籌謀了多久?”
季華鳶腳下一頓,他緩緩抬起頭來,面上半分輕鬆也無:“這是你的後備計畫?”
“是。”晏存繼直接地承認了,但很快又繼續說道:“準確地說,曾經是。當年我下令建這地方,實不相瞞,確實是要借力山洞有所圖謀。我曾經的計畫裡,這山洞大概要有現在的五十個大,藏滿了火藥,待北堂朝上山沐佛時……”
季華鳶聞言笑了:“有魄力。”
晏存繼也笑:“是啊,我那時候還要小些,想事情也不周全,光顧著攘外,卻沒有想到安內。就在這山洞修成現在這樣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三叔對鐵狼軍內部的侵蝕日益擴張,我漸漸的有些坐不住了,便乘勢改了計畫,也改了山洞的佈局,改主修隧道,為的就是這一日,借你南懷之地清理門戶,一勞永逸。”
季華鳶點點頭,沒有贊許,也沒有嘲諷。他只是靜靜地和晏存繼並排向前走著,過了一會,安靜的石室裡突然傳來季華鳶一聲嘲諷的低笑:“所以你即使到現在都還要堅持說,自己對北堂朝沒有圖謀嗎?”季華鳶抬起頭,一雙黑眸平靜無波地看著晏存繼:“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嗎?”
晏存繼的表情非常鄭重:“我若是心裡有鬼,就不會和你透露這許多。”
“那你是為了什麼?”
晏存繼望著前方幽黑的隧道低歎一聲說道:“我是想讓你多瞭解些,你若是和我回西亭……”
季華鳶乾脆地打斷了他:“我不會去西亭,更不會與你為伍。”
“可是……”晏存繼正要說什麼,前面的鐵狼軍突然分成兩列讓開中路,一個狼崽子飛快地折回來鏗地一聲跪在晏存繼眼前,報導:“王儲,前出口周圍有埋伏。”
“多少人?”晏存繼沉聲問道。
“不清楚,只發現了兩個暗哨。”
晏存繼想了想,說道:“按照三叔布兵的習慣,兩哨一隊,大概是一支二十五人的小隊……”他說著,轉向季華鳶:“你行嗎?”
季華鳶忽地一笑,握緊了手中的劍:“有什麼不行。”
“好。”晏存繼點頭,轉過身對著晏十七說道:“並分三路,從三個隧道口出去。我和季華鳶走前路,你帶五個組跟著我們。”
“是。”晏十七點頭,飛快地部署下去。鐵狼軍的隊伍很快便分成了三列,一左一右飛快地向岔路退去,季華鳶和晏存繼對視一眼,而後繼續向前走去。
隧道很長。季華鳶漸漸的也明白了,這隧道起初是向下的,後來又陡峭向上,晏存繼是走了一個很漂亮的回路,他們應該從林子裡的一處地道頂出去。
事實證明季華鳶的猜測並沒有出錯,他和晏存繼從地道口頂出去的時候,周圍正是千篇一律的樹林子,前後茫茫,沒有任何標誌物可以辨識。
季華鳶不得不承認,這處密道,晏存繼藏得非常有技巧。
人數很快清點完畢,加上晏十七,晏存繼一共留下了二十六個人跟著自己。到了深秋,山中的灌木幾乎都乾枯了,好在那些千年老樹沒那麼快光禿,四周的乾草墊子比比皆是,還算有所遮掩。天色已經真正暗了下來,視線範圍有限,風踏林梢過,林子裡有一種反常的寂靜。
季華鳶壓低聲音道:“警覺。”
晏存繼低笑一聲,和他一同悄無聲息地潛入身旁並排而生的兩棵海棠樹後,鐵狼軍紛紛就近找到合適的掩體藏好。晏十七在晏存繼和季華鳶的右前方,輕輕向晏存繼比了個季華鳶看不懂的手勢,晏存繼點頭,而後背靠著樹背開始清點自己的裝備。
季華鳶震驚地看著他從自己平平整整的衣服裡掏出來兩把匕首、一排暗器、峨嵋刺、飛刃、鋼絲,而後再逐一安插在身上各處。晏存繼一邊裝著裝備一邊抬眼瞥了他一眼,低聲道:“傻看什麼?還不把你這大白袍子脫了?”
季華鳶點頭,飛快地脫去白袍,晏存繼看著他露出的黑色夜行衣,點點頭:“嗯,還不錯。”
季華鳶已經懶得問他是誇讚自己的行頭不錯還是身材不錯了,他透過並排的兩個樹根縫隙飛快地向外瞟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這周圍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晏存繼大大咧咧地說道,他隨手將季華鳶脫下來的白袍子拽過來疊了疊,從身旁的灌木叢子里拉過一根又細又長的樹枝子,將衣服捆了個結實。
季華鳶看著他動作,好像明白了他要幹什麼,他聚精會神地看著東面幽暗的密林,風從東面來,在那幽暗看不清的地方,殺機若隱若現,季華鳶突然低笑一聲,抬眼看了晏存繼一眼:“還真讓你說對了,差不多二十五人。”
“真的假的?這你都能聽得出來?”晏存繼不信邪似的,將耳朵貼在樹幹上,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他捅捅季華鳶,季華鳶不耐煩地瞟了他一眼:“近了,馬上你就能看見人家腳尖了。”
“喔。”晏存繼配合地捋了捋胸脯:“大俠!我好怕!”
“閉嘴!”
“誒我說,”晏存繼轉眼又恢復了嬉皮笑臉,指了指自己右臂肘彎上邊說道:“下手准點,別真劃疼了我!”
“廢話怎麼那麼多!”季華鳶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聲音又壓低一分,說道:“他們往這邊來了,把你手裡那勞什子衣服快點丟出去。”
“這可是你的衣服。”晏存繼不滿地嘟囔著,他揉了揉手上那捆白袍子,哼了一聲,往東面狠狠一揚手——
季華鳶已經向一頭敏銳的小豹子一樣竄了起來,然而他剛剛站直腿,就見晏存繼虛晃了一下,又把衣服抱回了懷裡,季華鳶一瞬間氣得眼前一黑,狠狠地蹲回到樹背面,惡狠狠地低聲道:“你幹什麼!”
“忘了跟你說……”晏存繼哧哧一笑,而轉瞬間那雙褐色的眸子卻突然沉靜下來,他嚴肅地望著季華鳶,低聲道:“不要勉強,若是暴露了就回來。”
季華鳶聞言一愣,晏存繼已經從袖子中掏出一根深褐色像小指一樣大小的小棍筒挽進季華鳶的袖子裡,低聲道:“情急時從半寸處掰開,它的味道會讓我的人找到你。”
季華鳶愣了愣,而後低聲道:“你的人能聞到,三叔的人就聞不到嗎?”
“不……”晏存繼嚴肅地搖搖頭:“人聞不到,狗能聞到。”
季華鳶聞言腦袋裡轟的一聲:“你他媽又帶狗了!晏存繼,你到底又多少事情沒有和我說!你……”他話還沒說完,只見晏存繼突然正經起來,反而嫌他囉嗦似的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伸手就將那衣服丟了出去——
“你他媽……”季華鳶只來得及罵這半句,就跟著那衣服飛身出去,就地一滾跳進晏存繼對面的樹後,幾乎是同時,只聽東面傳來一陣狗吠,季華鳶幾乎傻眼了,他探出頭去,只見晏存繼在對面笑得見牙不見眼,低聲道:“看吧,又不是我一個人有狗!”
“那你那破玩意還有什麼用!”
“你太小看我的殺軍犬隊了……”他說著不屑地哼了一聲,正要解釋那東西只有受過自己人特殊訓練的狗才能聞見,卻已經聽到了緊隨其後的腳步聲。晏存繼來不及多說,只能大喊一聲:“兄弟們,迎戰!”
季華鳶當先一步躍出,從一個狼崽子手裡直接掠過一支箭,靈巧地踏樹而上,立在樹梢上朝東面接近過來的黑衣人一箭擲去。
狗叫聲有一瞬間的停滯,寂靜的樹林子裡只聽嗖地一聲,一個黑衣人應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