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季華鳶與晏存繼在江對岸的樹林裡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西亭的人在一個小林穴中找到他們兩個,季華鳶就在那處與晏存繼道別了。
自三日前與晏存繼在江上偶遇,到今日,季華鳶跟在晏存繼身邊三天,本意利用他接近北堂朝,順便探聽謝司浥的秘密,卻終究計畫不如變化快,晏存繼自身不保,他心中的打算也只能是落空了。
從城郊搭了早晨進程送柴人的馬車,顛簸一路,終是進了城。季華鳶孤身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帝都街道上,心知這街上不只有多少東門的眼線在找他。好在臉上還帶著昨日的喬裝,行事反倒方便一些。季華鳶暗自苦惱,昨日答應得痛快,可是自己到底是無故消失三日,若是北堂朝真較真去問,他該怎麼回答。
晏存繼在帝都一事,早晚瞞不住。他只盼著晏存繼早早亮了身份,別讓北堂朝知道他早已潛伏在帝都就好。
今日秋高氣爽,街上的人也多。季華鳶漫無目的地隨心散步,剛好路過前日陪晏存繼消磨時光的品槐茶樓,只見大堂喧雜吵鬧,人來人往。季華鳶想著左右無事,不如進去坐坐,便順著腳走進了品槐茶樓。
在這帝都裡,若想知道新聞軼事,來這品槐一樓大堂,便絕對半分消息都漏不下。季華鳶這邊才叫了一壺龍井,剛一落座,就聽得耳邊傳來幾聲議論。
“這秋雨來是什麼來頭?竟能分去雲公子的寵?”
季華鳶不動聲色地將凳子向外挪了挪,茶杯舉在唇畔,卻是遲遲不動。
“不就是玉庭湘閣每隔三月就獻給北堂王府的新處子,哪有什麼背景,我看,八成是生的狐媚。”
“北堂王府的狐媚多了,我可沒見誰能分了雲公子的寵。”
“就是就是……”
“也許剛好王爺就喜歡這口也說不定啊。”
“這可不對,王爺喜歡是喜歡,可那雲公子不僅是王爺的心裡人,更是王爺的救命恩人。王爺為了一個新寵得罪雲公子,實在不義。”
“你這可就不對了,我聽說的是,雲公子說錯了話惹惱了北堂王,這才有了後邊秋雨來專寵於北堂王府的事……”
“我聽過這種說法,我看不可信。據說,王爺之所以寵著秋雨來,是因為秋雨來像一個人……”那人說到這,故意停了下來,悠哉地拿起茶杯,看著周圍人著急的樣子,很是得意。
季華鳶聞言亦是一驚,指尖幾乎將手中的茶杯捏碎。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卻只聽那人故弄玄虛一番之後,對身邊人說道:“都說秋雨來,長得像已故的前皇后、北堂王的母后呐!”
“嘁!……”眾人紛紛表示不信:“胡說八道,秋雨來和王爺一點也不像,怎麼可能像前皇后呢……”
季華鳶聽到這裡,心下才緩緩松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大驚小怪。不過,回憶起那日見到的秋雨來……季華鳶皺起眉,喝下手中早已舉涼了的茶。他才和晏存繼出去三日,北堂王府竟然就變了天。那秋雨來看起來只是一個柔弱草包,只會梨花帶雨惹人心疼,卻沒想到真能分去雲寄的寵……季華鳶想著,輕輕晃著手中的茶水,暗道:北堂朝專寵秋雨來,是秋雨來城府深藏不露,還是因為他長得像自己……季華鳶在心下思量一番,覺得還是秋雨來算計來的更可信,若單因了與自己的兩分相像,北堂朝重情重義之人,斷不會為他冷落雲寄。
“這麼說來,那還是秋雨來狐媚,勾☆引王爺,說不定還給雲公子使了什麼絆子也不好說。”
“有理,有理……”
季華鳶聽到這裡,心裡冷哼一聲,暗道:雲寄能混上這百姓口中的北堂王妃,不也是當年趁虛而入算計來的。如今秋雨來後來居上,算計到了他頭上,不知道他心裡是何滋味。
季華鳶這邊正暗暗幸災樂禍,偶然間一抬眼,卻突然瞟見品槐茶樓的老闆遠遠的親自迎到門口來了。季華鳶本想著應該是來了大人物,卻不見旁邊小廝張羅半聲,正暗自奇怪來人的神秘,餘光卻突然瞟到從樓上下來的一個人。
那人眉間沒什麼鋒芒,氣質很內斂,絕不是主人;眉眼低順,舉止得體,卻也不像奴才。季華鳶來了興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只見那人從樓上下來,也朝著門口走去。季華鳶眼光一路跟著他移過去,卻見那人恭恭敬敬地朝門外來客問了好,便站到來人身後。品槐樓老闆抬手向上一指,季華鳶不用抬頭,也知他是要小廝帶這二人到頂樓去了。
倒是個有錢人,季華鳶心道。瞧這人身形,倒是與晏存繼很像,該不會就是晏存繼換了身裝扮又來這打發時間吧?
季華鳶反正無事,索性等那二人上了樓後,自己也悄悄地站起來跟過去。
那二人行動低調,季華鳶在後邊不緊不松地跟了幾步,總是看不清後來者的面容,仔細想一想,便放棄了。那閣樓私密,他是絕對上不去的。更何況,與他無關的事,他也不想插足。
季華鳶止了一探深淺的念頭,站在樓梯口,心下正無聊,卻突然聽到腳步聲,來人內力深厚,季華鳶隱隱感到不對,連忙閃了身躲在廊柱背後。
“剛才那二人,是做什麼的?”那人一邊上樓一邊問老闆道。
是翟墨!季華鳶只聽這一句便可認定來者身份,心下更是驚疑,立時屏死了呼吸,縮在廊柱背後一動不敢動。
品槐的老闆隨著翟墨一起上樓,道:“這我就不知了,我這閣樓不是什麼秘密,價高者即可登樓,您是清楚的。”
翟墨輕哼一聲,道:“能值得你品槐掌櫃迎出去的,只怕也不是什麼小人物。”
“您說笑了,只是這先到的公子事先說了,是貴客,還不能張揚,我心裡也很奇怪,但是也沒有店家無端打聽客人事情的道理。”
翟墨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二人轉眼間已走到季華鳶身前,季華鳶閉氣閉目,真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翟墨站在樓梯口,向上看了一眼,只見閣樓門緊閉,心下也無奈,對掌櫃道:“我也不難為您,只請您幫我留心這二人何時離開,離開後去往何方向即可。”
“在下明白。”掌櫃的答應得很爽快,隨口問道:“可是北堂王府交代的差事?”
翟墨回頭,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我個人私事。”說罷擠出一個帶些討好的笑:“掌櫃的最好別聲張,若是要王爺知道我公事時間出來辦私事,免不了又是一通發作。”說話間一個銀錠子已是放在了掌櫃的手上。那掌櫃的見了錢,連連點頭,口中應道“明白明白”,便俯著身子送翟墨下樓。
季華鳶直聽著翟墨和掌櫃的下到了大堂,腳步淹沒在了嘈雜人群中,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閃身從廊柱後走出來,抬頭向閣樓看去,心下有些懷疑。
他太瞭解翟墨,此行覺不可能是他私事。這兩個人,應該是北堂朝讓他跟的,而且,還不欲讓人知道,不敢打草驚蛇。
季華鳶蹙眉間,心中已是千番思量過,暗道這兩人必不簡單。
“季華鳶,怎麼又是你!”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輕浮的聲音,季華鳶兩眼一翻,心道晏存繼果然是好清閒,轉過身去,果然見這廝不過分別幾個時辰,就又換了一身喬裝,帶著兩個長相甜美的小丫頭,正樂呵呵地從那包間雅座裡出來。
季華鳶撇撇嘴,忍不住出言相譏:“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今日怎麼不包閣樓了?”
晏存繼今日的眉毛貼得很粗,眼睛笑的眯起來,看起來很滑稽。只見他手中嘩嘩地扇著扇子,一副吊兒郎當相:“現在地主家的少爺才包閣樓,真正的書香門第、大戶人家,都懂得節儉!”
季華鳶嗤笑道:“我看是某人昨日奔於逃命,把傾盡寶物換來的那點錢都丟在深山老林裡了吧。”
晏存繼聞言故作尷尬地咳嗽兩聲,上前來,汕笑道:“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說破呀。”
“說破無毒。”季華鳶終於勝這人一局,覺得心下難得的有些暢快,又問道:“你不會真的還是在這裡閑晃吧?”
“早和你說了這不叫閑晃,”晏存繼老神在在地把玩著手中的扇子,一臉高深莫測:“整個南都的消息都在這樓裡流竄,我怎能不來長坐,也好打探些軍情?”
季華鳶道:“呦,看不出來,您真是明智,不知您在這閑坐到現在,可是打探出什麼來了?”
晏存繼笑了:“我也是剛來。倒是沒聽見什麼大事,反而聽了北堂王府好多閒言碎語。”他說著故意無視季華鳶突然變差的臉色,湊上前去,用扇子遮住自己和季華鳶的臉,妖媚一笑:“聽說王府有新貴,不知你這早就過了時的舊愛,心裡作何感想啊?”
季華鳶冷哼一聲,挑眉道:“你若真關心北堂朝的寵兒們,應該差人去問雲寄心中感想才好。我早與北堂朝劃分界限,他寵著誰、冷著誰,與我何干!”
“瞧瞧,又怒了。”晏存繼笑得像一隻奸詐的狐狸,手上拿著摺扇伸到季華鳶耳旁去扇風,大大咧咧道:“早就告訴你了,北堂朝不會喜歡愛吃人的老虎,你要是能收得住自己這桀驁不馴的性子,他一早便遣了府上眾多絕色,只供養你一人了。”
季華鳶輕蔑地斜他一眼,揮手撥開那故作殷勤的扇子,冷道:“也只有你這膚淺小人,才會喜歡誰便供養誰。我季華鳶,何時要別人養!”
晏存繼正欲再與他鬥嘴下去,卻突然聽阿九上前一步,伏在他耳邊輕聲提醒道:“主子,時間差不多了。”晏存繼聽了,臉上依舊是那副氣死人的賤笑,毫不收斂,反而加了些猥褻。晏存繼轉頭對季華鳶道:“我約了美人作陪,華鳶可有興致加入?”
季華鳶輕哼一聲,道:“你自己花天酒地,放浪形骸,別牽帶上我!”說罷便一抖衣袖,道一句“好自為之,告辭了!”便抬腳離去。
“華鳶你慢走!再來玩兒算我賬上!”晏存繼在他背後提著嗓子大呼這一聲,意料之內的見那人身子一抖,加快了腳步。
晏存繼注視著季華鳶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一分也無,揮手召來阿九在身畔,緩道:“東門的人,是怎麼找來的!”
“主子,怕是閣樓上人不小心,讓人跟了。”
“不,可,能。”晏存繼咬著牙擠出這一句,神色冷厲:“他一向謹慎,不會出錯。更何況,今時今日,又怎會輕易惹人注意!”晏存繼說著,怒哼一聲,道:“昨日的刺客,今日的東門,我這兒,怕是養出內鬼來了。”
“奴才即刻去查。”
“季華鳶沒順順當當做成了北堂朝影衛前,你們要給我盯死了。”
“是。奴才已派人暗中留意了。”
晏存繼嗯了一聲,見四下裡再無他人,便轉身抬步上樓,直向那閣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