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都說,年老之後最容易記起從前,一星半點過往雲煙就能泛起無邊無際的感懷追憶。眼前的學子瘦瘦高高,一張不經風霜的稚嫩面孔。
半點不似記憶中的故人,更與當年的他或他相去甚遠。若硬要追索,無非是額角眉梢的那一絲純真青澀是相同的,還有,便是舉止間那份藏也藏不住的對未來的勃勃自信與祈盼。
“當年,我們一起在書院讀書。”簌簌雨聲裏,一貫沈靜寡言的縣丞徐徐開口說起那段過往,“我們。我和顧侍郎。”
門邊的少年垂著臉聽,細密的雨絲在身後交織成一張透明的網:“就是現下的南安書院麼?”
嚴鳳樓點頭:“是。我是林州章懋縣人,他出自林州蒼梧,算起來,我們是半個同鄉。”
南安往西便是林州地界。南安書院歷經數百年,乃是幾位流芳百世的大儒所創,歷來英才輩出,歷朝名流重臣及學党領袖中不乏南安學子,可謂天下知名的學府,在林、青兩州及周邊數州皆卓有名望,周邊各州凡期冀能中舉入仕大展拳腳的學子,均願往南安書院求學。
一俟入學時節,南安城內人來車往,書院門前更是人流如潮,儘是著長袍戴綸巾的清瘦書生,或執竹扇,或卷書簡,談詩論道,吟詠唱和,不知招來多少閨閣毓秀偷眼觀瞧。那些個家有恨嫁女的老父慈母更是大膽,一個個攔住了打聽家世細看樣貌,巴望著一不留神就為自家拐來個未來的狀元爺。有那害羞內向的,直被問得雙頰赤紅連連躲閃。人聲鼎沸,熱鬧好似過節。
那年,他與他便是在書院門前相遇,束手束腳攀談,三言兩語客套,孤身在外,又都是第一次離鄉,因著一口相似的林州話,彼此相視一笑,心底無端端生出三分歡喜。
“那時他就比我高,總坐在課堂最後。我在他前邊,不知被他毀了多少件衣裳,誰知曉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嚴鳳樓的眼裏儘是往昔,隔著黯淡的天色看著眼前的杜遠山,仿佛隔著光陰遠遠看到了過往的顧明舉。
那位坐在身後的同窗時常在夫子講課時用筆捅他的背。他未回頭便已因害怕而紅了臉,心頭惴惴仿佛正在行竊的賊,僵著背努力壓低聲響斥他一聲:“做什麼?小心被夫子看見。”手心裏捏出一把冷汗。
後邊就聽話地沒了聲響,隔了不多時卻又來煩,筆桿子戳得他背上一陣難受。於是忍著脾氣轉過臉去,眼光晃過窗外的梧桐,入眼看見他一副怪模怪樣的表情,擠眉弄眼地,好似戲臺上的丑角。他神神秘秘地攤開自己的書給他瞧,聖人的名言名句旁,寥寥幾筆草草畫一個滑稽的老頭,臉色神情酷似前頭正在講課的那位。禁不住“噗嗤”一聲笑。那邊廂夫子重重一聲咳:“嚴鳳樓、顧明舉,你們笑什麼?”
傍晚時分,雙雙留堂。
同窗們離去時不忘幸災樂禍調侃:“喲,同進同出也就罷了,連受罰也是一起。”
循規蹈矩的他臉上掛不住,沒好氣埋怨:“都是叫你拖累的。”
他撇著嘴,居然還有臉說自己委屈:“我哪兒知道你會笑出聲來呀?”
回頭到了房裏把衣服換下,後背上斑斑點點淋漓一片墨蹟,仔細辨認,有的竟還能連成字。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誰幹的。那人放課後還硬拉著自己出門去逛了大半個縣城!恨得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將那誰從床上拽起來,不由分手揪著衣領拖下床:“顧明舉!你作死!”
他笑嘻嘻睜開眼,可憐巴巴坐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油嘴滑舌討饒:“鳳卿饒命,我幫你洗還不成嗎?”再不原諒,他就能拿臉往他的腿上蹭。
他是真的無奈,漲紅臉把自己的腿從他手裏抽開,抿緊嘴背過身去再不搭理他,眼角瞟啊瞟,還是瞟見了他。那人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爬起來,正拿著他的衣裳嘖嘖有聲地自戀:“不是寫得挺好看的麼?洗掉可惜了。”
恨不得奪過衣裳勒死他。
“誰能想到,聲名赫赫的顧侍郎年少時還有如此一面。”他眯起眼幽幽歎息。天色逾陰沈,壘滿書冊的書架在地上投出巨大的陰影,將嚴鳳樓整個都罩了進去。門邊的少年抬起眼,卻從他臉上依稀看見一絲笑容。
“呵,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像是由此記起了什麼,嚴鳳樓連歎幾個想不到。
“什麼?”唯恐驚擾了陷進記憶中的他,杜遠山低聲探問。
他緩緩轉過眼來,只在杜遠山臉上掠過一掠,就偏到了依舊下著雨的門外:“想不到,他會成為現今這個樣子。可是轉念一想,卻又理所當然。”
世人都知曉,如今富貴通天的顧侍郎是窮苦出身。卻沒有幾人會知道,當初的顧明舉究竟窘迫到何種地步。
“他的父親是個木匠,靠為人打制傢俱為生。至於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就過世了。”官場上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滿朝文武,沒有成千大概也有上百,沒有顧明舉不知道家世的。但是能詳知顧明舉的,大概全天下就唯有他嚴鳳樓一個了。
他伸手朝杜遠山招了招:“過來坐吧。我不想把他的事大聲嚷給所有人聽。”
杜遠山的腳步還是虛的,一步一步邁過來,迷迷瞪瞪地,感覺像是在夢裏。
嚴鳳樓默默看著,卻沒說什麼,只是讓他隔著書桌,在視窗邊的一張椅上坐下:“別怕,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他再小氣也不會因為這個把你滅口。”
杜遠山知道他是在故意說笑,勉強扯了扯臉皮,堪堪露出個難看的笑。
嚴鳳樓的笑卻真實得多,熹微的天光透過窗戶照到他臉上,一雙深潭般無波無緒的眼隱隱被映出幾許光彩:“他家境不好,一直都過得不容易。”
蒼梧是個窮地方,同蒼梧比起來,南安還能稱得上是富裕。窮鄉僻壤的地方,甚少會有人家打得起傢俱,所謂木匠也不過是幫著修修凳腳桌椅,一年難得有幾分收入。顧明舉的父親沒有再續弦,再者也湊不起來娶親的錢,於是父子二人始終相依為命。
童年時的事,顧明舉一直說得很少,只說幸好莊裏的私塾是不收錢的,只是先生的學問也好不到哪里去,不過總算是學會了識文斷字。
讀書院的錢是顧明舉自己掙的。那年頭,嚴鳳樓還靠著家裏寄來的錢買書花銷。顧明舉已經跑遍了南安的大街小巷幫著人寫信畫畫,教哪家員外家的小少爺認字識數。偶爾,還會在酒肆飯館裏臨時做個跑堂,或是哪家商鋪裏幫著記賬叫賣。只要能掙錢,沒什麼是顧明舉沒做過的,他甚至還瞞著書院在賭坊妓院裏做過跑腿小廝。
聖人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人本不該跟那些下九流混在一起,但是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每每聽顧明舉繪聲繪色說起那些賭坊勾欄中的見聞,總招來一堆假清高的學子面紅耳赤地聽。有人欣羡有人嗤之以鼻,說他敗壞了斯文。
這時他總不以為然,大模大樣拍一拍衣擺,挑了眉梢“切──”一聲冷哼:“清高又不能當飯吃。”
惹得嚴鳳樓拼命扯他的衣袖:“別說了,再大聲就把夫子喊來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旁人都睡了。他又躡手躡腳鑽進他的被窩,肩膀抵著肩膀,湊在耳邊把那些不能見人的事湊在耳邊細細說給他聽,花娘墨一般烏黑的發,雪一般滑膩的腰,還有……屏風後婉轉起伏的嬌喘……
漆黑的夜裏,一雙眼如寶石般熠熠閃光。
嚴鳳樓羞得渾身發熱,翻過身去捂住耳朵不肯聽。
他扒著他的背,執意趴在他耳邊笑他沒有見識:“你羞什麼?這些以後總要遇到,你躲得了麼?孔夫子都說了,食色性也。哎,鳳卿,你別躲、別躲……嘻嘻,難道你……哎呀,我的鳳卿,難不成光聽聽你就不行了?哈哈,別是真的吧?來,讓我摸摸……我再跟你說啊,那天我進綠綺姑娘的屋子去收東西,剛好看見……”
恨不得砍了他的手、撕了他的嘴。
笑意一絲一絲爬上他的嘴角,他沈湎在逝去的歲月裏幾乎不能醒來,雨水瀟瀟,迷離空茫的神色看得那窗邊的學子都有些呆了。半晌後,卻見他戀戀收回目光,口氣忽而轉為沙啞:“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已經沒有再提起的必要。”
杜遠山追著他的目光落到桌上寫了一半的白紙上。嚴鳳樓用指腹摩挲著那片還未寫的空白,那個寫了兩筆的字依舊殘缺,仿佛兩人之間這個跳開了過程的結局。
有那樣的當年,卻為何會有這樣的如今?他從杜遠山的眼裏看到同樣的疑問。嚴鳳樓合上眼深深吸一口氣:“我和他走的終究不是一條路。中舉後,我見不慣他的逢迎,他說我太迂腐。後來,就疏遠了。”
一路講來好似將當初種種又重頭經歷一遍,一夜未睡的惡果終於氣勢洶洶襲來,倦意鋪天蓋地。之後的曲折與紛擾他已無力去想,那些才是真正說不出口的東西,不是不能說,而是當真無從說起。
一如當年相遇,寥寥幾句就結成了莫逆。相離時,同樣寥寥幾句,他們就此又成了陌路。
“他說過,今生不會再踏入南安半步,現在又……呵,反正他向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嚴鳳樓自言自語說著,聲調裏帶著些嘲弄又透著幾許惘然。
眼前的縣丞是旁人從未見過的,包括向來自詡親近的自己亦未曾見過他這般困頓的神態。杜遠山想起嚴鳳樓在聽說顧侍郎回鄉這個消息時的神情,不曾動搖的堅定目光卻刹那間綻出了裂痕,之後是無法掩飾的失神與無措。
“大人……”他試著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突然間都消失不見。
嚴鳳樓擺了擺手:“沒事。我只是想歇一歇。”
轉眼再看窗外,雨竟然停了,牆頭邊隱隱約約透出幾分光亮。不一會兒,雲開雨散,又是一個燦燦爛爛的太陽掛在正當空。
世間事實則亦是不如此,陰晴不定,撲朔迷離。
溫雅臣來信了,自出京以來,這是第六封,筆劃依舊潦草,詞句還是粗糙,八成是給考官塞了銀票,才讓他過的科舉。
顧明舉抽出信紙來略略掃了一眼,複又送進袖中:“溫雅臣那小子,虧他有個做將軍的爹,卻是比耗子還小的膽量。”
身邊的小廝擠著一雙眯縫眼揣測:“溫少又在京中惹事了?”
“哼,憑他?”顧明舉閉口不再提,手在袖中將那信撚了一撚,邁步出門,“嚴縣丞的病可好些了?去看看從京中帶來的藥,哪些是能用的,一併送過去吧。”
伶俐的小廝忙不迭稱是,一路伴著顧明舉往前走,一路不緊不慢將郎中的診斷報給他聽:“回春堂的黃大夫上午剛又去為嚴大人號過脈,說是沒什麼大礙了,臥床靜養幾日就能好。咱送去的藥材他也看了,有幾味是極好的,正能用來為嚴大人好好補一補。至於日常起居坐臥等事宜,嚴大人府上的飄雪姑娘全數都記下了,等等小的就去問她抄一份來給大人過目。”
“病因呢?”
“同先前的李大夫說的一樣,是受了寒,又連日操勞,不堪疲憊,加之心緒鬱結壓抑不發,久之成疾。”
讓他別通宵達旦看書他偏不聽。顧明舉的眉梢微微顫了一顫,又問:“大夫開過什麼方子嗎?”
“黃大夫說,照著李大夫的藥方接著吃便好,嚴大人此次非是什麼要緊的大病症,無需太過掛心。呵呵,鄉野郎中畢竟叫人難以放心,要不讓小的把兩位大夫的診斷抄一份寄回京城,叫太醫院的幾位老太醫再看看?”
“你呀,呵……”真是貼心得讓人止不住發笑的手下,這副狗腿模樣真真有幾分肖似過去初入官場的自己。顧明舉屈起食指往他的腦門上叩,“幹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別沒事整這些花花腸子。還送回京城,若真是關人性命的病症,這一去一來之間,嚴鳳樓都涼了。”
“我不是看您不放心麼……”小廝捂著額頭委屈地嘀咕。
顧明舉挑著眼角作勢又要再叩,縣丞府已經到了。
這位侍郎大人時常來,自從嚴縣丞病倒後,更是日日駕臨探病,闔府上下沒有不認識他的。門邊那個瘦得猴兒一般的一見顧明舉,忙撒開腿往府裏奔去:“顧大人來了,顧大人來了!”
一時間,原就人丁稀少的縣丞府內似乎每個人都扯開了喉嚨相互通知著:“顧大人,那位顧侍郎又來了!”
怕是三裏外都能聽見了,真不知他們這是在歡迎還是在趕狼。
顧明舉搖著頭一路往裏進,一路便有人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呼啦”一下蹦出來,笑得花一般沖到他跟前:“小的給顧大人請安!”
“去吧去吧,都去找管家領賞吧。”站在嚴鳳樓的寢室前,顧明舉豪爽地揮揮手,於是眼裏閃著小星星的人們便又“嘩啦”一聲散了,一句句“謝顧大人”倒是喊得響亮。
“真是……”他真在空空如也的院中哭笑不得。
背後突然聽得一陣銀鈴般笑聲:“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顧侍郎,幾串賞錢就把咱縣丞府的人心都買了去。”
顧明舉回身去看,一身紅衣的飄雪正坐在屋裏,望著這邊“咯咯”笑不停。她端著藥碗坐在床邊,附在嚴鳳樓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於是連虛弱的嚴鳳樓嘴邊也掛起了一絲笑。
“哪里,在下不過是為博飄雪姑娘一笑而已。”有模有樣地跨前一步,仿佛戲臺上初見佳人的小生一般,顧明舉躬身施禮,“不知小娘子有意中人否?”
他刻意怪腔怪調,惹得飄雪又是一陣笑,雪白的面頰上飛起兩朵紅雲。
顧明舉說:“不說那就是有了。難不成是區區在下?”
紅衣的女子落落大方回過身去給嚴鳳樓喂藥:“你說呢?”
“啊呀,那泰半就是在下了,真是何德何能呀。”他誇張地感歎,複而又煞有介事地惋惜,“可惜,在下已經心有所屬了。這下怎生是好?”好似當真左右為難了。
“要不,委屈姑娘做我的二房?唉,我也知曉你是要與我那位心上人平起平坐,只是終究親疏有別,在下只能對你說聲抱歉。”
“呸!”爽利的女子終於受不住了,憋紅一張俏臉狠狠啐了他一口,“顧大人你到底來探我家大人的病,還是來拿奴家消遣!”
她回過頭去又跟嚴鳳樓告狀:“大人你聽聽,顧侍郎這是看奴家礙眼呢!”
嚴鳳樓側過臉沖顧明舉看了一眼,於是顧明舉便不再玩笑了,倚著門框靜靜地看著飄雪伺候嚴鳳樓喝藥。
嚴鳳樓病倒是三天前的事。勤於政務的縣丞坐在縣衙裏正看著卷宗,好端端地便倒下了,任人怎麼喊都喊不醒。等顧明舉匆匆趕到的時候,人已經被送回了縣丞府,額上燒得燙手,渾身都發著虛汗。
那時候,裏裏外外的人忙進忙出,顧明舉就一動不動地坐在嚴鳳樓床邊,一整個晚上,木頭人一般。等到第二天嚴鳳樓睜開眼,顧明舉才長舒了一口氣,方發現那顆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又落了回去,整個人好似又活過來了似的。
溫雅臣有句話是說女人的,顧明舉記不清了,只記得大意是說,女人是這世上最難琢磨的東西。幸好這天下是由男人來做皇帝,倘若女主稱帝,顧明舉這一干靠揣摩聖意為生的狗腿子就要瘋了。因為她們太多變也太擅長掩飾,一早還說著喜歡太陽,沒到中午就改口說醉心月色,及至夜晚忽而又懷念起潔白的雲絮。可有一樣不變,無論隱藏得多好,在心愛的人面前,她們總會一不小心露出馬腳。因為心愛的就是在意的,越在意,一舉一動便會越刻意。
天佑二十二年,在從新淮北調泰州途中,嚴鳳樓救了當時正自妓院出逃的飄雪,傾盡家當為其贖身。據說這是一個命途坎坷的女子,母親早逝,父親嗜賭。在妓院她過得也不好,因為不願接客又時時想著出逃,她總是受著鴇母的鞭笞和虐待。唯一幸運的是,在被妓院護院追得窮途末路的時候,她遇見了嚴鳳樓,天下少有的幾個清官之一。若是遇到的是張知府之流,估計她就該哭著後悔為什麼要逃了。
這樣的女子總是性情剛烈的,縱使笑容嫵媚身段婀娜,眼底總有一分決絕。倘若不知好歹湊上前去,保不齊她就能從哪里摸出柄磨得雪亮的匕首來拼個魚死網破。更何況,她不止剛烈,尚且還精明,一介弱質女流,卻隨著嚴鳳樓走南闖北,將一個寒酸落魄的縣丞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眼前坐在嚴鳳樓床畔的她卻是渾身上下都是溫柔體貼的,無論是指端抹著鳳仙花汁的指甲,還是發間搖曳生姿的珠釵,都帶著幾分欲說還休的韻味,好似池塘裏早開的一株夏荷,尖尖露一個角,便足以說盡一份情懷。
藥的味道總好不到哪里去,從嚴鳳樓微蹙的眉頭和下彎的嘴角就能看出來。觀察入微的女子笑著說:“這麼大的人,還怕吃藥?”
嚴鳳樓有些無奈地垂頭。她笑著,垂下臉低低說了句什麼。遠在門邊的顧明舉聽不清,卻看到嚴鳳樓的嘴角翹了翹,因生病而更顯蒼白的臉因而顯出幾分生氣。
她一勺一勺地喂,他一勺一勺地喝。即使話語很少,兩人之間的默契卻顯而易見,一次抬眼,一個對視,足以說明這些年來的甘苦與共。
那邊的女子視線有意無意掃過這邊,顧明舉不動聲色地回給她一個笑,忽然有幾分明瞭,那天杜遠山站在書房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