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天(26)
沒過幾天,琉璃果然把阿恒叫了回來。
沒有道歉,沒有任何交流,樂無也並不需要。樂無深知對這個長不大的孩子來說,只要他還肯回來,就是心理上的最大讓步了。
琉璃考慮到兩個人不可調和的矛盾,將阿恒調去了自己那組,換了個非常穩重的女孩過來。這樣的安排讓樂無鬆了口氣,就算表面可以若無其事,他也沒辦法再去指揮阿恒。
又過了兩日,全員再次出發挑戰公會任務。沒了意外的矛盾,進行得還算順利,除了對付最後一個BOSS時因實力不濟險些滅團,不過好在承蒙幸運之神關照,總算挺了過來。
升級任務圓滿完成,大家紛紛有種靈魂升天的感覺,想起之前公會內部總因為這事情吵架,這回肩上的擔子終於放下去了。
公會實力通過最終認證有很多好處。從此他們有了自己的專屬根據地和NPC,能在攻城戰裏占得先機,就連走在大街上都有種自豪感。
大家的情緒都很亢奮,亢奮得當即在集合地開了PARTY,玩起各種集體遊戲。
滑稽的場面不斷發生,引來一陣又一陣的哄堂大笑。被周圍人高興的情緒感染,樂無心裏也湧起淡淡的暖意,就連一直臭著臉的阿恒,此刻的表情也緩和了許多。
“那麼,我告辭了。”
東霄正是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的。清楚他脾氣的琉璃沒有加以挽留,只是深深地鞠躬:“東霄,這次很感謝你的幫忙,耽誤你時間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
簡單地回了這四個字,黑袍的男子轉過身,毫無留戀地朝港口的方向走去。
東霄本來就不屬於這裏,所以可以很乾脆地離開。
眼看高大的背影漸漸地走遠,變小,即將消失在視野中,樂無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黑色的點,不曾離開片刻。
琉璃看著他攥緊的手指,不禁“噗”地笑出聲,催促道:“你還等什麼?快跟著去啊。”
樂無遲疑地回過頭看她,難得有些木訥:“啊……?”
“在十大名店之一的吉祥天裏工作是一種享受,我想你不願輕易放棄吧?”琉璃沖著他眨眨眼睛,一切了然於心。
“可是……”
“還‘可是’什麼?我們都不是需要你成天盯著的小鬼。”琉璃伸出手,大力將旁邊的男孩拽過來,完全忽略對方的掙扎,指著人說:“而且這傢伙也不會反對了,噢不,確切說是──他壓根就沒權利反對。”
“琉璃……”被強行拖進這場談話,阿恒不滿地皺起眉頭。
“你有意見嗎?”琉璃吊起眼睛,一副女王架勢。
“阿恒……”樂無有些詫異地看著眼前的二人。
“總之就這麼決定了,你跟東霄回奧爾費西去,西風之海由我和阿恒守著,多圓滿。”琉璃瞥了一眼身邊的人,“你說對吧?”
阿恒沉默了一下,僵硬地點了個頭:“記得經常回來看看。”
“……”
樂無做夢也想不到會從阿恒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不由得開始猜測,這幾天琉璃究竟對他進行了怎樣的“教育”?
琉璃和阿恒是他在這個遊戲裏認識最久的人了,如果他們沒有任何意見,自己也就不會再有糾結。
“你去吧,樂無。”
“是啊,奧爾費西那地方不錯。”
“有空我們也會過去找你玩哦~”
環顧四周,諸位會友也露出了真誠的笑容,紛紛對他表示支持。
“雖然挺捨不得樂無,但是我們也不能太依賴他了。”
“說的對啊。”
樂無心頭的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簡單的兩個字:
“……謝謝。”
“學長──”
在港口前,樂無終於追上了那個身影。
這一聲呼喊,成功讓東霄停下腳步。
“還有事?”
沒注意到這句話裏包含的生疏和冷淡,樂無壓抑著雀躍的心情,緩緩地說:
“我和你一起回去。”
佩蘭大陸的風是和煦的,吹過臉頰有癢癢的暖意。這片地區是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無論何時都能感受到春神撫慰自己的溫柔的手。
“你留在這裏吧。”
“……”
然而這句沒有語氣起伏的話,無疑是當頭的一盆冷水,令人如墜冰窖。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說?
眼前的男人就和以前一樣,說話的時候沒有回頭看人的習慣,初見總會感覺冷漠。但是在之前冰封大陸的時候,在自己被寒風吹得分不清前進方向的時候,他總會停下來,耐心地等著自己跟上。
那時候的背影,無疑是溫柔的。
那是屬於東霄的、不動聲色的溫柔。
這是一個說不出甜言蜜語的男人,不善言辭是他特有的個性。
“吉祥天……不需要人了嗎?”樂無能聽見自己生硬的語氣和乾澀的聲音,努力地讓它們變得平靜些。
“本來也沒有延長營業時間的必要。”東霄簡潔地解釋,“小夏的自作主張有些多餘。”
“是嗎……”
原來,是“多餘”啊……
這個詞讓人感到難過,心頭百味雜陳,奔湧情緒的找不到宣洩口。
──但是,助手的事情……難道也是多餘的?
──那只是你一時興起?
──還有雪猴子,不是說了要再一起去麼……
有很多的問題想問,話到嘴邊卻什麼也問不出來。
東霄不喜歡話多的人,不喜歡總追著他問“為什麼”的人。東霄一定不喜歡這麼優柔寡斷的自己,這次的事情……讓他生氣了吧。
本來就是因為巧合才重新燃起一點點希望。如果沒有這次邂逅,他們這輩子原本就不會再有交集。
所以,放棄才是最好的選擇嗎?
樂無忽然很感謝東霄說話不回頭的習慣,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現在的表情……是很難看的。
樂無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目送東霄逐漸遠去,登上前往奧爾費西的船,目送著載滿旅客的船駛離港口。
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
五月的天氣,染上了些許初夏的顏色。
樂無剛從公墓回來,手上還留有百合花的餘香。他去看了過世的外婆,今天是她老人家的忌日。
自與東霄港口一別,已經過去整整一周。樂無沒有再回西風之海找琉璃,甚至沒有登陸過遊戲。
心情倒是早已收拾完畢,剩下的只是對日後的思考。
對他來說,其實這算不上什麼打擊,因為再沒有什麼打擊,能比得過幾年前的這個時候。
在送走了畢業的學長們不久,樂無的家庭接連發生變故。
家中一直以來的平靜只是表像,當基底的裂紋越來越大,終於在一夜間崩塌。
起先是父親拋妻棄子和別的女人走了,外婆心臟病發作過世。雙重打擊很快讓柔弱的母親病倒了,家中就剩下他和年邁的瘸了腿的外公。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陰暗的日子就像一場恍惚而不真實的噩夢。當東霄問起“樂無”這個名字的含義時,他也有些不能想像,當年那個消沈到極點卻總是強裝笑容的自己。
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樂無在街邊的樹蔭下走著,手機鈴忽然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的號碼。接通之後,那邊傳來一個相當有活力的愉快男聲,感覺有些耳熟:
“嗨,是方嘉言嗎?”
“我是,請問你……”
“來來來,猜猜我是誰?”
“……”
“猜不到嗎?”有些洋洋得意的語氣。
樂無強忍住笑,一字一頓地回應道:“李學長,好久不見。”
“咦,你猜到了!”
“你一打電話就讓人猜的毛病還沒改啊……”
“噢,親愛的嘉言啊,我的上帝啊,可想死你了!”李昱海立刻改用怨氣十足的口氣叫喚起來,“你這兩年跑哪里去逍遙快活了?若不是沈霄跟你在遊戲裏巧遇,這輩子我都別想見你了對不對?”
“學長,對不起……”
李昱海當然沒有真的生氣,樂無也很瞭解他的為人。兩人敍舊一陣,竟和當年一樣沒有絲毫生分之感。李昱海的性格和說話方式都和以前相差無幾,這讓樂無感到非常輕鬆。
末了,李昱海命令式地說道:“這個月底有場同學會,你也來。”
“同學會?我不是你同學吧……”
“名義上的同學會而已。真正的同學沒幾個,你的熟人倒是很多,基本算是那屆學生會成員的聚會。”
“這樣嗎。”
“總之你一定要來,大家都太久沒見你了,今年好不容易才讓我逮著。你若敢不來,我就天天騷擾你……哼哼。”
樂無被他陰陽怪氣的口吻逗得笑了半天,應道:“我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