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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急匆匆趕回清涼村,解家下房連帶著廚房都燒得一團焦黑。
解三於廚房殘害之前抱腿坐地,哭天喊地道:“哎喲……我的灶台喲!哎喲……我的臘肉喲!哎喲我不活了喲……”
慘狀堪比死了親娘老子還要更勝三分。
許路遙瞧著只覺跟丟了自己臉面似的,連拉帶拽將解三拖回前面上房,待仔細關了門才問道:“為何如此悲慟?”
解三抽抽搭搭道:“我、我在灶台煙囪裏薰了小半年的臘肉,都沒了。還有我藏在豬圈後面的幾罎子好酒——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許路遙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一時沒忍住,一拳就揍了個解三鼻子開花。
解三挑起來滿屋子跑。
許路遙跟在後面一聲不吭的走人。
屋外路人不明所以,只聽見“呀!”“啊!”“嗯!”“啊啊!”種種慘叫,不可一一列舉。
待許路遙出夠了氣,翻翻眼道:“窩囊廢!”然後便轉身出門,在院壩裏支了柴火開始煮飯。解三頂著豬頭臉,嚶嚶哭著仿佛受苦小媳婦跟在後面出來。
眾人皆道:慘。
其實救人本來好事。
倘若明知其身份不明而救,尚且不慘。
又因了此人家中值錢之物當光還無米下鍋,亦不算最慘。
救了身份不明的人,家中無米下鍋,在外面求爺爺告奶奶,廚房還燒了不說,還被人自然而然的揍了一頓,甚至不能算最慘的。
許路遙接下來說了一句話,解三隻覺得天崩地裂慘絕人寰。
許路遙道:“以後不准飲酒。不然這廚房亦不會被燒。”
解三:“啊?”
他心道:廚房燒了跟我喝酒有什麼屁關係?
卻已經收回了伸向酒瓶子的手。
眼瞅著那小壺酒被許路遙倒了,心頭刀割一樣痛。
許路遙看他,奇道:“你臉色為何慘白?”
解三強笑:“啊,大概是太陽曬多了。”
許路遙竟然相信,深以為然的點頭,吩咐他好好休息。
解三強忍淚花進了臥室,倒在床上。
只覺得酒蟲都要從喉嚨裏升出來了一半難受。
什麼叫世間最慘。
沒酒最慘啊。
是夜。
許路遙已睡,解三收拾了些雜七雜八,將院壩終於清理乾淨,見月黑風高,便偷偷摸摸從廚房那團焦黑廢墟裏摸來摸去,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挖了半天,挖出十幾個三寸高的大肚瓶出來,瓶體漆黑,上用幾不可察的朱砂墨寫了些奇奇怪怪的文字。
若有懂行的,便知道乃是祭祀死者所用之殄文。
解三抱著那十幾個瓶子,仿佛寶貝一樣,摟著從廚房後面臺階下去,往燒焦的後院裏一坐,就著月光,拿袖子,一個一個擦得乾乾淨淨。
他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壺酒,嘬了一口,看著瓶子感嘆道:“哎,若不是這下房一燒,哥兒幾個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老三呢。”
看著天上月亮發呆半晌,又茫然的笑了笑:“我還怕這火燒壞了你們。幸好……幸好沒事兒。”
說完這句,解三的聲音低了下去,呢喃話語仿佛是醉酒後的囈語。
任誰,也聽不清解三與那幾個“哥兒”說了些什麼“悄悄話”。
只能在蟲鳴風吹聲中,聽見骨灰罐子之間偶爾的“叮噹”作響。
然而他的眼神卻清亮柔和,似乎在回憶曾經那些最美好的日子。
這一刻的解三,雖然頭髮淩亂、面目青紫、胡茬依舊,卻似乎已經不是這窮鄉僻壤裏落魄的酒鬼,而是另外一個人。
一個他曾經是過,又再不願成為的人……
靜謐之中,突然有人“噗嗤”一笑。
解三抬頭往斷牆外的白樺林看去,道:“三更半夜的,誰這麼沒眼力勁兒,叨饒別家吃酒。”
“我也要吃一口,解將軍,給不給?”那人道。
解三一臉漠然,把瓶子裏最後點酒一飲而淨,道:“什麼解將軍,兄弟你早吃酒吃糊塗了吧。”
那人還在噗嗤噗嗤的笑:“我第一沒吃酒,第二沒糊塗。傳聞素來都說解連芸解將軍與下屬將士親如一家,又有十五名猛將結拜為兄弟,只是這十五人倒沒有解將軍運氣好,沒扛到打敗契丹國,就被解將軍扔在枉死崖裏,枉死了。聽說解將軍當時惹得龍威震怒,為了平息朝廷怨氣,親手射殺了自己的十五個兄弟。有此事否?”
解三悶聲不吭,只埋頭挖坑,將瓶子一一放入。這些瓶子,不多不好正巧十五個。
在樹林裏的人說道“親手射殺”四個字時,解三的手,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