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是錦鳳蘭第一次走進洛子辰的書房,她本來只是想來找本書看,結果當她轉過書架後卻愣住了。
牆上懸掛著一幅畫,畫上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筆觸,她的眼中很快蒙上一層水霧,霧聚成水,成串滑手指微顫的撫上那幅畫,低低的呢喃逸出唇,「畫……是爹的畫。」
「爹……」她不會認錯,這是爹畫上的她,是自己十三歲的模樣,她永遠記得那一年,就在那一年,爹也像娘一樣永遠的離開了她,留她獨自一人在江湖飄泊。
看畫上的自己所穿的衣物、所梳的髮髻,錦鳳蘭知道那是父親病重前的某一天。
問題是,父親所畫的自己的畫像怎會出現在子辰的書房?
錦鳳蘭決定留在書房等丈夫回來給她一個解釋。
所以當洛子辰從外面回來沒在院落裡看到自家娘子,一問之下便來到書房。
「今天怎麼想到來書房?」
錦鳳蘭放下手上的書,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無所事事,突然想找本書看,就來了。」
他坐到錦榻的另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要不,在我們院落也弄間書房給娘子放書?」
「不需要,這裡也沒有太遠,我過來方便得很。」
「娘子是在等我回來。」他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她從榻上起身,轉到書架後,「這幅畫你從哪裡得來的?」
洛子辰了然一笑,把玩著手中的茶盞,笑著走過去,看著畫上嬌俏少女,柔聲道:「岳父每年都會送一幅你的畫像給我,一直到你十三歲他過世,才再沒有畫送來。」
錦鳳蘭怔怔的看著他。
他撫上她的面頰,輕笑道:「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從嬰兒長成一個娉婷少女。」讓他的一顆心也慢慢陷落,「不得不說,岳父太精於謀算。」
「你十三歲之後的事我知道的便很少,你在江湖中並未闖出什麼名號,要尋你也是不易。」
錦鳳蘭終於回過神來,笑了下,「江湖出名的人死得早,我對自己的命愛惜得很。」
洛子辰哈哈大笑。他喜歡妻子的這種坦率。
錦鳳蘭似乎在回憶,眉字間籠上了層哀傷與惆倀,「爹過世之後,我守孝三年,沒怎麼在江湖走動,後來就發生南宮山莊的事,再後來……」她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終至消音。
「那三年你在養傷?」他問得心翼翼。
她點點頭,「是呀,我躲到塞外雪峰治療內傷,我體內有兩股內力互相衝突,發作起來,時而如烈火烘烤,時而如墜冰窖。」
洛子辰不由得攥緊拳頭。
錦鳳蘭的表情很淡漠,彷彿在說別人的事,「兩者之間,烈火焚燒的情形多過墜入冰窖,你沒辦法想像那種活活烘烤,心就要炙裂一般的感受,只有在冰天雪地中才能讓我有活下去的意志。」
洛子辰一拳重重的捶在牆上。
「可是,那樣的環境對我的身體猶如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才化解掉那股炙陽之力,但體內寒毒年深日久,我只能回南方溫暖之地調養。」
洛子辰收回拳頭,血從他的指關節裡流出,一點點滴落在地。
錦鳳蘭嘆了口氣,抓過他的手,用羅帕幫他處理包紮好,「一會兒回房再幫你上藥。」
「蘭兒,你受苦了。」
「走吧,回院落。」
「一點小傷,不礙事。」
「今晚不准上床。」說完,錦鳳蘭抬腳就走。
洛子辰急急迫上去,「娘子,這樣就太不通情理了啊,怎麼能這樣呢……」
他一路喳喳呼呼的。
「娘子,我聽話還不成嗎?不讓上床這種懲罰太重了……」
一進門,錦鳳蘭面無表情的找來金創藥,解開他手上包著的羅帕,上藥後重新包紮。
「像你這樣天生性慾旺盛的人以前一個人時是怎麼熬的?」她挺好奇的。
洛子辰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湊到她耳邊輕輕的說了兩句。
錦鳳蘭只是順嘴一問,沒想到他真回答了,只是答案——她抬腿就賞了他一腳。「不要臉。」
「我說的都是真的。」
「下流。」
「那就下流給你看。」
她一掌拍開他,回到軟榻坐下,臉色一正,直直的盯著他。
洛子辰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挨了過去,「乖乖坐好。」
「想知道什麼,你問吧。」她擺出這種神色就表示不會允許他矇混過去,他當然得識趣點。
錦鳳蘭猶豫了下,才道:「你讓人對南宮靈動手了嗎?」
洛子辰面色微沉,「蘭兒,這事你別管。」
「子辰,其實你不用這麼麻煩的。」
「在她那樣傷害了你之後,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她。」洛子辰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陰森起來。
「她長了那樣一張臉,本身就已是件不幸的事了……」
「那是天譴,是她活該,但她欠你的,我也絕不會不去討。」洛子辰完全不肯鬆口。
「……」
「你怎麼知道的?」她明明都不出門怎會知道這件事的。
錦鳳蘭替自己沖了杯藥茶,慢慢啜了兩口,抬眸看他,「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消息管道。」
「……」
「有人說你家的院牆不是很難爬。」她一點也不覺得出賣某人會良心不安。
洛子辰大怒,一掌拍在小几上,「柳月笙那個混蛋!他還真的敢翻牆。」
「你去問他啊。」
「下回不許他進咱們家門。」
錦鳳蘭笑著搖頭。
一直以來錦鳳蘭都覺得自己脾氣還不太壞。
可是,顯然有人把她當成不會發脾氣的聖人。
江青鸞用衣服擋在胸前,勉強遮掩裸露的身體,看著背著陽光一步一步從外面走進來的人,小腿肚發顫,一股莫名的害怕席捲而來。
錦鳳蘭的目光落到榻上一身酒氣的人身上,走過去,替他把了下脈,不由得勾了勾唇。還真是不小心,被人趁醉下了迷藥。
漂亮的杏眸微微瞇起。敬老專賢是她從小接受的教導,不過,爹說的對,有些為老不專的長者完全可以不理他們,好比洛老夫人。
人,最怕被身邊最親近的人出賣,因為這是致命的。
今天,子辰就被自己的祖母出賣了。
若不是清硯機警跑來通知她,恐怕等他一覺醒來不想負責也不行了。
想到這裡,錦鳳蘭看向嚇得渾身發抖的江青鸞,笑容滿面的朝她勾勾手指。
江青鸞嚇得後退了兩步。
錦鳳蘭一臉和善的說:「你過來,我想讓你幫我證明一件事。」
江青鸞直往後退。
「不想死就過來。」錦鳳蘭伸手從桌上抓下一角,瞬間就碾成了粉。
江青鸞慘白著臉挪過來。
錦鳳蘭指示,「做你本來想做的事。」
江青鸞難以置信的瞪大了跟。
錦鳳蘭重複一遍,「去做。」
江青鸞仔細打量她的神色,最終確認她是說真的,只好哆哆唆嗦的靠近榻邊,慢慢朝正因催情藥發揮作用而難受蠕動的人伸出手。
她的手一貼上洛子辰的身子,他整個人一僵,然後閃電般出手,只聽「嚓」一聲,緊接著便是江青鸞高亢而凄厲的慘叫聲。
錦鳳蘭於心不忍的偏偏頭,咕噥了句,「還真是不好糊弄。」
江青鸞捧著自己斷掉的右手腕癱倒在地,痛得淚水直流,花容失色。
錦鳳蘭抿抿唇,想了下,還是一腳將她踢飛出去,實在是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屋外傳來江青鸞的又一聲慘叫,接著就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錦鳳蘭走到門口,看著亂成一團的外面,道:「把人抬到老夫人那邊去吧,找個大夫替表小姐好好看看,要知道爬床這活弄不好可是會出人命的。」
一時間,院裡有插手的沒插手的都錯愕的看過來,突然發現他們家少夫人其實是很危險的。
很快,眾人便落荒而逃,迅速消失在洛少夫人的視線中,簡直堪比風馳電掣之勢。
錦鳳蘭眨眼,之後忍不住莞爾,慢慢將房門閩上,落閂。
其實,她真的是很溫柔的一個人,通常她都不會發脾氣的,更不會隨便朝人動手,她發誓。
錦鳳蘭走到榻前站定,彎腰仔細打量丈夫的表情變化。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氣息,洛子辰猛地探手將她拽倒,一個翻身就將她壓在身。
在催情藥與酒精的交互作用下,他的理智完全飛到九霄雲外,野蠻的撕裂她身上的衣物,毫不憐惜的占有她,與她抵死纏綿。
當洛子辰的神智一點點回籠時,已是深夜時分。
看著身下被躁躪得凄慘的妻子,他忍不住噗哧一笑,「看來我真是愛慘了你。」
「滾!」看他已經清醒,錦鳳蘭把他從身上踹下去。
她蹙眉扶腰。他今天用力太狠,可憐她的腰。
「怎麼了,是不是我神智不清時做得狠了?」洛子辰馬上察覺她的不適,有些擔心的問。
她瞪了他一眼。
洛子辰神色間難掩自責與懊悔,「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若非他對其他女人的親近本能的排斥,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我也沒想到。」錦鳳蘭老實承認。「真沒想到老夫人連這種極端的手段都使得出來,看來對子嗣很執著。」
洛子辰嘆了口氣。他雖然理解祖母的想法,但實在無法容忍這樣的行為。
看他落落寡歡的樣子,錦鳳蘭安慰的輕拍他的背,柔聲道:「她老人家也是想要洛家後繼有人……」
「我不能原諒。」洛子辰截斷她的話,極是嚴肅的說。
「到底是祖母。」她試圖勸他。
「除非她讓步,否則這回我絕不妥協。」他很堅持。
「何必呢?」錦鳳蘭不贊同。
洛子辰擁緊她,「蘭兒,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碰其他女人的身子。」
「可我終究無法為你……」
「我不在乎。」
「祖母在乎。」
「此事你不用管,我會解決的。」
錦鳳蘭欲言又止,心裡嘆氣。算了,由著他們吧,這對祖孫一樣固執難勸,都讓人頭大。
「娘子怎麼處理江青鸞的?」他終於想起這件事。
錦鳳蘭撇撇嘴,意興闌珊道:「她先被你折斷手,又被我一腳給踢出去了。」
洛子辰光是愕然,繼之爆出一陣哈哈大笑,抱著妻子在榻上翻了幾個滾,忍不住笑道:「蘭兒,蘭兒,你簡直太可愛了。」
「可愛?」
錦鳳蘭不以為然,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可愛?!
「蘭兒——」洛子辰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小心打量著她的神情,「你發現了?」
錦鳳蘭微怔,之後恍然,「你會武的事嗎?」
「嗯。」
「我早知道了。」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什麼時候?」
「你第一次給我點迷香醒來後。」她也沒打算瞞他。
洛子辰沉默了。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然而……
錦鳳蘭哼了一聲,「你在床第之間雖然極力隱藏,可壓制我時力道太過恰如其分,我腦子又沒進水,便是身在病中,我對自己的身手還是有幾分自信的,你若不會武,我憑什麼示弱讓你占便宜,還不是怕你色慾熏心使強動蠻。」
洛子辰面露尷尬。現在想想當時情形,確實如此。
「蘭兒,」他討好的涎著臉笑,「其實初夜那次,你是心甘情願的吧。」他心裡一直覺得當初之事自己有失厚道。
錦鳳蘭漲紅了臉,讓她怎麼承認這種事?!
洛子辰從她的表情看到答案,不禁大喜,低頭狠狠的吻上她的唇。
很快,兩人就再次糾纏到一起,屋內再次響起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聲。
大雪紛飛的隆冬時節,一騎快馬在風雪中一路疾馳,最終在洛府大門前停下。
馬上之人翻身跌落馬背,腳步踉蹌的撲到門前的石階上,然後爬過去,用力拍響大門。
不久之後,得到消息的錦鳳蘭匆匆趕到前廳。
「宋大哥!」見到來人,她大驚,「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這麼狼狽?」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與疲憊,宋瀾從懷中拿出一只玉盒,遞過去,「快,快把裡面的東西吃了。」
她愣愣的接過,打開玉盒,裡面是一隻通體血紅、晶瑩欲滴,像雪蛤一樣的東西,「吃了它。」
錦鳳蘭嚥了口唾沫,咬咬牙,拿起那東西便塞進嘴裡。
「要嚼,嚼碎了再嚥。」
錦鳳蘭皺著眉忍著那股腥甜怪味嚼爛嚥下,再用力壓下胸口的反胃。這既是宋大哥拚了命送來的東西,不管怎樣,她都該接受。
見她吃下血蔘蛤,宋瀾心口提的那口氣一下子放鬆下來,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二月十八,天氣晴好。
一大早,洛府便亂成一團。
已在小佛堂參禪拜佛三個月的洛老夫人在陪嫁嬤嬤的攙扶下,急急陪忙的走進孫子居住的院落屋裡,洛子辰正心慌意亂的來回走動,口中念念有詞。
「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洛老夫人邊問邊走進來,看到像無頭蒼蠅般的孫子,不由得用力敲了一拐杖,「你媳婦呢?」
「在裡面。」洛子辰回答著,同時跟在後面進了內室。
剛剛吐完的錦鳳蘭臉色發白的靠在枕頭上,用羅帕輕輕擦拭著嘴角,看到洛老夫人進來,便欲坐起來。
「躺著,快躺著,有身子的人了,可大意不得。」
「對對,躺著。」洛子辰急忙附和祖母的話。
錦鳳蘭虛弱的笑笑,「只是反應有些大,沒什麼的。」
洛老夫人轉頭看著孫子問:「大夫都說什麼了?」
「幾個大夫都說是喜脈,是正常的孕吐,讓我們不用擔心,也寫了安胎的方子。」
「好好好。」洛老夫人一疊聲的說好,喜形於色。
洛子辰也高興到不行。聽到大夫確診時,他簡直不相信。
一定要好好感謝宋瀾,多虧了他年前送來的血蔘蛤。想到那個被神醫逐出師門的男子,洛子辰一時間百感交集。
錦鳳蘭眼眶一熱。這些年來,宋瀾到處搜尋珍奇藥材,但凡對她有益的,不管如何艱難都盡力弄來,而她在服過血蔘蛤後,畏寒的體質略有改善,本也沒太留心,沒想到會帶給她這意外的狂喜。
手放在依舊平坦的小腹上,她眼中的淚珠終於滾落,能孕育他們夫妻共同的孩子,這是她不敢想像的。
「可不能哭,有身子的人要愛惜身體。」洛老夫人急忙給她擦眼淚。
「就是,就是。」洛子辰鸚鵡學舌般的幫腔。
「你們都給我聽著,小心伺候著少夫人,若磕著碰著了可饒不了你們。」
「對,對。」洛子辰繼續幫腔。
錦鳳蘭抬手掩在唇邊,眼中浮現笑意。
轉眼,五個月過去,肚子已經隆起來的錦鳳蘭行走之間已有些不適。
這日,她讓丫環找來針線棉布,親手裁剪了件小衣,坐到廊下縫縫補補。
從未見過少夫人動針線的丫環們均驚奇不已,她們一直以為少夫人是不懂女紅的,可如今看少夫人熟稔的下針扯線,她們突然覺得上當了。
處理完手邊事務回院落陪妻子的洛子辰也是這樣的感覺,他圍著妻子足足打轉了三圈才停下腳步,一臉委屈的看著她道:「蘭兒,你從來沒為我縫過衣物。」他深深的嫉妒了,嫉妒她肚裡的那個小傢伙。
她頭也沒抬的說:「府裡不是有針線房嗎?」
「那怎會一樣?!」
「一樣是穿在人身上的東西,我不認為有什麼不同。」
洛子辰黑著臉拉了張椅子坐到她旁邊,不再吭聲了。
嬰兒的衣服縫起來並不費勁,不久,一套小巧可愛的衣服便做好了,錦鳳蘭舉在手中仔細檢查,唯恐哪裡做得不好。
洛子辰一把搶到手中看,瞧那細密整齊的針腳,誰要敢說這是不擅女紅的人做出來的,他就一頭撞死給他看。
於是,他懷著忐忑的心情開口,「娘子,你會下廚的吧?」
錦鳳蘭奇怪的看他一眼,「會呀,我娘去世後,一直是我照料爹的飲食起居。」
感覺自己越來越暴躁的洛子辰深呼吸。
「那當初江青鸞又做飯又送衣時,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最終,他還是沒忍住。
「那樣勞心勞力的事為什麼要去搶?娘說過那是女人需要會的,但不表示一定要去做,」她一直深以為然。
「好!很好!非常好!」
洛大少爺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陰著臉就走了。
結果,沒多久就被祖母拿拐杖給趕回來了。
洛老夫人看著手裡的嬰兒衣服,笑瞇了一雙老眼,「這樣的賢慧妻子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小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現在她是怎麼看孫媳怎麼不礙眼,反倒是孫子有些礙眼了。
洛子辰暗自磨牙,瞄著妻子隆起的肚皮暗暗發誓,等小傢伙出來,是個兒子,他一定要蹂躪折磨他,要是女兒的話,就細心呵疼。
敢跟他搶老婆,即便是兒子,也是絕不能原諒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