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辦公室內的氣氛很沉重,從關慶回來的四人沉默地站在那裏,心裏或多或少都帶了些沒有完成任務的自責。沙發上,喬邵北和展蘇南每人的手裏都拿著一份資料──一份四個人帶回來的調查報告。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儘管當年收留顧溪的那位老人已經八十多歲、兩眼昏花了,但她所提供的當年的一些事情,仍是令兩人難受地喘不過氣來。
報告上是顧溪在關慶三個月的生活以及他的狀況,每一處描寫在喬邵北和展蘇南的眼前變成的實景都是一把把尖刀,插入兩人的心臟,令他們疼得窒息。在他們坐在去美國的飛機上時,顧溪卻是帶著一身的傷露宿街頭;在他們坐在寬敞的教室裏聽著教授講課的時候,顧溪卻是在街頭撿廢品、拾垃圾;在他們嚼著牛排、吃著薯條的時候,顧溪卻在啃饅頭、吃鹹菜;當他們因為一個小小的感冒就打針吃藥的時候,顧溪卻只能任滿身的傷自己痊癒。
最自責的展蘇南狠狠扒了下頭髮,啞著嗓子說:“把顧溪的照片發到集團所有子公司下,人手一張。能提供線索者,獎金10萬,提供的越多,獎勵越多;找到顧溪的,獎勵500萬,並可調入集團總部工作。”
喬邵北接下:“一個集團500萬,兩個集團就是雙倍。”
“是!”四人同時出聲。
已經和老爺子攤牌的展蘇南和喬邵北要把尋找顧溪的事搬到臺面上來,喬展兩家共出千萬尋找顧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這樣找到顧溪的希望就會大很多。至於老爺子會不會暗中阻攔,喬邵北和展蘇南在攤牌的那一天就已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和兩人在一起的魏海中想了想說:“快要過年了,這個時候正是公司上下最忙,事情也最多的時候。在這個時候發出這樣的消息,很可能引起混亂,不如等過年來了之後再發佈下去,也好讓各子公司的總管提前安排,以防突發事件。另外,這樣大張旗鼓地尋找小河,如果小河知道了,他會不會跑或者躲起來我們也要做好防範。”
喬邵北喘了幾口粗氣,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過了十分鐘,他開口:“小河有過一個人謀生的經驗,他以前就會擺攤子賣紙花,又在飯店裏打過工,賣過包子餃子,可是他在關慶卻只撿廢品說明他一開始就不打算留在關慶。從關慶離開後小河身上沒有多少錢,他又沒有帶任何的學歷證明,他一定還是會選擇去小城市或者更小的城鎮。那裏生活成本不高,很容易就能落腳。而且他的傷也好了,他肯定會去擺攤子。”
展蘇南的眼睛瞬間亮了,喬邵北看向四個人:“從賣紙花和賣餃子、包子的小販那邊查找。雖然小河走的時候給那個老人留了500塊錢,但他身上的錢再少也足夠他租房擺攤。一旦生活穩定下來,小河就一定會在那裏落腳。關慶在北方,他不可能跑到南方去。讓他們把查找的範圍主要放在北方小城市以下的地區。”
展蘇南著急地說:“尤其是那些房租便宜的地方,小河一定會在那邊租房子。”
魏海中擰眉,緩緩點了點頭,自語:“只是小河為什麼要離開關慶呢?難道他知道你們會去找他?”這同樣也是展蘇南和喬邵北的疑問。
“也許小河是怕我們再去找他的麻煩。”展蘇南悔恨不已地說。
魏海中搖搖頭,同樣帶著愧疚和悔恨說:“小河走的時候我跟他說了只要他離開營海就行,我也告訴他,你們要去美國。”展蘇南和喬邵北從煙盒裏取出煙,點燃,他們需要點什麼來緩解他們心口的劇痛。
四人中的左青偉見兩位老闆如此痛苦,猶豫地說:“顧先生的身體似乎有些麻煩,不知道是否和這個有關。”
“什麼麻煩!”展蘇南、喬邵北和魏海中立刻吼了出來。
四人本來不打算說的,畢竟已經過了十二年了,實在沒有必要讓他們的老闆再為此傷神,不過現在的情況他們似乎不說不行了。
“據那位老太太回憶,顧先生的腸胃好像有些問題,在顧先生離開前,他一直有嘔吐的症狀。老太太剛剛遇到顧先生的頭兩個月,顧先生幾乎吃不下什麼東西。”
“報告上為什麼沒有!”展蘇南一巴掌拍在桌上。
莊飛飛急忙解釋道:“老太太說顧先生一直強調自己沒有生病,說過一段時間就好了。還說他自己就是學醫的,很瞭解自己的身體情況。顧先生除了嘔吐、食欲不佳之外沒有其他的症狀,而且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所以我們……”
“哪怕過二十年他有任何的情況都要詳細地彙報給我們!不要自作主張!”展蘇南嚴厲地打斷莊飛飛的話,眼裏滿是血絲。四個人立刻說:“我們知道了,今後絕不再犯。”
喬邵北沉著臉問:“還有沒有其他情況?”
四人努力回想,然後搖搖頭:“那位老太太提供的就是這些,她說時間太久了,好多都不記得了。”
忍著失望與心痛,喬邵北道:“過年後就把這件事安排到集團下屬的所有子公司。雖然小河去南方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以防萬一。”
“明白。”
魏海中寬慰道:“蘇南、邵北,現在有了小河的消息,我們一定能找到他,你們兩個也不要太心急。十二年都等了,再久也不會超過十二年。”
喬邵北和展蘇南神色沉重地點點頭,魏海中朝四個人示意,四人安靜地離開了。重新拿起那份報告,喬邵北一個字一個字地刻入心裏,小河吃的苦要遠遠超出他們的想像。這十二年,他們甚至於不敢去想那人吃了些什麼苦,因為想下去的後果就是他們更深的自責與心疼。
摟上喬邵北的肩,魏海中稍稍用力,給他無聲的安慰。他的心裏也同樣難受,但遠不及這兩個人。沉默了許久,魏海中問出心裏的擔憂:“蘇南、邵北,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小河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也許……”那個人並不想再見到他們。
喬邵北和展蘇南的身體瞬間緊繃,這是他們心裏永遠不敢去觸及的一個可能。過了許久,展蘇南喉嚨發幹地說:“不管怎麼樣,先找到他……至少,至少我們還欠他一個道歉。”
喬邵北從嘴裏擠出一句話:“我們,還欠他一筆錢,沒還。”
儘管不忍,魏海中還是說:“對不起,邵北、蘇南,我不是故意要給你們難堪,而是要提醒你們。現在你們已經把這件事擺到了明面上,就不能不考慮這個可能。小河一定要找到,但你們也要做好小河可能已經成家的心理準備。”畢竟已經十二年了,十二年,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兩人僵硬地點點頭,咬緊牙關忍下心口處的一波波鈍痛。如果那個人已經結婚了,那,那也只能怪他們自己。是他們把那個人推開,是他們,逼走了那個人。
※
從上司的辦公室裏出來,徐蔓蔓強忍面部的神經,假裝平靜地走出財務部,然後拔腿就往外沖。沖到每一層樓的員工休息區,她手不穩地掏出手機,快速撥出一個號碼。在對方接通後,她立刻尖著嗓子叫道:“小叔小叔,我中啦!我中啦!”
正掀開籠屜看看餃子蒸好了沒有的顧溪把手機遠離耳朵,在對方停止了尖叫後,他笑呵呵地問:“中什麼啦?”
“小叔!剛剛我上司找我,她說我這兩個月在公司的表現很好,財務部正好需要人手,她跟公司推薦了我,公司考察後決定錄用我!過年來了之後我要把學校的畢業生推薦表拿到公司來,等我7月份畢業後就可以來公司上班了。啊啊啊啊,小叔!我找到工作了!我能留在這家公司啦啦啦啦!”
“呵呵,恭喜我們家蔓蔓,小叔對你一向有信心。”
“啊啊啊,小叔小叔,怎麼辦,我想哭,我根本沒想過我能留下來。這家公司有多少人擠破頭都進不來,如果不是導師照顧我,我也不可能有機會來這家公司實習。嗚嗚嗚,小叔,我想哭,我想抱抱你。”
“不哭不哭,這證明蔓蔓很厲害,不然你的上司也不會推薦你,這都是你自己努力爭取來的。既然機會這麼難得,那你就要好好把握。你也說了這家公司是跨國企業,只要你認真努力,今後一定會有更大的發展。”
“嗯,我會努力的。小叔……我想你。”每次取得成績,她就特別想小叔。
“小叔也想你,什麼時候回來,買好火車票了嗎?”
“還沒有,我在這邊還有兩天才結束實習,然後還要回學校看看導師有沒有要交代的地方,還定不下來具體回去的時間。不過沒關係,買不到火車票我就坐汽車回去,總有辦法回去的。”
“如果實在買不到票就坐飛機回來吧,小叔給你出機票錢。你坐飛機到常山,再從常山坐汽車回來。”
“不要,我會想辦法回去的。就是坐飛機我自己也有錢買機票,小叔你掙錢那麼辛苦,我不要你再給我花錢。”她上大學的時候小叔給她的那筆錢她還沒有還,她不是二嬸,做不出那麼無恥的事。
“跟小叔那麼見外幹嘛?你還沒工作,哪來的錢。小叔有錢,你別總把你小叔想的那麼窮。你一個人在外頭小叔也幫不了你什麼,回家就別委屈自己了。”
“我知道,實在不行我會跟小叔開口的。”她就是借錢也不會拿小叔的錢!
“好。”
看看時間,這個時候正是小叔擺攤的時間,徐蔓蔓趕緊說:“小叔,我掛了,確定了時間我給你電話。”
“好。注意身體。”
“嗯。”
掛了電話,徐蔓蔓握著電話甜蜜地傻笑,真好,還沒畢業她的工作就有著落了。這下子爸媽和小叔不用擔心她了。等她掙了錢,第一件事就是孝敬小叔,給小叔買一身衣裳,換一部手機,再給陽陽和樂樂每人買一輛自行車,嗯嗯,還要給陽陽和樂樂買他們喜歡看的書,呵呵,呵呵呵,她有工作了,她找到工作了。眼前是自己鋪滿了鮮花的康莊大道,高興得都要飄起來的徐蔓蔓轉身準備回財務部。
“啊!”
一聲尖叫,徐蔓蔓手裏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你幹嘛啊!”
看也沒看清站在她面前嚇她的人是誰,徐蔓蔓用力推了對方一把,急忙蹲下搶救自己的手機,這部手機還是她考上研究生的時候小叔給她買的呢。擦擦手機的螢幕,打開手機看看有沒有摔壞了,徐蔓蔓是又氣又急。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徐蔓蔓抬頭,怒眼瞪過去:“人嚇人會……”後面的幾個字徐蔓蔓硬生生地咽在了嘴裏。這不是那個一周前撞過她的人麼?想到這傢伙是老闆身邊的人,剛剛得到這份寶貴工作的徐蔓蔓忍下憤怒,扭頭就走。冷靜,冷靜,不能因小失大,個人仇恨和一份好工作相比根本不算什麼。
“喂,等等。”
攔下徐蔓蔓,莊飛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不是故意嚇你的。剛才我聽到你打電話的聲音,一看,才發現我之前好像撞過你,就想來給你道個歉。但是你在打電話,我又不好出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的手機摔壞了,我賠你。”
對方的話大大出乎徐蔓蔓的預料,她愣了愣,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啊,沒事,嗯,呵呵。”不知道說啥好。她可沒忘了因為肩膀被這人撞青了,她心裏為了這個痛了好幾天呢。
莊飛飛又撓撓頭,也笑了。然後說:“那天我有急事,所以沒來得及跟你道歉。我不想你認為我是那種仗著自己的身份就隨便欺負人的人。我一直都想著回來後一定要跟你道歉,正巧,我今天剛回來就看到你了。我沒撞傷你吧?”他沒說的是剛才徐蔓蔓那幾聲尖叫恐怕整個集團都聽到了。
人家都這麼說了,徐蔓蔓哪裡還有不接受的道理。她立刻說:“沒事沒事,沒撞傷。”
莊飛飛鬆了口氣,然後伸出手:“剛才聽你在電話裏說你好像留在公司上班了,那恭喜你。”
“謝謝。”徐蔓蔓大方地伸出右手。
“歡迎你成為公司的一員。”
“謝謝。”
收回手,莊飛飛才想起來一件事。“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莊飛飛,大家都叫我莊子。”
徐蔓蔓的眼裏閃過驚訝,她笑道:“我叫徐蔓蔓。”兩人的名字好像。
“呀,還真巧。”
兩人都笑了。
還要再說什麼,有人在不遠處喊莊飛飛。莊飛飛看過去,是洪建斌,他對徐蔓蔓說:“我得走了,下回見。”
“啊,下回見。”
徐蔓蔓看著莊飛飛跑遠,在心裏想,以她這種“小”角色應該不會再見到這種“大”人物了吧。
洪建斌在莊飛飛跑過來後多看了幾眼徐蔓蔓,低聲問:“泡妞呢?”
“去你的。”給了洪建斌一拐子,在對方躲開後,莊飛飛說:“去關慶那天我在公司撞了她一下,我知道力道不小,至少得淤青。但那時候忙著走,沒顧得上跟人家道歉。剛才正好見到了,去道個歉。”
“哦。我以為你小子突然有心情找女人了。”
電梯正好來了,兩個人進入電梯,轉身時,莊飛飛發現徐蔓蔓已經不在那裏了。電梯門關上,莊飛飛收起臉上的隨和,淡淡地說:“我只是不想犯老闆犯過的錯,哪怕只是不小心撞了人,也要及時道歉,免得以後留下麻煩。而且她是公司的員工,我也不想有人說咱們這些在老闆身邊的人仗勢欺人。”
洪建斌心有戚戚焉地點點頭,要說老闆的事給了他們什麼教訓,那就是有錯要及時改正,免得到時候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