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路上,每個人都滿懷心思。到了徐蔓蔓的家,徐蔓蔓快步上前推開門,扯開嗓門大喊:“爸,媽,我回來了。”
很快,屋內有了動靜:“蔓蔓?!”兩個人從屋裏跑了出來,是徐蔓蔓的父母徐丘林和李珍梅。一看到女兒的臉,李珍梅心慌地問:“蔓蔓,出什麼事了?怎麼一聲不吭地回來了?是不是學校出事了?”前兩天才聽女兒在電話裏高興地說被她實習的那家大公司錄取了,怎麼今天就哭著回來了?
而注意到陌生人的徐丘林則是看向顧溪:“小河?他們……”
“大哥,外頭冷,進屋說吧。”
抱著母親,徐蔓蔓的眼淚又快掉下來了。李珍梅不安地看向丈夫,徐丘林把母女兩人往屋裏推,伸手招呼客人:“來來來,屋裏坐,屋裏坐。”
“爸,我去洗手。”顧朝樂躥進了院子裏的衛生間。
“爸,我也去洗手。”顧朝陽跟著躥進去了,門關上。
顧溪走到門邊掀起棉布簾子:“進來吧。”然後他先進屋了。察覺到這幾人間的氣氛不對,徐丘林掀著簾子等幾人進屋。展蘇南和喬邵北放好平板車,跟徐丘林說了聲“麻煩了”,彎身進屋。等魏海中和莊飛飛進屋了,徐丘林瞅了眼關著門的衛生間,放下簾子也進屋了。
在父親進屋後,徐蔓蔓抽著鼻子介紹道:“爸,這是我公司的喬老闆和展老闆,那位是魏老闆。”
一聽是女兒公司的老闆,徐丘林趕忙伸手:“喬老闆、展老闆、魏老闆,你們好你們好。”心下則大驚,女兒的老闆怎麼會來他們家!
“大哥您別客氣,我叫喬邵北,您叫我邵北就行了。”
“我叫展蘇南,您就叫我蘇南吧。”
“我叫魏海中,您叫我海中就行。”
某兩人握著徐丘林的手別提有多熱情了。
“那怎麼行。快坐快坐。珍梅,去把家裏最好的茶葉拿出來。”
“大嫂您不用忙,我們不渴。”
一時間,徐丘林家因為幾位大老闆的到來而忙亂了起來。徐蔓蔓站在一旁不吭聲,看著看著,她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後又抿緊嘴,弄得她爹媽一頭的霧水。徐丘林兩口子本來就一頭霧水了,這下更糊塗了。
“爸、媽,我老闆是來找小叔的。”徐蔓蔓終於不準備再折騰她爹媽和兩位老闆了。
魏海中上前握住徐丘林的手說:“大哥、大嫂,我和蘇南、邵北都是小河的學長。這說來也真是巧,蔓蔓就在蘇南的公司上班,一聽蔓蔓的小叔是小河,我們就趕緊過來看看他。好多年沒見他,我們都很惦記他。”他不敢自作多情地以為這人仍把他們當朋友,仍把他當兄長。
“啊,哦,原來你們是小河的學長啊。”徐丘林看一眼剛從廚房洗了手出來,也不說話的顧溪,握握魏海中的手:“真巧,我家蔓蔓竟然在小河學長的公司上班,真是巧。”夫妻兩人的眼睛忍不住就要往喬邵北的臉上瞟,那張臉和陽陽樂樂的太像了!
顧溪這個時候開口了:“蔓蔓,去洗洗臉,不然明天睡起來臉疼。”然後他從莊飛飛手上拿過那四袋餃子,對手足無措的李珍梅說:“大嫂,他們都還沒吃飯,麻煩大嫂把這些餃子熱熱。”
“哎哎,好,好。”李珍梅接過餃子,快速進了廚房。顧溪的事情是徐家每一個人心上的迷,這回突然來了三個大人物說是他的學長,還有一個跟陽陽樂樂那麼像,李珍梅和徐丘林再傻也能嗅出點異樣來。
招呼三人坐下,徐丘林看向莊飛飛,莊飛飛馬上自我介紹:“我叫莊飛飛,是蔓蔓的同事,伯父您叫我莊子就行了。”
女兒的同事?還叫女兒蔓蔓!徐丘林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莊飛飛,顧溪也多看了他幾眼,帶著對某種身份男士的審視。莊飛飛大大方方地任“長輩”審查,對徐蔓蔓說:“蔓蔓,去洗洗臉,一會兒跟我去車上拿書去。”
想到給弟弟的書,徐蔓蔓勉強道:“我去洗臉。”說著她轉身就上樓,這下子徐丘林又多看了莊飛飛幾眼。
“別忘了多加件衣裳。”莊飛飛很細心。
“知道啦。”徐蔓蔓有點粗心。
“呵,呵呵……”徐丘林乾笑兩聲,看了眼顧溪。
顧溪又不禁上上下下多看了幾眼莊飛飛,帶著點滿意地說:“坐下吧,喝點熱水。”
莊飛飛坐下,不敢看老闆的臉色,他恐怕是唯一的一個能令顧溪和顏悅色的人了。屋裏的暖氣很足,顧溪摘下帽子,脫掉棉衣,沒有看到幾個人神色的震動,但是徐丘林看到了。他給四人倒了茶,站起來對顧溪說:“我去看看你嫂子弄好沒有。”
“嗯。”顧溪知道大哥是要去躲一會兒。
客廳內頓時沒外人了,展蘇南、喬邵北和魏海中盯著顧溪髮絲中的一根根白髮,喉嚨裏好像堵了塊石頭,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莊飛飛捏著手指頭,不時瞧兩眼樓梯,這種時候他最好也趕快離開。顧溪的頭髮稱不上花白,但一根根的夾雜在黑色的髮絲裏也很明顯,刺痛每個人的眼睛。近距離地坐在顧溪的面前,看著顧溪沒什麼血色的臉,那是遠比照片中還要令人心痛的滄桑。
喬邵北和展蘇南的臉色比顧溪的還要蒼白,顧溪看著他們,神色淡然、心裏淡然、眉眼間是對十二年前那件事的淡然。十二年了,這十二年裏,他要養孩子、養家、照顧老人,要做很多很多的事。他早已無暇去記憶十二年前發生的事。那時候,他十八歲,現在他已經三十歲了。不管十二年前有過什麼恩恩怨怨,只要不是國仇家恨,誰都會忘掉,都會淡然。
屋內的氣氛沉默、壓抑。在大哥、大嫂的家裏,顧溪不便開口,而十二年過去了,他也不知道怎麼在這三個人的面前挑起話頭。展蘇南、喬邵北和魏海中則是說不出話來,悔恨與自責佔據了他們的全部心神。
樓梯傳來噔噔噔的聲音,莊飛飛立馬站了起來,徐蔓蔓的身影剛出現在樓梯上,他就說:“蔓蔓,跟我拿書去。”徐蔓蔓跑下樓梯,跑到小叔跟前緊緊抱了下小叔,然後說:“小叔,我給陽陽、樂樂拿書去,一會兒就回來。”
“不著急,先把飯吃了再去。”
“我等不急了,我很快就回來。”
“那先去廚房拿幾個餃子墊墊肚子。”
“好。”
又緊緊抱了下小叔,徐蔓蔓跑進廚房拿了一飯盒蒸餃子就跟著莊飛飛出去了。看著她出門,顧溪皺了皺眉,拿什麼書連飯都不吃。
徐蔓蔓剛走,徐丘林和李珍梅端著蒸好的餃子和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出來了。把餃子放在桌上,把湯麵擺在顧溪的面前,兩人又進進出出地端來三碗湯麵,拿來筷子和一碟醋放在茶几上。做完了,李珍梅拐拐老公,說:“小河,人家遠道而來的,你們慢慢聊。我跟你哥去朋友家。鍋裏還有餃子和湯麵,不夠了再添。”
“好。”
喬邵北、展蘇南和魏海中站起來,同時說:“大哥大嫂你們忙你們的,不用招呼我們。”
“啊,那我們走了。”
速度穿戴好,徐丘林和李珍梅走了,還關好了門,這下子真就沒外人了。
顧溪拿起筷子,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三人說:“吃飯吧。”
“呃,好。”
三人坐下,慢慢地拿起筷子,慢慢地夾起一個餃子,然後慢慢地送到嘴邊,艱難地咬下。
而洗手洗到天邊的顧朝陽和顧朝樂兩兄弟此時正一人坐在馬桶上,一人坐在浴缸邊嚴肅地討論著。顧朝樂說:“哥,那幾個怪叔叔有問題。”
“嗯。”
“你說他們是不是媽媽那邊的人?”
顧朝陽搓搓下巴:“很有可能,你看那個姓喬的叔叔跟咱倆長得很像,很可能是媽媽的兄弟。而且他們一看就是有錢人。肯定是媽媽和爸爸談戀愛,媽媽那邊的人嫌棄爸爸沒錢,不許媽媽和爸爸在一起。後來媽媽有了我們,他們不允許媽媽生下我們。但媽媽還是生下了我們,為了保護我們爸爸就帶著我們逃了。電視上都這麼演。現在看來,他們是找到我們了。難道不要我們的不是媽媽,而是媽媽的家人?”
顧朝樂霍地站起來:“我們可不是小時候了,他們要敢對咱們和爸爸動手,我就跟他們拼了!”
“他們不敢。”拉著弟弟讓他坐下,顧朝陽說:“這裏是咱們的地盤,他們再有錢又能怎樣。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是龍,咱們就是地頭蛇,不怕他們。”
“嗯!”
“我是在想另一個問題。”
“什麼?”
“你說會不會是他們後悔了,想要回咱們?電視上不也這麼演嗎。”
“後悔也不關咱們的事,咱們只要爸爸。他們有錢又怎麼樣?咱們長大了也能掙錢。”
顧朝樂對有錢的“媽媽家”不屑一顧。顧朝陽拍拍兄弟的肩膀,說:“我是怕他們拿咱們的安全威脅爸爸,讓爸爸放棄咱們。電視上也演過的。”
顧朝樂頓了頓,說:“那也不怕。如果他們敢強迫咱們,咱們就絕食,來個魚死網破。”
顧朝陽面帶沉思地緩緩點點頭:“對,咱們就給他們來個魚死網破。人都說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咱們什麼都沒有,不怕他們。”
“嗯。”
外面傳來兩次大門關閉的聲音,顧朝陽站起來:“走,進屋看看去,看看他們想幹嘛。”
“走。”
顧朝樂卷起袖子,隨時準備拼命。
推開門,顧朝陽和顧朝樂面無表情地進屋,一走進去,兩人楞了。屋內沒有他們想像中的爭執,只有飯香。
“陽陽、樂樂,你們吃飯了沒?”
“吃過了。”
兄弟兩人帶著幾分警戒地瞅著幾位怪叔叔走到爸爸的身邊坐下,兩兄弟一人一邊,眼睛在喬邵北的臉上瞟來瞟去。本來就食不下嚥的三個人看到兩個孩子更是停下了筷子。顧溪也停下了筷子,顧朝樂馬上端起爸爸的碗:“爸,我再給你舀點。”
“……好。”
關於兒子的事,顧溪不希望那兩個人問,也不希望兒子問。他並不是想隱瞞兒子的身份,他只是不想對任何人說出自己的秘密,包括兒子在內。
很快又給爸爸舀了一碗湯麵,顧朝樂端給爸爸,坐好,然後很是禮貌地說:“叔叔,你們快吃啊,我爸做的餃子可好吃了。”
“嗯,好吃。”
展蘇南和喬邵北立刻夾起餃子塞進嘴裏。顧朝陽和顧朝樂忍著笑,挨緊爸爸,心裏想:誰也別想拆散我們和爸爸。
魏海中大口吃完自己碗裏的湯麵,嘴也不擦地站起來:“小河,我出去抽根煙。”
“啊。”
魏海中拍了拍展蘇南和喬邵北的肩膀,出去了,要表明的意思都在這兩下輕拍中。門關上了,喬邵北和展蘇南放下了筷子,展蘇南緩緩站了起來。兩個孩子立刻緊緊貼住父親,瞪大眼睛,做好準備。
越過茶几,走到顧朝樂身邊,展蘇南摸摸他的頭,啞聲說:“樂樂,叔叔有話跟你爸爸說。”
“樂樂,你過來。”喬邵北伸出雙臂。顧朝樂看向哥哥,他們要幹什麼!
“樂樂,你過去吧。”顧朝陽握緊爸爸的手,他要看看他們要做什麼。顧朝樂站起來,走到喬邵北那邊,剛走過去,他就被喬邵北緊緊抱住了。而下一刻,顧朝陽和顧朝樂的眼珠子瞪圓了,那位姓展的怪叔叔竟然跪在了他們爸爸的面前,一把抱住了爸爸!
“小河,你打我吧。”
在孩子的驚呼聲中,展蘇南抓住顧溪的手沒有給顧溪任何反應的機會,照著自己的臉狠狠抽了上去。
“蘇南!”
“啪啪啪……”
“蘇南!”
用力抽出手,顧溪的呼吸變了,猛咳了幾聲。
“小河……”
再也控制不住地緊緊抱住顧溪,展蘇南把頭埋在顧溪的懷裏懺悔:“小河,你打我……我該打,你打死我。”
剛抽過展蘇南耳光的手微微顫抖,顧溪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壓著咳嗽說:“別這樣,都過去了,事情都過去了。”
“小河……”
展蘇南不起身,不抬頭,就那麼跪在地上抱著顧溪。他的肩膀在顫抖,聲音啞得厲害。喬邵北放開朝樂,起身走到顧朝陽那邊。顧朝陽不等他開口很自覺地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他。喬邵北深深看著顧溪,在他的面前緩緩跪下。
“邵北,起來,咳咳,你們起來,別這樣。”
顧溪伸手去拽喬邵北,被對方趁機抓住了他的手,然後他的手被人控制著又抽在了另一人的臉上。
“邵北!”
顧溪努力要抽回手,可是對方的力氣太大了,握著他的手腕又是幾個耳光。
“蘇南!邵北!你們不要這樣,都過去了,事情都過去了!”
怎麼也無法抽出打在喬邵北臉上的手,顧溪急出了一頭的汗,猛咳了起來。展蘇南和喬邵北嚇得趕緊給他順氣。
“叔叔,我爸爸一到冬天骨頭就疼,您別弄疼我爸爸。”顧朝樂適時出聲,顧溪的手立刻獲得了自由。可是馬上,他的手又被人握住了。
“對不起,小河,我弄疼你了。”喬邵北懊惱地看著顧溪手腕上的紅印,絲毫不管自己被打紅的臉,另一手仍在輕拍顧溪的後背,減輕他的咳嗽。
展蘇南抬起了頭,他的眼睛很紅,放開顧溪,他直接抬手抽了自己兩個耳光,當他要抽第三個耳光時,一人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蘇南,你這樣做,咳咳咳……不是更叫我為難嗎。”拉下展蘇南的手,顧溪抽出被喬邵北握著的手,然後用力拽起展蘇南,讓他坐下,接著又用力拽起喬邵北,讓他坐到自己身邊。喘了幾口氣,接過顧朝陽遞來的水杯喝了幾口水,壓下咳嗽,他道:“都十幾年了,什麼都過去了。青春年少,朋友之間鬧個誤會、炒個架什麼的不都很正常麼。你們這樣,我就真為難了。”
“不,不一樣。”展蘇南看向顧朝陽和顧朝樂,“我犯下的不是一般的錯,是該千刀萬剮的錯。”
“蘇南,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麼重的話。”顧溪皺眉,“別讓孩子誤會,他們還小,會當真的。”不管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他不想孩子對這兩個人有想法。然後他對神色凝重的孩子說:“陽陽、樂樂,爸爸以前跟喬叔叔、展叔叔有過些誤會,但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喬叔叔和展叔叔是爸爸的朋友,至於那些誤會也過去很多年了。只是喬叔叔和展叔叔覺得那件事很嚴重,所以才會這麼說,剛才的事你們不要往心裏去。”
“爸,我們不會往心裏去,只是突然見到爸爸的朋友很好奇。”顧朝陽立刻換上笑臉。顧朝樂也笑了兩聲,點點頭,他也是這個意思。顧朝陽拉住顧朝樂的手說:“爸,叔叔的臉都腫了,我去煮兩顆雞蛋。”
“去吧。”
兩兄弟跑到廚房裏去了。
顧溪吐了口氣,輕咳幾聲,低聲說:“都過去的事了,別讓孩子誤會。”
“嗯。”
喬邵北抹了下眼角,然後仰頭猛眨眼睛,深呼吸。展蘇南吸了吸鼻子,拿過杯子喝了幾口水,緩和激動的情緒。
廚房裏,顧朝陽和顧朝樂偷偷看著客廳沙發上背對著他們的三個人,顧朝陽在弟弟耳邊小聲說:“好像不是來拆散咱們的。”
“嗯。我看著也不像媽媽那邊的人。聽爸爸剛才的意思應該是十幾年前爸爸和他們發生過什麼誤會,哥,你說他們是不是就是爸爸不回營海的原因?”
“很有可能,咱們繼續觀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