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嘀鈴鈴”,鬧鐘響了,時間指向六點半。一隻屬於孩子的手迅速按掉鬧鐘,然後從被窩裏鑽了出來,順便推推身邊的人:“樂樂,起床了。”
“嗯。”揉揉眼睛,顧朝樂從暖和的被窩裏坐起來,伸個懶腰。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他拿過放在被子上的衣服穿上,出了被窩。哥哥顧朝陽已經下床了。
穿戴好,顧朝陽就開門走了,顧朝樂則疊被子整理床鋪。輕輕關上門,顧朝樂一路小跑地下了樓,去樓下的衛生間裏刷牙洗臉。而先他一步的顧朝陽已經在廚房裏準備早餐了。
這是一家在鄉鎮裏很常見的農家院子。三層的小樓房是主人的住家,衛生間則在院子一側的角落,另一側是寬敞的廚房。院子裏養著雞、養著鵝,牆跟處還有一塊菜地,不過現在是冬天,菜地裏沒種什麼。天還朦朦亮著,不過對於鎮上大部份的人來說已是起床的時候了。鎮子不大,離縣城也不算太遠,自從前兩年從鎮子到縣城的路修好後,騎自行車半個小時就能到縣上了。
7點鐘,一樓的房間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位老婦人。一邊系著棉衣扣子,她走進廚房一邊喚道:“陽陽樂樂。”
做早飯的兩個孩子扭頭:“奶奶。早上好。”
“呵呵,好,好。”
顧朝樂端起一碗他剛沖好的雞蛋湯,說:“我給爺爺送過去。”
“你們別忙活了,奶奶來弄,去看看你爸起來沒有。”
“快做好了,我給爺爺送過去就去叫我爸起床。”
顧朝樂沖奶奶呵呵一笑,端著沖雞蛋就走了。顧朝陽則利索地打開蒸籠的蓋子,用筷子夾了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放在盤子裏遞給奶奶,然後說:“我上去叫我爸。”
“好。”
徐奶奶眼角的皺紋因為兩個孫子的懂事越發的明顯。她端著盤子進屋伺候老頭子吃早飯。在這個北方偏僻的小鎮上,大多數的男人都習慣睡醒後在床上吃早飯。把蒸鍋端下來,把茶壺放到火上,顧朝陽出了廚房跑上二樓,敲敲一間房的門。
“爸,起來了。”
屋內傳出幾聲咳嗽聲,然後有人回道:“嗯,起來了。”
接著,顧朝陽又跑回隔壁他和朝樂的房間拿著兩人的書包跑下樓。這邊,給爺爺送了沖雞蛋的顧朝樂已經幫著奶奶把早飯端到屋內的飯桌上了。
二樓傳來一人清楚的咳嗽聲,徐奶奶從屋裏出來對著下樓來的人說:“小河啊,這天太冷了,你這老毛病不能受寒,要不就別擺攤了。”
捂著嘴又咳了幾聲,顧溪笑呵呵地說:“沒事。都說是老毛病了,不擺攤也好不了。我去洗臉刷牙。”
“唉,好。”
5分鐘打理好自己,顧溪進屋吃飯。早飯很簡單,一人一碗沖雞蛋,還有管飽的肉包子。朝陽和朝樂一人吃了四個大肉包,然後抹抹嘴,吃好了。吃了兩個包子的顧溪也吃好了,然後問老婦人:“乾媽,上回買的膏藥用完了吧?”
徐奶奶回道:“還有一片。”
“那我今天再買兩盒回來,你感覺管用不?”
“有點管用,這腰沒那麼難過了。”
“那就好。”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顧溪起身收拾碗筷。徐奶奶按住他的手:“你甭管了,趕緊走吧。”
“好。”也不跟乾媽矯情,要送孩子去縣上讀書的顧溪穿上棉衣,戴上手套,提著一個很舊的公事包出門了。
跨在自行車上,待兩個孩子在前後分別坐好,顧溪跟出來送他們的人說:“乾媽,你回去吧。”
“路上注意安全,離那些大車遠點。”
“好。”
“奶奶再見。”
“再見。”
和乾媽揮揮手,顧溪騎著自行車走了。坐在後座上的顧朝陽回頭又朝奶奶揮揮手,肩上的書包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裝了不少的書。一直目送他們父子三人拐過路口沒了人影,徐奶奶才轉身關上大門回屋繼續吃飯。自從朝陽朝樂兩兄弟上小學後,這樣的場面每一天都會在徐奶奶的小院子裏發生。
剛進屋,屋內的臥室裏就傳來一位老頭子的聲音:“小河他們走啦?”
“走啦。你吃完沒有。”
“吃完啦。”
徐奶奶走進臥室,床上的徐爺爺動動身子,要下床了。伺候了老頭子一輩子的徐奶奶幫著老頭子穿好衣裳和鞋,然後說:“我跟小河說叫他別擺攤了,沒用。”
徐大爺粗著嗓子說:“怎麼會有用。陽陽和樂樂明年就要讀初中了,兩個孩子學習那麼好,今後讀大學得不少錢。以後還要買房子、娶媳婦,城裏的房子又那麼貴,小河哪能不早點考慮。”
“唉。”歎口氣,徐奶奶道:“咱們也是小戶人家,幫不了他太多。要咱們有個百八萬的,給他點,他也不至於這麼辛苦。都十幾年了,看他一年到頭都是這麼辛苦,我也是心疼啊。”
徐大爺往外走,說:“你得了。咱要真有個百八萬的,你敢給小河,你那倆兒媳婦還不把這個家鬧翻了天。”
徐奶奶忍不住說:“小河怎麼也是認了咱們當爹媽,我給他點又怎麼了。這幾年都是小河守在咱們身邊照顧著,她們兩個做媳婦的有什麼好說的?”
徐大爺哼了聲,走到茶几前拿起自己的煙袋,說:“別把你那倆媳婦的覺悟想得有那麼高。大媳婦是因為多虧了小河,蔓蔓才能考到營海去,所以她對小河好。小媳婦你就甭跟我提她了,如果小河沒拿出那兩萬塊錢來給他們買房子,她現在還鬧著呢。一說起來我就來氣,你告訴丘術,他兩口子不把這兩萬塊錢還回來,就別想再認我這個爹!”
“丘術要能管得了他媳婦我早就安心入土了。”徐奶奶也是一肚子的埋怨。兩個親生的兒子還不如一個認的乾兒子孝順懂事,尤其是二兒子媳婦,自從嫁進來就沒少給他們兩老口添堵。抽了幾口悶煙,徐大爺問:“你那存摺上現在有多少錢?”
“問這幹嘛?”徐奶奶好奇歸好奇,但還是起身去拿了存摺出來。三年前二兒子媳婦非要在縣上給他們的兒子買房子,嚷著鬧著從徐奶奶這邊拿走了5萬塊錢,又從顧溪那裏拿走2萬塊錢。大孫女上大學、讀研究生,老兩口也給了兩萬塊錢,現在存摺上沒多少錢了,也就還剩下兩萬塊多一點。
老兩口現在的收入都是大隊上每年分一點,自己的田租給別人種菜再收一點,就沒有額外的收入了。把存摺還給老伴,徐大爺道:“你把錢取出來拿給小河。咱要誰的錢都不能要他的。”
徐奶奶笑笑,說:“我心裏有數。這錢小河肯定不會要,我想存著等陽陽樂樂讀大學的時候讓蔓蔓拿給他們交學費。蔓蔓最心疼她這個小叔,保准樂意。”
“嗯。”徐大爺點點頭,表示同意。“蔓蔓這丫頭懂事,又是在外頭念了書的,明事理。我瞧陽陽和樂樂以後也是要考出去讀重點大學的,小河認了咱們當爹媽,咱可不能不管。”
“我知道著呢。”
讓老頭子不必操心,徐奶奶回屋把存摺藏好。
等到太陽出來了,徐大爺就出去溜達、找人下棋去了。徐奶奶在家裏收拾,準備午飯。中午只有她和老頭子吃飯,蒸幾個饅頭,做點湯,炒一個菜就行了。揀出昨晚雞和鵝下的蛋,徐奶奶數了數,滿意地笑了,有十個雞蛋六個鵝蛋呢。陽陽和樂樂最愛吃鹹鵝蛋,明天她就醃上,開春就能吃了。老兩口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但最喜歡的還是跟他們住在一起的幹孫子。
先別說朝陽、朝樂模樣好看又聰明,單就懂事這一點就少有孩子能比得上他們。兩個孩子4歲就懂得幫爸爸做事,懂得孝順爸爸孝順爺爺奶奶。從他們8歲起,徐奶奶就沒做過早飯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兩個孩子更是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想辦法做,儘量不讓爺爺奶奶和爸爸操心。徐奶奶不止一次感慨,如果朝陽和朝樂是她的親孫子就更好了。不過這兩年徐奶奶的感慨越來越少,近一年幾乎再也不曾有過了,這倆孩子就是她的親孫子。
上街買了塊肉,買了點菜,徐奶奶尋思著晚上給小河和兩個孫子做點好吃的。其實他們晚上回來也很晚了,不過可以做了明天中午吃。想到這裏,走在路上的徐奶奶又不禁歎氣。都說窮苦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話放在朝陽、朝樂兩個孩子的身上是最恰當不過。顧溪白天在縣上的小學教書,他的課都在上午,下午他就在街上擺攤賣餃子,一直到晚上八九點才收攤。朝陽和朝樂放學後在學校裏做完作業就幫著爸爸擺攤,然後再跟著爸爸一起回來。
徐奶奶很為顧溪惋惜,以顧溪的能力和本事在縣上找份好工作那是綽綽有餘。可差就差在顧溪沒有身份。他的身份證過期了,又沒有任何學歷。當年顧溪帶著兩個孩子敲開徐奶奶家的大門時,他那個樣子看在徐奶奶和徐大爺的眼裏就是來逃難避禍的。
而在和顧溪生活的這十二年裏,徐奶奶和徐大爺也越來越覺得他們當初的感覺是正確的。顧溪以前的身份證上的地址是營海,可他為什麼要從營海跑到這麼個偏僻的小地方,他卻死活不肯說。後來朝陽、朝樂長大了,要讀小學,需要戶口。顧溪又似乎顧忌著什麼不肯回去辦兩個孩子的戶口。沒辦法,徐大爺就找到他在縣政府工作的大兒子,走了點關係把兩個孩子的戶口掛在了徐大爺名下,這樣兩個孩子才順利地上了學。再後來,顧溪的身份證也過期了,他就找人做了個假身份證。
徐奶奶怎麼也想不明白,顧溪那麼好的一個孩子能得罪什麼人呢?誰那麼狠心趕走他們父子三人,讓他們在這個小地方吃苦受罪。徐奶奶承認,當初就是因為看著顧溪可憐,聽著兩個孩子的哭聲鬧心她才會二話不說地讓顧溪住下來,後來她索性免了顧溪的房租。那時候她還沒想到她會多一個兒子,多兩個孫子,所以說啊,世事難料。
至於兩個孩子的媽是誰,這也是徐奶奶私下裏特別好奇的事情。她當然問過顧溪,但顧溪的回答卻是:“我是孩子的爸爸,也是他們的媽媽。”後來徐奶奶就不問了。猜測肯定是孩子的媽拋夫棄子,不然顧溪為什麼要那麼說。但就是苦了顧溪,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又要四處想辦法掙錢,幸好兩個孩子懂事知道心疼爸爸,不然顧溪的命就真是比苦菜花還要苦了。
“徐奶奶。”路上有人打招呼,徐奶奶收回心思笑著回應:“王家媳婦。”
對方走過來直接說:“徐奶奶,小河現在還帶著學生不?”
“帶著呐,每個週末都要補課呐。”
王家媳婦喜憂參半地說:“我家小栓讓我幫他問問小河還收不收學生啦,他下學期就要升高三了,他也想像蔓蔓那樣考到營海去。小栓說你家小河教得比學校的老師好。”
“喲,這我得問問小河。”徐奶奶話中有話地說:“你也知道我家小河要養兩個兒子,補課實在是賺不得幾個錢,他週末帶的兩個學生還是他大哥的人情,推不了。咱這兒補兩個小時才給5塊錢,蔓蔓說人家大城市像小河這種的一個小時怎麼也得50塊。帶的孩子多了,小河就不能去擺攤了,補課的錢哪夠他們父子三個人過日子啊。”
“這也是啊。”王家媳婦想了想說,“你跟小河說說,我一個小時5塊錢,問他願不願意。”
“我替你問問吧,不過你也知道小河每天下午都要擺攤,帶不了多少學生。如果補課的錢比他擺攤掙得多,他肯定願意啊。”
“呵呵,實在不行一個小時10塊錢也成啊。那就麻煩您了。”
“成。”
跟王家媳婦說完了話,徐奶奶往家走,心裏想著他得跟小河說說,以後給人補課至少得一個小時10塊錢。現在物價漲了,這補課費也得漲。別人不懂得心疼小河,她這個當娘的得多替他長幾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