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產房裏,顧溪靠躺在產床上,雙腿架在產床兩側,這個姿勢方便他用力。穿著無菌服的陽陽樂樂、展蘇南和喬邵北守在顧溪的身邊。羅傑在屏風後等待,有需要他出手的時候他再過來。顧溪的身體特殊,除非必要,安吉拉不會讓別人看到顧溪的身體,就是陽陽樂樂也沒有看到爸爸的身體。
羊水破了,但顧溪還是沒到正式生產的時候,可是他的陣痛卻是越來越劇烈了。展蘇南和喬邵北緊緊握著顧溪的手,陽陽和樂樂忍著眼淚給爸爸擦汗。顧溪咬著嘴不讓自己叫出來,因為他身邊的四個人看上去隨時都會暈倒。
“小河,疼你就咬我。”
掰開顧溪的嘴,展蘇南彎曲手指抵住顧溪的牙關。顧溪搖搖頭,用舌頭頂出他的手指,斷斷續續地說:“我,沒事的,你們,別,緊張。”剛說完,顧溪就猛地咬緊了牙關,忍住腹部傳來的劇痛。
“安吉拉,還要多久?”喬邵北的臉和顧溪的一樣慘白。
安吉拉查看了一下顧溪的情況,蹙眉道:“還要一會兒。”
顧溪的全身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陽陽和樂樂動作輕柔地給爸爸擦汗,臉上滿是淚水。
“唔……”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在被人生生地扯開,顧溪想要安撫身邊的四個人,卻無法成言。
“爸,你別咬著自己。”
陽陽一手抹去眼淚,輕輕掰開爸爸的嘴,樂樂拿過一個乾淨的毛巾:“爸,你咬著這個。”
“陽陽,樂樂……你們,出去吧。”顧溪忍不住要求道,正式生產的時候兒子一定會被他嚇到。
“爸,我們陪著你。”
陽陽和樂樂搖頭,樂樂又說:“爸,你咬著毛巾,別咬嘴。”
“小河,我們陪著你。你別說話,節省體力。”展蘇南從樂樂的手裏拿過毛巾讓顧溪咬住。顧溪咬住了毛巾,也知道了展蘇南的手指頭冰涼得令人心顫。如果可以的話,顧溪很希望兒子還有這兩人能出去等著,現在還不是最痛的時候,他怕過一會兒這四個人會受不了。
安吉拉開口:“顧溪,他們應該陪著你,你不要管這些,現在你要節省體力,爭取把兩個孩子都順利地生下來。”接著,他對陽陽和樂樂說:“一會兒爸爸的肚子會更疼,你們要給爸爸打氣加油。”
“嗯!”陽陽和樂樂擦乾眼淚,用力點頭。
接著,安吉拉又對展蘇南和喬邵北說:“你們要做我的臨時助手,幫助顧溪生產,一會兒你們按照我說的來做。”
“好。”展蘇南和喬邵北壓下心疼和緊張,也用力點頭。安吉拉開口了,顧溪也不勸了,他抓緊時間保存體力,真正的考驗還未到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顧溪陣痛的間隔越來越短、陣痛的持續時間也越來越長,在顧溪一聲聲再也壓抑不住的痛呼中,安吉拉沉聲道:“是時候了。”
一瞬間,展蘇南、喬邵北,陽陽和樂樂,遠在瀛海耳朵正緊緊貼在電話上的兩位元老爺子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唔……”
死死咬著毛巾,顧溪的雙手骨節發白地緊握著陽陽和樂樂的手。他的身體一次次緊繃,又一次次癱軟。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全身唯一的感覺就是痛,無止盡的痛。展蘇南和喬邵北雙手放在顧溪的肚子上,在安吉拉的指揮下幫助顧溪用力。
“啊呃--”顧溪嘴裏的毛巾掉了,他的上身猛地直立起來,臉色漲紅。緊接著,他的身體就重重地跌落回去,呼吸急促。
“爸爸!”如果說之前陽陽和樂樂是心疼,那麼這個時候,兩個孩子就是害怕了。顧溪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了,他只知道要用力,要使勁用力。
“啊--唔嗯--”
“小河,用力!用力!”
展蘇南和喬邵北全身都在發抖,從顧溪下身流出的血水染紅了他們的眼睛。
身體在被撕裂,儘管已經是第二次了,但疼痛依然如第一次那樣令人無法忍受。顧溪的肚子在明顯地蠕動,孩子等不及足月要從爸爸的肚子裏出來。陽陽和樂樂的手都要被爸爸捏斷了,但他們不怕疼,他們恨不得能把爸爸的疼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來。
顧溪的叫聲傳到了大洋的彼岸,展老爺子和喬老爺子的手裏各捏著一瓶救心丸,顧溪的每一聲叫喊都揪緊了他們的心,他們的身體似乎也在被即將出生的孩子撕裂著、折磨著。
“爸爸!爸爸!”
陽陽和樂樂手裏的毛巾有爸爸的淚水和汗水,也有他們自己的眼淚。看到此刻的爸爸,他們就彷彿看到了十幾年前的那一晚,爸爸生他們的那一晚。那一晚,爸爸一個人獨自生下他們,沒有人照顧、沒有人守護。
“小河,用力!再用力!”
展蘇南和喬邵北的臉上不知是自己的汗水還是淚水,這一刻,同樣把他們也帶回了十幾年前,顧溪獨自生下陽陽樂樂的那一晚。
顧溪自懷孕後一直飽受腰痛的困擾,這個時候,腰痛更是帶給了他更大的苦難。當身體再一次重重跌落回去時,顧溪喘息地說:“給我,拿一個,靠枕,我,使不上,力……唔……”
展蘇南立刻拿過一個靠枕放在顧溪的腰後。又忍過一波疼痛,顧溪道:“往下,推,把,孩子,推,下來。”
安吉拉擰了眉:“不行,那樣你太受罪了。”
顧溪緩緩搖了搖頭:“推,推,下來……我怕唔……我怕……我最後,沒,力氣……”
安吉拉的眼裏是為難,喬邵北急忙問:“安吉拉?推什麼?”
安吉拉看著顧溪發青的嘴唇,考慮了幾秒鐘後,他摸了摸顧溪的肚子,然後拉住展蘇南和喬邵北的手放在可以幫助孩子出來的位置上,然後說:“我喊一二三,你們按著這裏往下推,不要太用力。”他推了推兩人,告訴兩人用多大的力氣。
“這樣?”展蘇南和喬邵北做了個手勢。
安吉拉點點頭,隨後喊:“一二三,推!”
展蘇南和喬邵北同時用力,緊接著他們就聽到了顧溪的慘叫:“啊--!”兩人瞬間放開手,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要拿開!繼續!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安吉拉大吼。
“安吉拉!”展蘇南和喬邵北失聲大喊,“小河會疼死的!”他們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他們做了什麼。
“不這麼做顧溪受的罪更大!孩子是早產,越晚出來越危險!快點!把手放上去!”安吉拉直接發火了。
展蘇南和喬邵北看向顧溪,兩人死死咬住嘴把手放回原處。顧溪重新咬住了毛巾,接著就聽安吉拉喊:“一二三,推!”
“呃唔--!”
“爸爸!”
“一二三,推!”
“唔唔--!”
“爸……”
“一二三,推!”
“唔呃--!”
陽陽和樂樂已經不會哭了,展蘇南和喬邵北的嘴裏嚐到了血腥味。而在門口等著的雷克斯、湯姆和托馬士聽到產房裏的一聲聲喊聲也是心頭揪緊。顧溪的眼前一片白茫茫,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平安生下孩子。
“安吉拉!”
“繼續推!一二三,推!”
“啊呃--!”
“小河!”
“爸爸!”
“一二三,推!”
“啊--”
“用力,用力,再用力。”
產房內充斥著血的味道,快要暈厥過去的顧溪彷彿也回到了那一晚。那一晚,他跪在床上,自己這麼用力地把孩子往下推,讓孩子儘快從他的體內出來。血腥撲鼻,有一種牽腸掛肚的羈絆侵入了他麻木的疼痛中,他好像聽到了安吉拉激動的喊聲,好像聽到了展蘇南和喬邵北嘶啞的叫聲,好像聽到了兒子帶著哭腔的一聲聲爸爸。
“哇啊--”
孩子清脆的哭聲在產房內響起,安吉拉的手上多了一個身上還帶著血的孩子。這一刻,哭聲是那麼的令人激動,一個孩子終於出來了。
還不是鬆懈的時候,安吉拉把孩子交給在屏風後等待的羅傑,還有一個孩子呢。這回,安吉拉沒有再讓展蘇南和喬邵北給顧溪推肚子,只要一個孩子出來,另一個孩子就快了。
顧溪的呼吸非常的虛弱,他已經沒力氣了。展蘇南和喬邵北擦去他額頭上的汗,在他的耳邊啞聲說:“小河,還有一個孩子,你再忍忍,再忍忍,馬上就好了。”
“唔……”低低地哼了聲,顧溪鬆開兒子的手,顫抖地抬起雙手。展蘇南和喬邵北立刻握住,放在嘴邊親吻。
“是……”
“是男孩兒,是哥哥。”
顧溪急喘了幾下,眉頭再次皺起:“唔--”
“顧溪,再用力,快了,就快了。”安吉拉的醫療手套上全是血。
咬緊牙關,顧溪握緊展蘇南和喬邵北的手,屏住呼吸,用力。展蘇南和喬邵北彎下身體,把顧溪牢牢地鎖在他們的懷中。
“唔--”
“一二三,用力。”
“啊--”
“一二三,用力!”
“呃啊--”
“小河,用力!”
“啊啊--”
“看到頭了,看到頭了!一二三,用力!”
“啊呃--”
“再用力!”
“啊--!”
五分鐘後,另一道孩子的哭聲在產房內響徹,當聽到這道哭聲時,顧溪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握著展蘇南和喬邵北的手指鬆開,顧溪的意識陷入了黑暗。
“小河!”
“爸爸!”
把第二個孩子迅速交給羅傑,安加拉推開要嚇瘋了的展蘇南按住顧溪的手腕。十幾秒後,他摘下口罩:“只是累暈過去了。”
展蘇南和喬邵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陽陽和樂樂再也忍不住地大哭了起來:“嗚……爸爸……”他們嚇壞了,也心疼壞了。
摘下帶血的手套,安吉拉摟住兩個孩子拍了拍,說:“你們去幫羅傑叔叔照顧弟弟妹妹好不好?”
“嗯。”陽陽和樂樂淚眼朦朧地看了看爸爸,接著在爸爸的臉上親了一口,兩個孩子繞到屏風那邊,去幫羅傑叔叔的忙。
陽陽和樂樂離開了,安吉拉重新戴了一副手套,給顧溪縫合傷口。展蘇南和喬邵北身子不穩地站起來,兩人抱住昏過去的顧溪,頭埋在顧溪的頸窩,肩膀顫動。他們該死,他們該死。
在屏風後聽得同樣心揪的羅傑指導陽陽樂樂給弟弟妹妹剪臍帶,藉以安慰他們。陽陽和樂樂哭著給弟弟妹妹剪了臍帶。這一天,爸爸在他們的心裏,有了更加不同的意義。
※
天已經大亮了,莊園內忙碌了一夜的幾個人卻仍沒有去休息的意思。迫不及待地從爸爸的肚子裏出來的兩個小寶貝現在正睡在他們的特別保育箱裏,因為太早出來,他們的心肺功能還很嬌嫩,需要在保育箱裏睡至少一個月才能出來。
完全脫力的顧溪已經被抱回了臥室,正沉沉地睡著。雖然生產的過程異常的艱難痛苦,但此刻,顧溪的睡顏卻帶著滿足,是平安生下孩子的滿足。不過相比他的滿足,展蘇南和喬邵北卻是一臉的憔悴。顧溪這一次的生產再一次讓他們認識到了自己的混蛋,他們曾讓這人獨自一人生下兩個孩子,他們這輩子都無法贖了自己的罪。
打開門,關上,喬邵北靠著牆緩緩坐下。閉著眼睛坐了一會兒,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聽了,裏面傳來一位老人焦急的聲音:“邵北,小河怎麼樣了?我們剛才在電話裏聽到他是不是暈過去了?”
“爸……”一張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到了什麼程度。咽了咽嗓子,喬邵北緩緩地、口吻透著些虛弱地說:“小河沒事,只是,累壞了,現在在睡著。孩子們,目前的檢查情況,都挺好,不過要在保育箱裏呆至少一個月。這次我們要給小河好好坐月子,給他調理身體,可能要兩三個月後才會回瀛海。”
“好,好,不著急不著急,你們好好給小河坐月子,好好給他調養身體。好多毛病都能在月子裏治好。孩子是早產,還是在保育箱裏多呆幾個月好。滿月過不了我們過百天也是一樣的。”
“嗯。”搓了把臉,喬邵北啞聲說:“爸,我和蘇南現在的住處在市區,有點吵,你讓蘇帆給我們找一套房子,要環境好的,利於小河養身體的,要安靜、安全。”
“好好,這事你們不用管了。”
深吸了幾口氣,喬邵北又道:“爸,我一會兒把孩子的照片發到蘇帆的郵箱裏。我和蘇南現在要照顧小河,沒事就不往家裏打電話了,有什麼事你們直接找陽陽和樂樂。”
“好。你們要照顧好小河,一定要給他做好月子。”
“嗯。”
又說了幾句話,喬邵北掛了電話。握著電話,他仰頭看著天花板,心仍在揪緊著。在地上坐了十幾分鐘,喬邵北扶著牆站起來。打開門,正守在床邊的展蘇南回過頭,喬邵北朝他點點頭,然後走了進去。
繞到床的另一邊,喬邵北在床邊坐下。凝視昏睡中的人,他的眉心緊擰,壓抑著某種痛苦。展蘇南和他一樣,眼睛裏滿是血絲。兩人誰也不想說話,他們就想這麼看著顧溪、守著顧溪,等著他醒來。
有人輕輕敲門,展蘇南從思緒中回神起身去開門,門外的人是雷克斯。雷克斯朝屋內看了一眼,然後小聲說:“我剛才勸寶貝兒上樓休息去了,如果顧溪有什麼事你們直接到我房裏找寶貝兒。那個,雞湯已經熬好了,顧溪醒來之後隨時可以喝。陽陽樂樂不肯去休息,我讓湯姆和托馬士把他們拖走了,孩子一晚上沒睡我怕他們的身體撐不住。你和北也抓緊時間休息,坐月子是很累人的。蘇菲他們一會兒就過來,會幫忙照顧孩子。”
“謝了,雷克斯。”展蘇南很感激這個時候有這麼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
雷克斯擺擺手:“你我之間還說什麼謝。寶貝兒說你們一定要注意顧溪的出血情況,有任何不對都要趕緊去告訴他。”
“好。”
“那我上樓了,你們抓緊時間休息啊。”
“嗯。”
送走雷克斯,展蘇南返回臥室。沒有睡覺的打算,他去浴室洗了把臉,然後回到床邊繼續守著顧溪。經過了今天的事,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喬邵北,金錢、權勢,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顧溪,是他們絕對不能放開、不能離開的人。
小河……對不起……在心裏一遍遍說著懺悔的話,展蘇南和喬邵北在顧溪的臉上落下一個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