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攤牌(三)
鄭甯遠跟着蹲下來,隻見随着維收回手指,瓜子就發出咔的清脆聲響,紛紛裂開了口子,根系生出來紮進水泥裏,随後是嫩芽,輕輕晃了兩下,就長了指甲那麽大,然後新芽發出,抽高,最先的兩片葉子變黃脫落。
幾分鍾的時間,瓜子就長成了一顆一人高的向日葵,然後花苞舒展,金黃色的花瓣招搖,一陣香味散發開,随着空氣進入鄭甯遠的肺部。他深深吸一口,還沒舍得吐出,花瓣已經一片片的落下,向日葵長成圓盤那麽大,不再繼續膨脹,而是顔色加深,出現黃褐色的斑——這是成熟的标志。
緊接着,向日葵橢圓的葉子變黃下垂,粗壯的莖稈也開始變得幹枯,直到失去最後的水分,顫巍巍的彎下了腰,它頭上的花盤盛滿了飽滿的瓜子,十分重,這時終于不堪重負,啪的折斷,伏在了地上。
鄭甯遠這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發現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
眼睜睜的看了一場加速版的自然世界,鄭甯遠覺得自己的心髒被輕輕的戳了一下。
他之前最多看過一顆破土而生的嫩芽或者花苞的開放,從來沒有看過從發芽開始一直到植株的成熟,最後衰敗消亡,這是整個生命的曆程。
大自然是神奇的,爲什麽會有草有樹,爲什麽會有走獸有飛鳥,爲什麽會有人的存在……這些艱辛的課題被人類孜孜不倦的研究,幾乎從人類有文字流傳下來伊始,就有關于生命起源與終結後的探讨,但是大多數無果,于是有了神仙論、輪回論和現在科學解釋的馬克思主義唯物論。
但是不管怎樣,謎題仍舊是謎題,他們實際上并沒有得到任何實質的進展,現在又出現了末世,好好的人突然變成喪屍,問題還沒有解決就又多出來一堆,上帝在“逗你玩”這個事情上的所作所爲簡直是喪心病狂。
“它形成的界有多大?”鄭甯遠深吸一口氣,努力鎮定了心神,撿起地上幾個圓圓的瓜子盤,末世食物珍貴,必須一點兒都不能浪費。
“你倉庫所在的那個小山,都是它界的範圍。”
還沒等鄭甯遠欣喜的表情完全展開,維又道:“但是那時它爲了偷你的油吃,根系才延伸了那麽遠,如果沒有供給的話,隻有這一座樓這麽大的範圍——我可以跟它交流交流,它會很聽話的。”維看了一眼小樹。
鄭甯遠眼看着羽青蘿在維眼光掃到的時候,整個樹身都顫抖了一下,覺得怪不忍心的,但是爲了食物,隻好委屈它了。
低頭想了想,鄭甯遠将手裏的瓜子盤塞進空間,搓着手指說道:“沒錯,是我拿了你的水息珠。”
他原本打算不認的,但是維待他,其實說“赤誠”二字都不爲過。
他被小蛇強行塞了一個珠子送回來,的确是違背了他的意願不假,但是那是小蛇做的事情,跟維并沒有關系。
而且在他救了維之後,除了費了一點食物——那食物還是因爲有了空間才得以保存——和提供了一個睡覺的空間外,維時刻護他,隻要他外出,維必定會相随,不管出不出手,總是會跟着。
他說過保護他,的确做到了。
而且,在弄明白了他身上是他的水息珠後,維并沒有殺了他将珠子取走,鄭甯遠不認爲維是那種會顧惜别人生命的人,所以說,維對他不錯。
如今他一問,維就告訴了他一切,甚至還送給了他羽青蘿,這麽一份大禮。
末世中,有了羽青蘿,簡直就是多了随身農場,還是加速版的。
鄭甯遠心又不是石頭做的,怎麽能不感動。
他歎了口氣,席地而坐,在初秋微涼的深夜中,将得到珠子的經過和被他當做空間用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維,最後一攤手,十分光棍的道:
“事情就是這樣,我本來就是不願意的,可是那條小蛇根本不顧我的意願,強行把我送了回來——這也是爲什麽你渾身血倒在我門前,我會救你的原因。我很感激你沒殺我,我也希望你能想到其他辦法取走水息珠,但是在取走之後,我希望你能把我放在空間裏的東西還給我,那些都是我用錢買的。”
維沉默的聽他講完,中間一句話都沒有說,在他說完之後,仍舊像石頭一樣坐着,目光看向不知名的遠方,眉頭皺成了個疙瘩。
鄭甯遠坦白一時爽,但是心中也不是不忐忑的,見他這樣,伸手去推,卻被一把抓住了手,捏的緊緊的。
維是什麽手勁兒,鄭甯遠隻覺得自己手指要斷了,咬着牙往回抽:“松開,你給我……松開!疼!”
維眼珠兒動了一動,仿佛才清醒一樣轉過頭去看他,放緩了力道輕輕揉了兩下:“對不起,我又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回去的時候,鄭甯遠強迫自己不閉眼,然後見證了維不是人的另一個證據,他雖然還需要借力,但運動軌迹真的跟在空中飛也沒差多少了。
等到進了房間,已經是夜裏兩點,再過四個小時,天就亮了。
鄭甯遠忙亂一天,晚上又費心費力,縱使現在精神還好,但是身體已經困倦的不行了,他打着哈欠回房去,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倒在了床上,看見維躺在另一側,也沒有力氣再計較,索性一翻身,眼不見心不煩,沒多久就沉入深沉的睡眠。
鄭甯遠在樓頂上就已經想明白,維對他并不是他以爲的那樣喜歡上自己或者怎樣,他是受到了水息珠的吸引而來的。跟着他與其說是爲了保護他不如說是爲了水息珠,就連那暧昧的親吻,也不過是爲了引水息入體,恢複力量與記憶罷了。
那些讓他誤會的舉動,真的隻是誤會,他從發現吻痕時就開始煩惱的事情,也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人家根本就沒那個意思。
鄭甯遠将心底的一點不舒服掰開了揉碎了,挖個坑深深的埋起來,告訴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連宋瑾那樣狠狠的給他一刀他都能挺過來,别說這株還沒有長大就夭折的小嫩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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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甯市城北,是群山綿延的海坨山。
在群山之間有一個小小谷地,相對于廣闊的平原來說,谷地不大,但是也有好幾千畝,這個小谷地被開辟成一個農場,分類種植着各種農作物,大多數是糧食作物。
谷地的北面山坡上,有一片建築群,灰色的高牆,電網和鐵栅欄,高大的鐵門上方,“清河監獄”四個字上都是橫七豎八的刻痕和淩亂的彈孔,因爲字是深深嵌入牆内的,所以即便是被糟蹋的遍體鱗傷,仍然堅挺的立在那裏。
末世已經開始了許久,往日荷槍實彈站崗的警察已經不見,出入的都是滿臉戾氣,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
兩輛黑色的車一前一後駛入鐵灰色的大門,過往的人們都垂手恭敬的站在一邊,等車子駛過之後,才開始繼續手裏的動作。
車平穩的停在一座小樓的前面,末世前,這是獄警的宿舍樓。
早就有人站在門前等着,車剛一停下,就小跑着上前,畢恭畢敬的拉開了車門。
一個男人鑽了出來,他身體颀長高挑,肌肉并不明顯,但是卻給看到的人極大的壓力。他面容俊美,好看的嘴唇微微上挑,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隻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樣的表情正是他的心情糟糕的表現。
他走到另一輛車前,拉開車門,一個男孩兒鑽了出來。男孩兒大概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骨骼已經長成,但是依舊有着少年的纖細和柔軟。他看到開車的人,愣了一下,低下頭小聲叫了一聲:“哥。”
男人伸手挑起少年的下巴,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溫和的問:“小易,被吓到了嗎?”
被稱作小易的少年立刻掙了一下,沒掙開,隻好垂下眼皮盯住男人領口,心不甘情不願的說:“跟你有什麽關系!”
男人眼睛裏閃過一抹惱火,放開少年的下巴,改摟住他的肩膀,帶着他往樓裏走去,一面無奈的問道:“到底要鬧别扭到什麽時候?嗯?今天居然死活都不要跟哥哥坐一輛車,遇到那樣的事情,有沒有吓到?”
男人力氣很大,少年幾乎被拖着走,怎麽都掙紮不開。
就在這時,男人下來的那輛車裏下來了第二個男人,他頭發微長,手裏拿着一個望遠鏡。他走到男人身邊,低聲道:“陸哥,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男人腳步一頓,懷裏的少年也不再掙紮,擡起一雙大眼睛帶着敵意盯着這人,仔細一看,這人的長相,竟然跟少年有三分相似。
“晚上到我房裏。”男人低頭看了少年一眼,對那人說了一句。
那人眼睛裏閃過一絲難堪和憤恨,但是低垂的眼皮和過長的額發遮住了,誰都沒有看見。
他順從的點點頭,轉身上樓去了。
他的身影剛一消失,少年立刻大力掙紮,男人一時不擦,竟然被他甩開,極塊的伸手去抓,也隻抓到了衣袖。
男人苦笑:“小易,又怎麽了?”
少年像是要哭出來似的,咬緊了下唇倔強的看着男人:“放開!”
“到底怎麽了?”男人當然不放手,反而上前一步。
少年拼命往回扯,誰知道刺啦一聲,衣袖居然被扯破了。
兩人都愣了。
少年眼光從扯破的衣袖轉到男人臉上,眼淚終于止不住的滾落,他大吼一聲:“讨厭哥哥!”然後頭也不回的跑走。
男人立刻拔腿就追,身邊的衆人仿佛都見慣了這類景象一樣,立刻該幹嘛幹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