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殉情

　　安靜，沈默，氣氛一片詭異。

　　「怎麼可能。」首先爆發的是沈不住氣的孫曉鴻，「爺爺，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您的心臟怎麼可能是如玉環？」

　　面對孫曉鴻近乎質問的怒吼，天機老人並未生氣，他平靜的笑著解釋道，「這件事情雖然從沒有跟你們提起過卻是千真萬確。」

　　為了印證他所說的話，天機老人從衣袖中抽出把匕首在眾人的一片驚叫聲中劃破了自己的手腕，比常人要淡些的血順著傷口往外流出，「梅二，你該知道，如玉環歸根究底就是麒麟一族的心臟。而麒麟一族的人的血又比普通人要淡些，我便是麒麟一族的人。」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既然您什麼都知道，為什麼您不提？那我們三個那麼努力尋找如玉環又是為了什麼？」接連的打擊讓向來鎮定自若的如燕也接近情緒崩潰，「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又怎樣？」天機老人平靜的反問道。

　　「如果早知道…」如燕的聲音冰冷，眼角餘光看向我，「如果早知道，我會在還沒投入感情之前先將他的心臟取出。」

　　如燕無情的話語讓我的身體本能的一抖，心中五味參雜，卻不知是喜是悲。

　　天機老人卻笑了，走上前幾步，拍了拍如燕的肩，「梅二，這些年辛苦你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低不可聞的一聲歎息之後，又繼續道，「這次你們不用猶豫了，我本來就是個將死之人。」

　　沈默就像病毒一般蔓延著，房間裡再次陷入沈寂之中。

　　「可惡！」我聽見孫曉鴻的咒罵聲，如燕的歎息聲以及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阿飛突地來到我旁邊，反手將我抓住，腰間抽出的軟劍架在了我脖子上，「天天，既然如玉環能治百病，你的病也照樣能救。」

　　不同於平日的熱血與單純，阿飛低沈而冰冷的說道，我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劍上的寒氣，「既然如此，只要將他的心臟挖出讓你吃下，你的病就會好了。仙兒也好，林小雲也罷，我都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只要天天你能夠活下去就好。」

　　阿飛的想法很自私卻沒人原意指責他，他不過是想要讓自己所愛的人活下來罷了。這只不過是最卑微的想法。

　　「對不起！」我輕輕的說道，卻不知這句對不起是對誰說。是昏迷不醒還在生死線上徘徊的仙兒？是緊崩著身體的孫曉鴻？還是蒼白著一張臉的如燕？亦或者是一直微笑著的天機老人？更甚者是明明是在威脅我卻更像是在乞求著的阿飛。

　　我們都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再好的武功，再好的背景，再多的名與利，在命運捉弄下我們甚至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我忍不住想到，若是那個時候和仙兒在一起的是真正的齊傲天，以齊傲天的聰明才智應該不需要仙兒的犧牲。那麼，現在的這一切抉擇就不會出現。

　　「阿飛，放了他。」像對待任性胡鬧的孩子，天機老人淡淡的說道，帶著濃濃的寵溺。我所知的天機老人與阿飛的相處方式一直都是阿飛追著天機老人到處跑，有時候天機老人甚至到處躲著阿飛的熱情。然而，即使天機老人從未開口對阿飛說過喜歡，從他看阿飛的眼神也可以窺探出阿飛其實也被天機老人深深的記掛在身上。

　　他其實很愛這個男人。

　　這個像孩子一樣有著永遠用不完的經歷從不掩藏自己感情嘻嘻哈哈的男人。

　　「你捨得嗎？」這是阿飛第一次衝著天機老人大喊，聲音悲憤的透著絕望，梗在我脖子上的劍不小心劃破了我的咽喉，疼痛的感覺侵襲而來，血順著軟件流下，片刻間阿飛的劍上已經一片猩紅，阿飛卻一點也沒注意這些，他只是盯著天機老人，死死的盯著，「你捨得嗎？捨得就這樣丟下我？孫天鵬（小小聲，我記得天機老人好像叫這個名字），你好殘忍。」

　　天機老人歎氣，這一日他幾乎把這輩子的氣都歎完，「阿飛，你這又何苦，你明明知道，我無法放下他們三個。」

　　孫曉鴻與如燕都沒有說話，儘管他們看向我傷口的眼中是豪不掩藏的赤裸裸的心疼，卻沒有一個開口讓阿飛放人。不論天機老人最後的選擇是什麼，被天機老人帶大的他們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阿飛猛的搖頭，「我不管，這次說什麼我也不會答應你。只要把他的心臟挖出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阿飛說著，伸手到我心臟部位，我閉著眼睛等待著疼痛與死亡的降臨。

　　「阿飛！」一聲怒吼，天機老人威嚴的看著阿飛，眼中噴發出熊熊烈火，「你已經不再年輕，不要老是幼稚的像個孩子好不好？」

　　阿飛停下動作，看著天機老人，滿滿的委屈的與傷痛。

　　一聲輕歎，天機老人無奈的走向阿飛，緩緩的移開他架在我脖子上的劍，運用內力將我推到了如燕身旁，「梅二，你趕緊的替他將傷口巴紮好。」

　　如燕替我包紮傷口的時候，阿飛被天機老人強制性的帶了出去。走之前，天機老人淡淡的說了句，半個時辰後我會告訴你們我的決定。

　　如燕的動作很慢很輕，孫曉鴻抿著唇靜靜的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空氣中有種讓人窒息的沈痛感。脖子上傳來的疼痛不斷的告訴我，這並不是一場噩夢，這真真實實的存在且發生著。

　　等待對於我們來說是一種煎熬，我們期待著最後的決斷，又害怕最後決斷。我呆呆的看著昏迷著的仙兒，呆呆的想著若是仙兒還有意識他會如何的選擇呢？然後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些愚昧和可笑，仙兒既然肯為了自己而犧牲性命，他的想法用腦子猜也猜得到。

　　半個時辰之後，天機老人和阿飛同時出現在我們面前。天機老人看行去比剛剛要更加的疲憊，仔細看過去脖子上還殘留著類似於歡愛過後的吻痕，再加上天機老人幾乎是被阿飛半強迫著攙扶著走進的房間，我想我大概猜出了這半個時辰他們都做了些什麼。

　　胸口像是被人塞了團棉花，堵得難受。

　　他們剛剛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擁抱接吻以及做愛。

　　緊咬著唇，手緊握著如燕的手，等待著天機老人最後的宣判。

　　如燕的手心也冒著汗，他看上去比我還緊張害怕。

　　天機老人輕笑了兩聲，試圖緩解這緊張的氣氛，「我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用我的心臟救仙兒。」

　　沒人有異議，沒人拒絕，更沒有人開口反駁。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是天機老人最後的決定！如果連阿飛都無法阻止他恐怕就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如燕唇動了動，最後無奈的背轉身去，和我緊握著的手在猛烈的顫抖著。孫曉鴻更是無法再這個房間呆下去，衝動的跑了出去。

　　「小雲。」天機老人看向我，神情溫和，「讓他們幾個答應我這任性的要求已經夠殘忍，我也捨不得讓他們再動手將我的心臟取出，所以取出心臟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我愣愣的看著天機老人，愣愣的點頭。

　　內心卻沒有表面上來的那麼平靜，只要一想到要將眼前這個慈祥的長者的心臟那麼活生生的從他身上挖出來，就無法抑制內心的一陣胸悶，胃部翻江倒海，強忍著噁心的感覺才沒讓自己乾嘔出來。

　　如燕輕輕的放開我的手，在身後的櫃子裡翻了幾下拿出一包用紙包好的藥末放到我手中，「這是止痛藥，你動手之前將這個給他服下…」如燕已經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走到天機老人身旁時他停下了腳步，並沒有語言上的交集，如燕重重的擁抱住天機老人，痛哭出聲。

　　「梅二，三人中你是老大以後你要好好的照顧他們。」天機老人反抱住如燕，淡淡的囑咐道，「別告訴仙兒真實情況，如果仙兒問起我，你就告訴他我和阿飛去很雲遊四海去了。仙兒雖然聰敏卻從不會懷疑你們的話。就這麼跟他說吧，要不然依仙兒的脾氣即使救活他他也會內疚一輩子。

　　與其要那麼一個鬱鬱寡歡的仙兒倒不如不救。」

　　如燕現在穿的是女妝，淚水弄花了他臉上的妝扮。天機老人拉開了兩人的一段距離，手指輕拭著如燕臉上的淚痕，寵溺的笑道，「梅二，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哭，你這孩子從小到大都太過堅強什麼事情都自己扛在肩上。孩子，以後盡量的為自己的幸福想想，不要總是放棄。還有，你別再鑽牛角尖，我這病生來就帶著，能夠活這麼多歲數也算賺了。你千萬別把這也算在你身上，那樣我就算走也會走得不安穩。我就是怕…」天機老人看了我眼又繼續道，「罷了，罷了！說不定是我多慮。梅二，替我跟曉鴻說一聲，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後行。不要老是妄為的闖禍，沒有我和阿飛在他身後幫他收拾爛攤子他會很辛苦。」

　　天機老人從懷中掏出一本類似於秘笈之內的東西交到如燕手中，「等仙兒醒來你就將這個交給他，仙兒心性善良不肯習武。然而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之中尤其仙兒還是唐門的掌門，危險時刻伴隨著他，光靠用毒是不行，這上面記載的是最上乘的輕功心法，學會了輕功至少關鍵時刻可以逃命。」

　　天機老人這種交代遺言的囑咐，讓如燕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一次氾濫。阿飛安靜的站在一旁，與剛剛激烈的情緒形成強烈的反差，只是平靜的聽著天機老人最後的交代。

　　聽著他們的對話，看著這樣的一副畫面，胸口有什麼東西承受不住的快要全部溢出來，最終還是忍著沒有開口。

　　如燕離開之後，屋子裡的氣氛就更加的壓抑。

　　我將剛剛如燕給我的止痛藥交給天機老人，阿飛趕緊倒了杯茶放在桌面上。天機老人將止痛藥的粉末倒進茶水中，搖晃了幾下之後將它一口全部喝下。

　　阿飛在一旁緊張的順了順天機老人的背，溫和的說道，「慢點，被太急，嗆到了怎麼辦？」天機老人回給阿飛一個放心的微笑，「放心，我還沒有笨到那種程度。」

　　看著此情此景，想到等會有一個人就將永遠的沈睡，我胸口一滯，很沒出息的差點哭了出來。

　　「還是我來。趁他們兩個不在，阿飛，你將我的心臟挖出來分成兩半，一半救仙兒，一半就天機老前輩就好了。」我抓著阿飛的手臂，下了堅定的決心道，「反正，我不像你們那樣有那麼多的眷戀和不放心。」

　　我本來就孑然一生，比起他們的牽掛，我走的時候或許更為瀟灑些。

　　阿飛將手臂從我手中抽出，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調皮的對我道，「林小雲，我和天天已經約定好了，我不會毀了他的承諾。」

　　兩人相視而笑，那是一種外人無法插足的默契，就好像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

　　「可是…」我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天機老人伸手阻止了我。

　　「小雲，你確定你沒有眷戀？」他對著我說道，眼中有著心疼和無奈，手指指向躺在一旁的仙兒，「仙兒他不是你的眷戀嗎？如果不是，那仙兒的犧牲也太不值得。」他緊著著又說道，「你當真覺得自己是無牽無掛嗎？那麼，剛剛為這失控的梅二以及對你戀戀不忘的曉鴻又算什麼？」

　　他像剛剛對如燕一樣給了我一個不算熱情卻很溫馨的擁抱，輕歎著低喃道，「傻孩子，沒有哪個人是不被牽掛的，你要記住，需要你的人有很多。他們三個會因為太為對方著想而做出一些蠢事情，那個時候就希望你多多的照顧。」

　　「老實說，把他們三個交個你我很放心。」天機老人笑容在臉上擴散，「好了，止痛藥的藥效也已經發作了，你趁現在快些將我的心臟取出。放心，梅二的藥好用的很，這個時候我是不會有任何的疼痛。」

　　不！不可以！想到自己將親手結束他的性命，我膽怯的一直往後退，我做不到。即使孫曉鴻他們不怨恨我，我自己也會內疚一輩子。我不想每天晚上都被血淋淋的還在跳動的心臟給嚇醒。

　　天機老人強制性的拽住了我的手阻止我繼續往後退，「孩子，我知道這樣對你很殘忍。可是，我實在沒辦法讓阿飛或者是那兩個孩子做這個，那比殺了他們更加殘忍。」天機老人的眼神黯淡了幾分，「難道你要讓我自己親手挖自己的心臟嗎？」

　　「不，我做就是了！」接過阿飛手中的匕首，顫抖著伸向天機老人的胸口處。天機老人坐在檀木椅上，閉著眼。阿飛緊擁著他，我手中的匕首割開他的衣服劃破他的肌膚的時候，阿飛低下身親吻住了了天機老人蒼白的毫無血色的唇。

　　纏綿悱惻的一個吻，我手中的匕首差點就摔在地上。我每在天機老人心口處劃一刀就像是在自己胸口劃一刀一樣，疼得難受。

　　淚水早就模糊了雙眼，我卻無法停止手上的動作。只有繼續做下去是對這個男人最大的尊敬，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為了仙兒我也不能停止。

　　我伸手將他的心臟從他胸口處掏出的時候，甚至還能感覺到他的跳動。

　　阿飛親吻著天機老人的眼睛，然後用手將他的眼睛闔上，微笑的在他耳邊低語，「天天，你先走一步，我很快就追上來。」

　　接過我手中天機老人的心臟，阿飛仔細的端線著，認真的表情就像是在欣賞戀人的美態，「這就是天天的心嗎？不知道我在這顆心的哪個角落呢？不過天天已經答應我了，以後他的心就被我一個人霸佔了。」

　　阿飛將天機老人的心臟交還給我，笑得很幸福。我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已經將我手中的匕首拿過去，連眼睛都沒有眨的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不~~~~」我驚叫出聲，「阿飛，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門外等著的如燕以及孫曉鴻聽到我的叫聲都跑了進來，見到眼前的情景，兩人都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第二眼。

　　「如燕，你快救他，快些救他。」

　　如燕搖搖頭，「沒用的，救不活了，已經救不活了。」

　　阿飛緊抱住天機老人，笑道，「這是天天答應我的，他答應我讓我去陪他，他現在大概已經在路上等的不耐煩了吧。你們快些去救仙兒吧，別浪費了天天的那顆心臟。最後，有件事情想要請你們幫忙，我希望你們能將我和天天葬在一起。請不要難過，這是我和天天共同的選擇，能夠這樣一直在一起，我們很滿足。」

　　阿飛說完，滿足的閉上了雙眼。

　　他沒有騙我們，他的眼中是滿滿的幸福。

　　「不~~~」我痛喊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聽著豬八戒說著這話只覺得好笑。現在才明白，這手多麼悲壯的一種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