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眼前的圖景和我在軍校經歷的很相像。一座被能量結界保護的後現代城市,飄蕩在城市上空不間斷攻擊的異魔母艦,以及從我身邊飛馳而過、向著上海進發的異魔軍隊。他們的數目是如此之眾,以至於我看不清我腳下的土地是什麼顏色。
他們行色匆匆,俯下身軀,以四腳著地的姿態向那一堵無形的牆撞擊而去,恍如集體自殺。肉體凡身與結界相撞擊,發出淡黃色的能量波動,留下一具具的屍體。屍體疊成了城牆,又像是城牆下的無名墓碑,為身後的異魔鋪平了階梯,細長如鎖鏈的尾巴甩動著前仆後繼,一如城牆上搖曳的葦草。
而我站在這支看不見尾的軍隊中央,沐浴著慘白到沒有溫度的陽光,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這是應許之地,某種程度上,我的裏世界。而這是2673年,人類文明中至關重要的一年。這一年一切結束,沉入地底,把尾聲無限拉長。而等我們醒來,已經忘記了原來的世界了。
當米迦勒出現在我的身邊時,我問他:“是這裏麼?”
米迦勒給了我明確的答案。古人曾經告訴我們,只有人類的後代可以解鎖應許之地中的這個年份,看來女王控制了龍隱的身體之後,就擁有了這個許可權。
“這些異魔……是怎麼回事?”
“如果你是問我他們為什麼進行自殺式襲擊,那麼我可以給你三個答案:一,人類幾近滅絕,異魔的繁殖能力又快得不可思議,他們在模仿旅鼠拯救自己的族群,免於可怕的饑荒;二,他們之所以毫無反抗,因為這是異魔女王下達的指令,他們無法拒絕女王;三,上海的防禦結界已經極端虛弱了,能源短缺使得破城近在咫尺,這對異魔來說是一個值得狂歡的日子。”米迦勒遙望著遠方的地平線,毫無波瀾地說著,“而如果你是問我,為什麼我們與這個場景完全沒有任何互動,那麼答案是,這段程式是被鎖定的。即使是你也沒有許可權刪改任何內容。他是完完全全的記憶。過去已無法更改。”
我站在萬軍之中,與他肩並著肩,眺望著這一片荒誕的戰場,點了點頭。
“但我擔心他們會在這記憶中得到他們想得到的。”
米迦勒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女王在觸碰海藍之謎前,提到她要奪取聖杯。而這是路西法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如果路西法擁有和我平起平坐的許可權,他將濫用他手中的權力,讓整個銀河系生靈塗炭。
米迦勒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表:“離你出生還有10小時32分鐘。”
“走吧。”我把手插進風衣口袋,“我們要趕在女王之前。”
在這個空間裏,我們毫無特權,除了隱身以外,需要遵守一切規則。因此當我們進入上海城,已經是五個小時以後了。但週邊已經變成了空城,街道上空空如也,只有衰敗的建築外牆上明亮的合金訴說著曾經的繁榮。偶爾可以看到腐爛中的屍體,以及蹲在腐爛屍體邊的影子。他們蜷縮在那裏,吞吐腐肉的聲音讓人絕望。
米迦勒遮住我的眼睛:“他們在城中央的高塔里。”
“他們?”
米迦勒點點頭:“他們創造了我們。”
這時,我拽住了他的手臂,讓他回頭。在我們所處的十字路口拐角,有一家被砸得稀巴爛的店面,那家店面極其眼熟,眼熟到我只是盯著,就似乎聽到了《cutinlove》的樂聲裏濃郁的咖啡味道,看到那個極清瘦的小男孩坐在視窗,認真地聽著他並不存在的哥哥說話,發梢上落滿陽光。
我覺得頭疼,下意識地彎下腰抱住了腦袋:“真的是羅曼斯咖啡館……麼?”
“不,不是,原址不在這裏。”米迦勒揉了揉我的太陽穴,“你出現幻覺了麼?”
“好像……”
米迦勒擔心地盯著店面的方向,“應許之地自從解鎖之後就無法關閉,2673年的最後一層屏障就是人族基因。女王破解了屏障,她與路西法又是盟友,路西法一定就在附近了。”
我只能祈禱他在這當中也與我一樣毫無作為。
米迦勒的手順勢落下,滑進了我的掌心,“別太擔心,有加百列在,如果真的發現路西法的動向,她會為我們提前示警。”
我順著他的眼光望去,陰霾的天空下,雙眼無光的小女孩手持臂弩,臂弩底下掛著一個小小的布娃娃。布娃娃一臉哭相地對著我。
“走吧。”
我跟上米迦勒的步伐,最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破敗的窗戶後面,年幼的路西法坐在桌子上晃著腿詭笑,一下子就變成了成年後血腥殘忍的模樣。
上海城的中心是一座高塔。遠望纖細,走到近前才發現是造型前衛的摩天大樓。大樓頂端樹立著“朗基”兩個大字。在人類文明瀕臨毀滅的前夕,基因科技處於一個高速發展的上升期,大中華區在這場技術革命中博得頭籌,而“朗基”基因公司是行業的壟斷者。有無數足以載入史冊的基因藥物是從這裏誕生,繼而散步到全世界,提升著人類潛能的極限。然而這種種功業,最後都被一筆勾銷:“朗基”公司洩露了阿斯巴原蟲病毒,造成飛速的感染和異化,最終創造了異魔種族,自行終結了史冊。
“沒想到這幢大樓留存到了戰爭的尾聲。”我站在朗基公司的陰影裏,抬頭望去。
“朗基在戰前就位於上海城的中心,這裏有最高級別的生物實驗室,也有應對重大災難的物資與安防,倖存的人類很早就將此作為指揮部。”
說話間,有人抱著槍從門裏出來,我們閃進門裏,步入了朗基公司光滑如鏡的大廳。
我在2673年之外的記憶中見過基因公司,和平時期這裏擁有一種冰冷的質感,從人到物,都透漏著一股超乎人類應有的理性。眼下的情況雖然與和平時期相比一落千丈,但我依舊從科學家與軍官堅毅冷峻的臉上讀到從容。即使難民營割裂了從前的佈局,場面也稱得上井然有序。
“你的房間在c19樓,是一個秘密工程。許多人參與了你的製造,但是只有極個別人知道他們自己在做什麼。”米迦勒領著我來到電梯口,等待轎廂下落。
“尋常的政治遊戲。”我應和著。
叮一聲,轎廂來到一樓,電梯門輕盈地打開。
一隻異魔突然對著我的門面跳來,把我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