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後半夜我是被人壓醒的。
我迷迷糊糊地想,我們今天不是已經殺了好幾億了麼?不要再讓我殺人了,真得不要再讓我落入白色的荒原,我受不了,我真得受不了!我會腎虧的!
結果我睜眼一瞧,哪有什麼龍隱——原先在大廳裏見過一面的龍隱他妹跪坐在我身上,懷裏抱著那只下垂眼小熊,劉海下的金棕色大眼睛直勾勾盯著我。
我當即就不能好了!
媽的這種事……這種事要我怎麼說得出口?
你哥還躺在我邊上呢大妹子!
你想明早上風暴港就充滿著那種流言麼?
什麼大選帝侯未婚妻夜會小姑子,被逮了個正著雙雙杖斃。你哥他可是十七歲就會宮鬥的人,要技術有技術要經驗有經驗要智商有智商,咱們不惹他行麼?
後來一想,如果是這個發展,那我男神把我弄死之前,肯定還要正面上我幾回,一邊上我還一邊要嘶吼,你到底愛我還是愛我妹!然後說不定對外宣稱我死亡,其實暗搓搓把我關在古堡下面的監獄裏,每天玩強暴,一邊強暴一邊嘶吼你到底愛我還是愛我妹……
我抹了把口水,回頭就想推推我男神,告訴他你妹來了,清白的人是我,當然你如果非得說我和她有一腿也隨意baby!快來angrysex!但是小蘿莉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機械臂,搖搖頭,大眼睛撲棱撲棱地望向門外,讓我跟她走。
這時候我心裏就有點毛毛的了。
這小蘿莉長得挺美,高鼻深目,膚色潔白,頭髮弄成大波浪,罩在那套巴羅克宮裝外面,手裏還抓著一個萌萌的小熊,本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小姐。但是因為她離得和我很近,我能聞到她身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閣樓裏泡過水的生銹金屬。
湊近了看,她的宮裝上還有蟲蛀的痕跡。
我們的臥室是那種高腳床,上面還掛著帷幔,整個房間都像很復古很封閉。但現在臥室門微微張開一條縫,近乎三米高的木門外面,金紅色的走廊上,我男神哪一任祖先的頭部雕塑直勾勾望著我。我雖然沒住過那麼好的房子,但好歹知道這種地方鬧鬼。
我跳起來推了推我男神,“當家的,不好了,鬧鬼。”
我男神埋頭睡大覺,沒反應。
這非常不正常。
因為我最近身體受傷,晚上經常睡不好,睡不好就要心煩,沒事就要推推龍隱:來,龍哥,聊兩句,起來跟我聊兩句。有時候是十一點,有時候是半夜四點,時間不定,全看心情。龍隱就睡眼惺忪任勞任怨地爬起來,有時候去做廚房做雞腿,有時候就跟我聯手殺個好幾億人。
所以正常情況下,我老公絕對不會不給反應的呀!
小蘿莉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我這就沒辦法了,我男神被她給魘住了,我男神他妹被鬼上身了,潘德拉貢家就只剩下我這麼一個可以一戰的男丁了,我只好硬著頭皮跳下床,跟她走。
小蘿莉一眨眼就出現在房間門口,筆直地站在走廊裏,幽幽地回頭看我一眼,然後小腦袋機械地轉過去,望著前方,手裏拽著那只小熊,赤著腳僵硬地往前走。
我捂了下我的小心臟。我的人生經歷真豐富,這還撞見鬼了。虧得今天是我,我在我們村裏是出了名的膽大,要換成西樓,保准窩在床上,哭得抽抽過去。
一時間,空曠的宅子裏,只有我們倆一前一後的腳步聲。
龍隱家裏也是作死得大,走了大約五分鐘我就已經不記得路了。白天我跟著男神看了一屋子裸男,現在大半夜的,跟在光腳小女孩身後,只覺得這宅子實在太陰森了。到處都是塑造出深遠空間的拱頂,以及花費太多人工的詭異壁畫,那些取自神話題材的赤裸人體、可怕的怪物,以及殺戮與血,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畫在家裏面。
繼續往前走,我開始意識到,這絕不是正常的夏宮。
因為小蘿莉帶我走進通往機甲倉庫的樓梯,那座樓梯的盡頭並沒有不要錢一樣排列齊整的昂貴機甲,而是直接連通著一座吊橋。吊橋下是岩漿,岩漿中翻騰著燃燒的惡靈。惡靈從火焰中升起,扭曲著肢體在我耳旁低語,我覺得頭疼欲裂。
“滾開。”蘿莉冷冷地說。
以她為中心,一圈無形的屏障轟然彈開,惡靈被巨大的推力驅散,在週邊嘶叫,但所有低語都消失了。我看到它們空洞的眼窩與巨大的嘴巴,卻聽不到它們的聲音。
本該是機甲倉庫的牆壁此時此刻已經消失無蹤,我往回看,是靜靜矗立著的夏宮,往前看,是另一座無名怪異的城堡。兩座宮殿之間是巨大的裂谷,地獄般的熔岩流淌在下,只有單薄的吊橋連接兩個世界。天上只有一個月亮,月亮是血紅色的。
這是我在做夢麼?
應該是吧,我捏了把手心的汗,我的手是血肉之軀,我感受到夜晚的冰冷和烈火的灼傷。
吊橋對面盤踞著惡龍,見我們走來,張開了巨大的翅膀。
“滾開。”蘿莉冷冷地說。
惡龍跳了兩步,仰天吐出龍焰,然後讓出盤踞的吊橋盡頭。我看到通往另一座宮殿的道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蛇,密集到無處下腳。
小蘿莉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拽著自己的小熊赤腳踩在了蛇堆裏。
群蛇亂舞。
我不敢往前走。
“你害怕了麼?”小蘿莉回過頭來凝望著我,“你失去了你的勇氣麼,彌賽亞?”
我一愣,“你叫我什麼?”
她沒有回答,身形一閃,出現在百步開外。我只好卷起睡袍,低頭看了看我的腳丫子,早知道該穿雙鞋子的。
我開始在蛇群中狂奔。我腳下有蛇和荊棘,我流出的血變成了百合花。
最終我走到那座宮殿面前,小女孩停了下來,在那裏等我。宮殿的正門很小,看起來平平無奇,跟夏宮之中的任何一扇門同樣華美異常,門板上垂著一隻黃金吊環,吊環上是一個詭異的獸首。
“access。”她的手平平指向那扇門。
我一愣。
小蘿莉帶我找access?
通往應許之地的終端,它是在這扇門裏麼?
我敲了敲吊環,門被鎖死了。我又踹了一腳,依舊踹不開。我唔了一聲退回她身邊,“好像進不去。”
小姑娘仰視著我。然後,袖子裏突然遞出一寸刀鋒,抬手刺來!
我嚇了一跳:“喂喂喂小朋友,你做什麼?!”
沒想到她一擊不成,忽視重力地往門上一蹬,整個人像上膛的箭一樣朝我襲來。就在這時,我背後有個低沉悅耳的聲音說:“蹲下。”
我依言抱頭蹲下。
小蘿莉一頭撞上我身後的來者,整個人分崩離析,變成閃亮的星光消失不見了。
我穿著睡衣轉過頭,望見了兩頰消瘦、面目青灰的老管家。他依舊穿著裁剪得體的燕尾服,站在我身後兩腿微張,像個圓規,手裏拿著一柄掃帚。一堆碎瓷片在他的腳下。剛才在小蘿莉撞上掃帚的時候,我依稀聽見花瓶打碎的聲音。
“把手裏的碎瓷片給我。”老管家伸手。
我低頭,發覺我手裏拿著一片碎瓷片,藏在袖子裏,只露出短短的一寸鋒芒。而我的機械臂手腕的部位,有一條長長的傷痕,皮膚膠質被撕裂,白色液體汩汩地往外冒,暴露出底下的金屬骨骼支架。
我懵了。
在我失神的時候,我男神赤著腳從房間裏跑了出來,抱住了我。川貝和西樓也從客房趕了過來。我聽見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話,冷汗一直往外冒。
我就在我們的臥室門外,走廊上。
那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記得我跟那個小蘿莉走了很久,穿越了吊橋、惡龍和群蛇,到了一扇門外……
“寶貝你怎麼了?寶貝?”我男神輕輕地拍拍我的臉頰,讓我回神。
“我、我沒事……”
我說完這句話,龍隱趕緊把我摟到懷裏,我能感覺到他因為急促呼吸不斷起伏的胸膛。
“你可別再出事了,糯糯……”他試圖把我打橫抱起來,我跟他說沒事,我自己能走,但是在我說完之前他就把我丟回到了床上。他讓家庭醫生給我的機械臂做了緊急修復。
“是婦女聯合會給你的壓力太大的緣故麼?”他握著我的手憂心忡忡地問。
我覺得這事兒還是要跟他講清楚的,“我做了個噩夢。可能是這房子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男神示意我講下去。
“我睡到半夜,被你妹妹叫醒,然後她帶我走了很久,中間經歷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超現實景象,走到一扇門外。她讓我開門進去,我沒有成功,她就攻擊了我,用的是……是一柄匕首。”
我把碎瓷片丟在手術盤上。龍隱撿起來把玩著。
“後來我被管家救了。”
男神把老管家叫了進來。
老管家兀自瞪著他的金魚眼說:“他蹲在走廊角落裏,打碎了中國花瓶,用瓷片自殘。”
我沒有辦法判斷他是不是說了真話,因為我沒有辦法知道他眼裏看到的事實,和我看到的是否一樣。我實在想不明白,一點頭緒都沒有。
傷口處理好以後,我男神讓醫生和管家都出去。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你要做好準備。”
他從腕帶上調出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靜靜地投放在空氣中,光影交織,是一個年約20歲的年輕軍官,五官與龍隱神似,只不過比他更加清秀。
“這是我的妹妹。她在帝都念軍校,很少回家,更不會來這裏。”
我當即就不能好了:“我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穿巴羅克宮裝的小蘿莉……”
我男神噓了一聲把我圈進懷裏,“我當時沒注意,我們問問其他人好麼?”
他問了川貝和西樓,他們倆人都沒有印象,其他男僕也不曉得,老管家信誓旦旦沒有這樣子的人在夏宮裏出現過。
後半夜我簡直被嚇得睡不著,龍哥就陪我聊聊。
“是不是我給你太多壓力了?”他又一次問我。
我老實跟他說,“還好。”對這事兒我現在還沒有什麼真實感。
我男神勾了勾我的手說要不緩緩。
我黯然地哦了一聲。
我男神就笑起來,揉了揉我的腦袋。“真得緩一緩?”
我多麼想撲到他懷裏說不要啊……
但是我就跟個榆木似地梗在那裏。
龍隱就嗯了一聲,“不要。”
我終於繃不住鑽到他懷裏搖尾巴。
“其實這世上還是有很多我們沒辦法理解的事情存在,一般把它們叫做超自然力量。說不定只是我的祖先想要認識認識你。”龍隱撫摸著我的脊背安撫我的情緒,但是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呢!
“嗯……我想問你,夏宮有沒有一扇門,裝飾著黃金門環和龍首?”
我男神思忖了片刻,“的確有。”
“什麼?”
龍隱跳下床,拿起風燈,拖我起來。我牽著他的手走了一分鐘,走到二層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
我望著那巨大的黃金龍環,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就是這裏。我看到的就是這!門裏面有什麼?”
龍隱面色複雜。
“到底有什麼?!”
“是化妝間。”龍隱失笑,“歷代潘德拉貢夫人梳妝的地方,裏面放著無數的珠寶。”
我當場就不能好了,“化妝間為什麼要鑲個那麼可怕的黃金獸頭!”
“這是一種傳說當中的生物,叫做龍。神話當中它相當喜愛珠寶,是珠寶的守護者。”
這是在搞笑麼?!鬼上身的妹子領七彎八拐,最後竟然到了夏宮的化妝間,裏面還都是珠寶!這讓龍隱怎麼想我?!他一定覺得我是個非常物質的男孩兒,結婚第一天晚上就想著傾吞潘德拉貢家族祖傳的鴿子蛋們。
“既然來了,進去看看吧。”龍隱從腰間摸出了鑰匙,打開了門。
我突然意識到,如果鬼妹子是要讓我進門,那麼她的目的似乎,達到了?
我跟著龍隱走進了房間裏。
媽的他家的珠寶是論箱算的。
戒指五箱,項鏈七項,頭飾十三箱,各式各樣的舞會面具三箱……化妝台正對著窗戶,如果是在白天一定採光良好。
“你喜歡麼?”龍隱咳嗽了兩聲。
“我他媽為什麼要喜歡這種東西啊!”
龍隱說著我想也是,臉上卻突然有淡淡的失落。我說你在想些什麼!我是個男孩子!男孩子!你給我我也會去賣掉買機甲開的!再不濟還能買點啤酒喝的!
“不過有一枚戒指,是必須交給你的。”龍隱帶我走到化妝台邊,桌面上擺著一隻戒指架,架子是一隻布藝製作的手,手型很美。看得出戒指架有了些年頭,純白的布料有些落灰,可以看到無名指的地方有一圈白印,應該是有一枚戒指長期戴在無名指上,但是現在消失了。
龍隱撫摸了那圈白印,“這裏原本是海藍之謎。”
“啥?”
“我們家的家傳戒指。”他的眼睛劇烈地閃了一下。
“你們家的家傳戒指名字叫海藍之謎?!”
“是的。”龍隱望向別處,“我忘了,在我成婚以前,海藍之謎會被保管在銀河帝國婦女聯合會中。你要去自己爭取。”
說完就走了。
我愣在原地。
“還愣著幹什麼?我告訴過你了,就算喜歡,也要自己爭取。”
“……”
我畢索畢索地跟了過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老管家提著風燈,手肘搭著斗篷,畢恭畢敬地候在那裏。
“是該睡覺的時間,老爺。”他對龍隱說。
“我已經不是小男孩了,密特朗先生。”龍隱接過斗篷蓋在我身上,牽著我走了。
我經過老管家身邊的時候,他一直盯著我瞧。
他剛才真的什麼都沒有看見麼?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小女孩帶我去找access,但是醒來時卻發現我在走廊裏自殘,他剛好在我身邊。
然後在現實當中,小女孩說藏著access的那扇門,就是離我們臥室一分鐘路程的化妝間。
這一切都是巧合麼?
我真的只是做了一個春秋大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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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反常地醒得比龍隱早,沖進川貝和西樓的房間,把他們都踹醒。“我昨天是夢見有人帶我去找access了!”
他們一邊揉揉眼睛爬起來洗漱,一邊聽我跟在屁股後面叨叨逼。等我叨叨逼完,我問他們,“你們覺得這會是真的麼?access在歷代潘德拉貢夫人的化妝間裏!”
西樓睡眼惺忪:“如果這是真的,為什麼那個小女孩不直接告訴你,要那麼麻煩地讓你穿過迷宮,經過吊橋、巨龍和蛇群?她只要說ss在歷代潘德拉貢夫人的化妝間裏,不就完了麼。”
“不,這是一個謎語。”川貝突然停止了刷牙的動作,“把簡單的資訊變成謎,再傳遞出去。”
“啥?謎語?為什麼要講謎語?”
“為了加密。”川貝呼嚕著吐掉牙膏。“比如,如果有第三者在場,我會把你擼了沒,說成你做大保健了沒。你知道大保健是什麼,你就會得到我的資訊,但是第三者不知道大保健是什麼,他得到我給出的資訊,也是白搭。看,信息加密。”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你說的不對。擼變成大保健,資訊本身的表達已經變了。但在我的夢裏,門還是門,只是一分鐘的距離,變成繞了無數遠路。”
“對。但我的意思是說,按照人類慣常的思維,如果我不能直接告訴你ss是在化妝間裏,我就會給你一些相類似的指向性暗示,比如說:化妝品,首飾,漂亮衣服。人類會掩蓋資訊原本的樣子去保護資訊。但存在另一種加密思維,就是改變資訊訪問的路徑去掩蓋資訊本身。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加密程式。當一個程式想要掩蓋資訊,它建立起很多防火牆,很多關卡,把它要保護的資訊層層疊疊地包裹起來,就像一個俄羅斯套娃。你必須解開每一個關卡,最後得到它。表現出來就是你走了很多的路,才到達那扇門前。”
我消化了半分鐘,“你的意思是小女孩不是人,是個ai?”
川貝聳聳肩,“我只是覺得這樣解釋比較容易。”
“……她叫我彌賽亞。米迦勒也叫我彌賽亞。”我望著鏡子裏的我自己,“這麼一說還真是!米迦勒經常構建虛擬世界與我單獨聯絡,小女孩做了同樣的事,只是她的虛擬世界過於奇幻,以至於我覺得我在做夢。”
“但其實那只是她對資訊的加密。加密這個步驟比資訊本身更重要。”川貝提醒我,“別忘了她為什麼要加密資訊。”
“因為有第三者存在。她不能讓第三者得到通向access的路徑。”
岩漿,惡靈,巨龍,蛇群。
“路西法……”我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都是神話中地獄之王路西法的隱喻。
她在告訴我路西法就在附近。可是為什麼她在最後關頭攻擊了我?為什麼我醒來的時候在自殘?她到底是敵是友?路西法除了約我喝咖啡,還想幹什麼?
川貝看了看表,“離米迦勒被撕票,還有30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