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暴風前夕

　　厚實的木門緊緊關閉著，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小貓長呼了口氣，推開木門輕聲走了進去──

　　“伊，我回來了。”

　　坐在水池中的人魚依維持著一動不動、凝視著窗外的姿勢，過了好久，才慢慢轉過頭來。

　　精致的臉上不復存往日燦爛、純真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茫然表情。

　　小貓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快步跑到伊的身邊，挨著他跳進水中。

　　“伊，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把寶寶帶回來！”

　　冰涼的手指輕輕撫上小貓的臉頰，伊溫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淚水，沈寂眼裏這才稍稍有了一絲波瀾。

　　“貓貓，你回來了，真好。”

　　“伊……”小貓聽著他與平時無異的聲音，喉頭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一般，一股巨大的悲哀湧上心頭。米嘉已經已經告訴了伊無法再變化爲人的事。爲什麽會這樣！之前不是好好的嗎？大家都很幸福的生活著，爲什麽會這樣，爲什麽偏偏對伊這麽殘忍……

　　“伊，你別難過！族長和基賽一定會把寶寶帶回來的。”小貓拉住伊的手，不知道該怎麽撫平他的傷痛，只能不斷替他打氣。

　　“等我的寶寶出生了，我們再一起下河抓魚；一起上山采甜美的果子；一起看亞倫特他們打獵，好嗎！”

　　伊靜靜的聽他說，低垂著頭沈默不語，令讓人無法看出他臉上此時的神情。只是被小貓握住的手不斷收縮、握緊，力道之大連指尖都泛白了……美麗的銀髮隨著伊輕緩搖頭的動作，一縷縷滑落肩頭，撒進池水中。緩緩的，寶石般的碧色眼睛幽幽睜開了，帶著深沈的絕望和痛苦，看向小貓。

　　“我怕是做不到了……我都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伊！”小貓急急打斷他，“你不要亂想，會好起來的，孩子會回來的！”

　　“不用再瞞著我，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

　　伊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如重錘一般狠狠鑿進小貓心底。

　　“我知道的，自己無法再變回人了……我試了很多次、努力的試，一遍遍告訴自己我可以做到！”

　　伊痛苦的捂住臉，雙肩止不住的顫抖，“可是我沒辦法、沒辦法啊！再也……變回不去了……再也不能走、不能跑，永遠只能呆在水裏、呆在屋子裏！回不去了，回不到基賽身邊了……”

　　“不是的，伊！你聽我說！”

　　小貓扣住伊的雙肩，迫使他正面自己。

　　“如果基賽也和你一樣，永遠都是野獸的樣子，你會不要他嗎？”

　　伊瞪大了眼睛，隨即用力的搖頭。

　　“所以說不要擔心，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基賽都會始終如一的對待你。”

　　“不是的，你不明白……”伊推開小貓的手，淒然一笑。

　　“我聽到了族長和迪特的對話。他們以爲我還在昏睡之中，其實那時我醒著。雖然其中有好多詞我不懂，但是最後一句我卻聽得很明白……”

　　“是、是什麽？”

　　伊垂下視線，用一種近乎虛幻的迷離眼神盯著小貓的肚子。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小小基賽嗎……”

　　過了好久好久，伊才慢慢移開視線迎上小貓。

　　“我再也……無法擁有小小基賽了，你明白嗎……”優美動人的聲音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就是深深浸透進骨髓一般的絕望。

　　“什麽！不可能！爲什麽會這樣……”小貓眼睛一酸，緊緊環抱住伊，圈住他瘦弱的肩膀。

　　“伊！伊！不會的，爲什麽要對你這麽殘忍……我能爲你做什麽，能爲你做些什麽……”

　　“貓貓……帶我去寶寶出生的那個水潭好嗎。”

　　“你想去？我馬上找人來──”

　　“不。”伊搖頭，制止住小貓。

　　“我不想其他人擔心，他們已經夠爲我操心了。我只想要你陪著，很快就回來。”

　　“可是──”

　　“貓貓，幫我這一次吧，我真的、真的好想寶寶……”

　　伊拉住他，睜著紅紅的眼睛，淚水如脫線的珍珠一般源源滾落到水中，看的小貓心中一陣揪緊。

　　“好吧，我帶你去，我們天黑前就要回來。”

　　伊點了點頭，靠在小貓肩頭緩緩闔上眼，碧綠的眼裏卻一閃而逝一抹堅毅的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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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無際的草原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整個呈現出金紅柔和的色調，像是蒙著一層橘紗。

　　鮮紅落日，正遙遙定格在地平線之上──

　　藍薩斯跟隨著迪特的腳步，來到了部落外的高坡之上，腳下是大片被晚霞染紅的赤色草原。

　　夕陽巨大的圓形輪廓隨著時間的推移緩緩下沈，只餘下三分之一還挂在天地交接之處……

　　突然間，一抹金色的獸影鬼魅一般、悄然無息的出現在落日之中：高大健美的外形，凜然的王者霸氣，簡直就猶如是草原上的神祗；一動不動的、靜靜的立在夕陽之中……

　　“去吧。”迪特拉下兒子，輕輕在他額頭印下一吻。

　　“去見你的父親。”

　　藍薩斯喉頭滾動了一下，眼裏瞬間迸發出興奮難耐的光芒。他雙手握成拳，猛然嘶吼一聲，如同一道閃電劃過，飛一般沖下了山坡……

　　沒有人看清楚經過，只知道在刹那間，狂奔的高大青年身形一閃，消失的同時另一隻同樣耀眼奪目的金色巨獸出現了，繼續他的腳步朝著天邊那一抹紅疾馳而去……

　　最後一絲餘光也被收進地平線之下，深藍色的天幕頓時席捲了整個大地。廣袤的草原寂靜無聲，只有強勁的風呼呼的刮過，帶起一片片波濤起伏。巨獸的身影也逐漸被草原形成的海浪淹沒，只留下越來越小、漸漸遠去的黑影……

　　毫無預警的──一聲嘹亮的吼叫猛然爆發，劃破天際，深深的、穿透了整個草原！迪特心頭一顫，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吼嘯還在繼續著，一聲接著一聲；一聲高過一聲……巨獸們此起彼伏的吼聲交疊在一起，連大地都隱隱顫抖起來。那聲音雄渾、低沈，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奇異力量，同時也包含著強烈的情感；像是悠悠低唱的訴說，又像是彼此間熱切的交流……

　　到了最後，兩種吼聲竟奇異的融合在一起，雄厚醇澤，仿佛來自天際的一道白光，劃破了黑暗的夜幕，直聳入雲霄──

　　夜，不會再寧靜……

　　然而在森林的另一邊，小貓卻呆呆站在冰涼的潭中，仿佛毫不知夜晚徹骨的寒意，死死盯著自己的手──

　　伊走了，他走了……

　　平靜的湖面光滑猶如一面鏡子，反射出月亮清冷的銀輝；微風吹過，水中蕩開陣陣漣漪。小貓喃喃自語，仍然無法相信伊就這麽離開了。

　　伊只是說想在水潭裏呆上一會，呆在寶寶曾經的生活過的地方……然而他卻食言了……他說他夢見了寶寶，夢見寶寶哭喊著要他！寶寶正在受苦，寶寶需要他……所以他必須離開、必須去找他的孩子……

　　伊推開他的手很堅定也很決然……就像是他說的，他要在人魚的身份上做個了斷……老天，伊你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麽！

　　伊對自己說小貓你要保重，他是見不到小小亞倫特的出生了，因爲有可能再也無法回來……自己哭喊著、大叫著，伊你不要走、伊你回來……然而伊卻只是回頭淡淡的笑了，他說小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幸福，比我幸福……

　　伊你爲什麽要做傻事！伊你快回來啊！

　　小貓環抱住身體，慢慢滑落在水中……水很冷很冷，刺骨的冷，但是他的心卻更冷……

　　“小貓！”

　　伴隨著焦急的呼聲，一雙溫柔的手臂抱起了他……擡眼，亞倫特慌亂的臉。

　　“亞倫特……伊走了，他走了……你抱住我，我好冷……”

　　“沒事的，他會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冷……好冷，你抱緊我……”

　　小貓的臉毫無血色，蒼白的唇張了張，只能發出虛弱的低吟。

　　突然，他死死咬住下唇，雙手環住腹部，嬌小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亞倫特，我的肚子、肚子疼……好疼……啊啊──”

　　“小貓！”亞倫特驚恐的大叫。

　　他抱緊小貓，沒命似的瘋狂奔回部落。

　　然而一路上，小貓痛苦低吟的聲音卻在逐漸變微弱，連帶亞倫特的心臟也跟著凍結，最後墜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