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薄薄的青色微光在東方彌漫開，金黃、橙紅……天空就像一個巨大的染坊，慢慢侵染出晨的光彩。氤氳的霧仿佛掛在空中的白紗，緩緩地擺動著，綴上了無數細碎的金片。

　　俊美的鷹人屹立在幽靜的湖岸，任由火紅的發被晨風吹得紛飛。

　　阿賽爾特靜靜注視著湖面泛起的陣陣漣漪，心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這裏，就是他和昂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伴隨著呼呼的風聲，空氣中卷起強勁的旋風，吹散了湖水的幽靜，化為道道美麗的水痕。阿賽深吸了口氣，該來的終於來了，他和昂之間終究要有個了斷。

　　他從容地轉過身，面上已然恢復了冷靜，看不出任何情緒。高大的獸人一如既往，從裏到外散發出狷狂的氣勢。

　　“你來了。”沙啞的聲音，顯示出主人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初見到昂的那一刻，阿賽差點克制不住內心的顫抖。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身影，原來早就深深印在了心底……不管是因為恨，還是其他，每每想到昂，他都會內心湧起的因為未知情緒而困惑、感到疲憊。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冷靜了。阿賽想了很多，昂傷害過自己卻同時也救過自己。他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卻也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在矛盾中掙扎，阿賽悲哀的發現，越是這樣，昂的身影在腦海中就越是鮮明……

　　視線緩緩上移，觸及到了獸人金色的雙眼。阿賽的身體禁不住狠狠一震。就算提克斯已經事先和他說過，他依然無法相信眼前的就是事實──

　　一道猙獰的疤痕，從顴骨至眼下，橫穿過獸人剛毅的面容，也深深刺進了鷹人心中。

　　“眼睛……”阿賽說不出話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昂，看著那雙犀利的金色眼眸，如今卻只剩下了一隻……

　　“怎麼會……”阿賽沒想到提克斯說的‘小事’居然會是這樣。要知道，獅鷲的復原能力比任何獸人都要來的強大！即使是墜崖的那一次，也沒能在昂身上留下多大的傷痕。而如今，他卻失去了整整一隻眼睛！

　　但意外的是，在昂的完好眼中，阿賽卻沒有看到哪怕是一丁點負面的情緒。深不見底的雙瞳，如同幽谷的深潭，藏著太多太多的東西，深沈的令人感到害怕。

　　“岩蛛。”

　　“什麼？”

　　“提克斯呆在鷹族部落，你不可能對他完全放心。”昂淡淡的說，“他是怎麼出來的，你不是就想知道這件事嗎。”

　　阿賽看著他，默不作聲。

　　昂自顧往下說：“白狼的那一撞是很突然，但你別忘了我是獅鷲，不可能那麼輕易掉下懸崖摔死。”

　　“山體的裂縫貫穿了整個聖卡羅山峰，我在穀底找到一條通道，折回了岩蛛的洞穴。”

　　“你回去救提克斯。”

　　“沒錯，我知道岩蛛不會立刻把獵物殺死。獅鷲的血液能夠抵擋大部分毒素，提克斯肯定還活著。”

　　“所以你讓安迪奧帶著我和瑟賴爾回部落，自己折回岩蛛的巢穴。”

　　“我沒想過能活著出來。”昂定定看著阿賽，眼裏充滿了太多的東西。幽暗地窟中密集如潮水的可怕蜘蛛，至今還令他記憶猶新。

　　好不容易殺了岩蛛王，逃出了那座可怕的洞窟。但他和提克斯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也就是在那時候，他失去了一隻眼睛。

　　“你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聽著鷹人冷淡的近乎無情的言語，昂自嘲地勾起嘴角。

　　“就在幾天前，提克斯第一時間去找了瑟賴爾。”

　　“我知道了。”阿賽吸了口氣，收斂住情緒強迫自己不去看昂。

　　“今天來還是想告訴你，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下去。”那雙清亮的眼睛飛快從獸人臉上掃過，轉瞬便移開了目光。

　　昂眯起了眼睛，斂去其中隱隱流動的怒火。

　　“不可能！”

　　“我既然敢來，就有完全的準備。”阿賽淡淡地說，右手則悄悄移到腰側，握緊了從蓮華那‘借來’的‘武器’。

　　“真無情啊……”破空的聲音響起，獸人眨眼之間就到了阿賽面前，速度快得令人不可思議。“你以前不是巴不得親手殺了我，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了？”

　　“經歷過過一次死亡，我和提克斯都想了很多。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似疑問，又似感慨，第一次，在昂的眼裏出現迷惘。

　　“你通過提克斯透露藏身的地點給我，就是想說這些廢話？”阿賽冷冷退後了幾步。

　　昂臉色微變，下一秒便把他牢牢抓進了懷裏。

　　獸人突如其來的舉動令阿賽全身緊繃，周圍的空氣仿佛也凝滯了一般。突然間，昂像是遭到雷擊，慌忙退開，難以置信地看著阿賽爾特，仿佛對方頭上長了角一樣。

　　“你、你、怎麼可能！你、你──”

　　昂的舌頭像是打結了，‘你’了個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表情又驚又喜，再配上一臉怪異的表情，頓時令周圍的空氣也變得詭異起來。

　　阿賽感到十分莫名其妙，同時也被昂奇怪的表情逗得想笑。他搖了搖頭，趁昂還是一臉呆愣表情的時候，輕輕掙開了他的懷抱。

　　看著對方臉上浮起的淡淡笑意，昂的心也跟著浮起了起來。他的眼裏全是阿賽挺拔秀麗的身姿。不管是骨子裏的倔強，還是不經意的柔美，都令他為之著迷。纖韌美麗的身體，卻偏偏有一付強悍的性子，矛盾的一切，都彙集在了阿賽的身上。

　　他美麗的鷹，此刻正揚起絢如朝霞的火紅羽翼，展翅飛向高空──

　　等、等等……飛？！

　　昂瞪起眼睛，在他出神的時候，阿賽居然已經飛出了好遠。他狠狠一擊掌，飛快起身追上天邊火紅的影子。

　　休想和他撇清關係！以前別想，現在更別想！

　　雖然覺得十分離奇，但昂可以十分確定，阿賽的腹中，確實已經有了他的骨肉！

　　昂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沮喪。遇上阿賽爾特以後，他從來就沒奢望能有自己的小獅鷲，甚至對所謂的血統延續充滿了恐懼。他不想重蹈父親的覆轍，也不指望同為雄性的阿賽能給他生下後代。

　　在錯綜複雜的龐大洞窟中困了很久，他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外面的世界。幽閉的洞窟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沒有晝夜，也沒有時間的概念。睜開眼、閉上眼重複充斥著單調的黑色。其實，真正令人恐懼的不是可怕岩蛛，而是看不見的生的希望……

　　絕望和黑暗中，那充滿蓬勃朝氣的火焰羽翼，散發著迷人神采的雪亮銀眸，成了唯一令他不放棄活下去的、執著的希望。

　　“等等──”

　　見阿賽沒有放慢速度，反而加快了雙翼展翅的幅度，昂不禁暗暗咬牙。他不敢逼得太緊，生怕鷹人情急之下做出什麼危險舉動。

　　尖銳的鷹嘯響起，昂暗道不好。他知道已經進入了鷹族的地盤，再不抽身就會引來鷹人的圍攻。

　　該死的！阿賽就這麼急於和他劃清界限嗎！

　　昂思慮再三，猛地一頭紮進了鷹族的領空，瞬間在空中化身為巨大的獅鷲獸。他一個猛撲，微黑發亮的前爪牢牢抓住了阿賽，卻小心地沒有傷到他分毫。

　　獅鷲的舉動顯然激怒了鷹人，數十勇士同一時間獸化，從不同的角度堵死了昂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