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淚水

　　青璃歎了口氣，拍了拍青瑞的肩：「青瑞，你有沒想過幫媽媽再找個對象啊？」

　　青璃覺得還是先給青瑞打好預防針，其實青瑞雖然性子大大咧咧，卻是心底最善良的主。只要道理給他講通了，他就不會反對。前世他會反對，怕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吧。

　　青瑞有些瞠目結舌的看向青璃，伸手摸了摸青璃的頭，沒發燒，但怎麼哥哥說出的話突然間這麼難懂了呢？

　　「這一輩子媽媽為我們所做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們倆人都長大了，也該為媽媽想一想了。」青璃歎了口氣。

　　「我雖然在市里上大學，但也只能週末回去，你也是一樣，家裏只剩媽媽一個人。而且這樣的日子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而是將來也許會永遠的持續下去。隨著我們長大，我們又將重組我們自己的家庭，即使我們再怎麼愛母親，卻代替不了那麼一個人，會永永遠遠陪在她的身邊。她冷時為她加衣，她餓時為她做一頓那怕很簡陋的飯菜。我們已經剝奪了母親十六年的幸福了，沒理由再繼續下去了。」青璃黯然的道。

　　青璃覺得自己說得很直白了，因而青瑞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沒出聲，青璃沒催他，這件事情得他自己想清楚才行。

　　「是不是你知道媽媽有對象的事情了。」青瑞忽然道。

　　「啊？」青璃無比愕然的抬頭看向青瑞。

　　逆著光，看不到青瑞的神情，只看到他身後一片迷離的城市燈火。青瑞這是什麼意思？他難道知道了什麼？不可能啊，如果不是重生，他都不會知道母親生命中出現了那樣一個人。

　　「我看到那個男人了。」青瑞垂著頭道。

　　這一下子青璃徹底的蒙了，難道被瞞住的只有他一個人？或者自己想錯了，青瑞也不同意母親再找人？

　　「是食品廠開發部的經理，媽媽這次調職也是他幫忙的。」青瑞依舊淡淡的道。

　　難道青瑞也是重生回來的？青璃無比錯愕的在心裏想道。因為此時除了這個唯一的解釋，他實在想不出再合理的解釋了。

　　青瑞忽然抬起了頭，遠處一陣燈光閃爍，讓青璃看到了青瑞此時神情，原本那個笑得迷人的少年忽然不見了，眼睛裏充滿了憂傷，青璃一時之間只覺得嘴裏一片苦澀。

　　這樣子的青瑞太陌生了，記憶中的青瑞從來不會流露出這麼憂傷的眼神。

　　「我一直想對哥哥說來著，只是每次一試探，哥哥就會發脾氣，所以最後我就放棄了。」

　　青璃只覺腦海中轟的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突然之間塌陷了般。

　　青瑞青瑞，這個他一直認為沒有長大的弟弟，其實不但不遜如他，反而比他更加的善良更加的懂得體諒人。

　　為什麼雲瞳會不喜歡十七歲的水青璃？就是康連城真的不出現，他也不會喜歡的吧？那是因為那時的水青璃根本就不值得什麼人來愛，他懦弱自卑，自命不凡，自以為是，而最讓他不原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是，其實他就這世間最自私最無恥的一個人。

　　他為有那樣的家庭而感到羞愧，表面上他愛著母親愛著弟弟愛著那個家，而實際他的那些愛卻都是給了他自己的。所以他才在父親找來時，不顧母親與弟弟的心情，一下子便認了親，只因為他知道那個男人能給他想要的生活，讓他不再低人一等，讓他可以揚眉吐氣，讓他終於可以直起腰來生活。

　　是不是就是因為此，弟弟才會不原諒他？是不是就是因為此，母親至到臨終眼睛還是沒合上？是不是正是因為此，雲瞳才會從頭到晚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記得他愛上雲瞳那一年，他將人性中的自私似乎發揮的淋漓盡致。將所有的任性與怒火全都發洩給了這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母親與弟弟。

　　而他們從來沒說什麼，只是用笑容包容著他的任性與無理取鬧。

　　青璃哭了，淚就這樣的流了下來，無聲無息的，卻怎麼止也止不住。原來他就是這麼一個自私而無恥的人。

　　「哥哥，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哭啊，你這是怎麼了？媽媽的事好說，你不同意的話我也不同意，真的，我們一家三口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了不也過來了嗎，母親也不會怪我們的。」青瑞驚惶失措的勸道。

　　原來所有的一切的錯誤都是來自於自私自利的他，青璃心如刀割的想著。

　　青瑞有些手足無措看著隱在夜色中的那個瘦削得十分厲害的身影，那是他的哥哥，他引以為傲的哥哥。但現在他隱在夜色的暗影中無聲的流著淚，他能感覺到哥哥那隱隱的悲傷，帶著無限絕望的意味，這讓他的心也在顫慄的哭泣。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但為什麼今天頭腦一熱就將心中隱了很久的事說了出來呢？是剛才哥哥顯得太過真誠？是想母親真的獲得幸福？突然之間他對自己那麼的絕望。隱藏，就是不想傷害兩個親人中的任何一個，雖然隱藏的本身就已傷害到了母親，但對於性情更為脆弱的哥哥來說，母親似乎更為堅強一些。

　　哥哥青璃一直表現的很為堅強，他那瘦小的身軀中，沒有人知道隱藏著多麼巨大的力量？如果有人傷害到自己與母親，他就是即使傷害到了自己也要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他沒有忘記為了自己與母親，哥哥張開他瘦小的胳膊，將自己隱在其背後，當他頭上的血都迷住了視線，當五六個人按住他，但他掙紮的用僅剩的牙齒去咬人，被觸怒的他就如同一隻被激怒的幼獸，那猙獰的樣子嚇壞了所有圍著他的那些人。

　　他被放開了，也許是真的被哥哥嚇到了，但從那之後再沒人在他面前罵他。但他永遠也忘不了，哥哥滿臉是血的躺在那裏的樣子，奄奄一息。當他去扶他離開之時，他才發現他那顫抖的身體抖得如風中的落葉，他笑著安慰自己說沒事，讓他躺一會就好，但他看到了他隱在眸底深處的恐懼。

　　那一刻，青瑞覺得自己長大了。

　　哥哥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似乎有些懦弱，似乎有些自私，只是當有人觸及他生命中的底線時，他就會變成這世界上讓人感覺最安全的堡壘，而那個底線就是他的兩個親人，自己與母親。

　　只是刻進心裏的另一結果就是對母親與弟弟的佔有欲驚人，青璃對要帶走兩個親人的所有人都表現出強烈的仇恨。從小到大，青瑞看到了無數本來可以走進母親生命裏的人卻被哥哥以各種方法趕走的事實，所以這一次母親選擇了隱瞞，所以這一次他看到母親臉上那久違的笑顏，也選擇了隱瞞。

　　「哥，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真的，我——。」青瑞不知道該怎麼來勸解，他有些笨拙的想勸，只是話說了出來，他卻忽然發現哥哥淚流得更加厲害了，一時之間他慌了。

　　青璃的淚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發現了前生所沒有發生的事實而流，也許是前世那隱藏了很久的悲傷與絕望，在又見到親人面前終於發洩了出來。一個契機，他將自己這前生今世所有的悲傷與不安都發洩了出來。從此以後，他不在是前生那個活在寂寞與絕望中的青璃了，而是現在這個生活中充滿了無數希望的水青璃，所以這淚是前世的終結，將前世那所有的遺憾都永遠的封印。

　　兩個人都立在暗影中，一個無聲的哭泣，一個手足無措的看著另一個發怔，也不知過了多久，青璃終於停了下來，抬起頭揚起那張瘦削而蒼白的臉，眼睛是哭過的紅意，卻又清澈的讓青瑞的眼光閃了好幾閃。

　　「對不起，青瑞，嚇到你了吧，只是將心裏的悲傷給哭出來而已。終算明白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的話何意了？」臉上綻開了雨後天晴的笑，只是青瑞還是看到那隱在眼底的黯然一閃而過，這讓他的心沉了又沉。

　　「算是做個告別吧。」青瑞耳邊似乎聽到青璃輕輕的說了這樣一句，告別什麼他沒有再說。眼前的哥哥與以前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只是卻又什麼都沒變一樣。

　　「本來想帶你去我打工的那家西點廳看看，與老闆也做個交代，看來不能去了，改天再說吧，有些累了，我們回去吧。」青璃輕聲的對青瑞道。

　　「哥，你沒事吧。」青瑞十分的擔心道。

　　「沒事，從來沒這樣好過。」青璃輕輕一笑，拍了拍青瑞的肩：「明天我們再好好談一談關於母親的事情，你帶我先去見見那個人，讓我過過目再說。以後家裏有這種大事一定要告訴我，我是哥哥，卻讓弟弟擔負這麼沉重的負擔，真是失職。」

　　「哥，你說什麼，你是不是在怪我？」青瑞有些黯然神傷，還是傷了哥哥的心是嗎？

　　「青瑞，別誤會，真的。」青璃回身真誠的安撫身邊的弟弟：「我們都是男人，說那麼多顯得太過了，以後你會慢慢發覺我說的是真是假。走吧回去了，我就不上去了，眼睛紅的在王阿姨面前顯得有些失禮，我在前面那裏等你們，你去帶母親下來。」

　　「好。」似乎突然之間哥哥變得有些強勢起來，青瑞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就隨著他的安排走了。等走出老遠，這才有所驚覺到什麼轉身回望，那個走在迷離的城市霓虹燈光中的少年，背挺得很直，個子有些矮，但青瑞卻覺得哥哥似乎突然之間變得高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