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個星期後!
「拜託你去叫藍天天閉嘴。她已經念一個禮拜的經了,我都被念到神經衰弱了。」薩克森躺在他的棺木裡,用意念對龍騰說道。
「你變回人身去告訴她啊!」臉色比他更差的龍騰咆哮了回去。
「你明知道我就是因為長得太帥了,不願再傷害少女心,所以才變烏鴉低調過日子的……」
「閉嘴!」龍騰中斷兩人之間的意志對話,從棺材裡起身。
少了棺材的阻隔,藍天天的誦經聲更加清楚,每一字句都像針紮著他的太陽穴。
「……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量善事化為天堂;毒害化為龍蛇、慈悲化為菩薩……迥一念善,智慧即生……」這位小姐剛才大聲朗讀過,她本日恭誦的是「六祖壇經」。而他這一周來已經聽過「大悲咒」、「金剛經」、「心經」及「藥師經」。
對吸血鬼而言,只要是虔誠的信仰,不分宗教就擁有無比的力量。
況且,經文裡的梵語有著超乎自然的音振力量,雖然不至於置他於死地,但是每每轟得他的腦門發麻,極度地─不舒服!
偏偏藍天天念得很虔誠,用完晚餐之後,就卯起來念個兩小時,念到他和薩克森連飛出門的力氣都沒有。
龍騰強忍著頭痛,俊顏鐵青地按下視聽設備的開關,電視裡出現了她今日白天在窯場裡工作的樣子。
他記得她昨天一進窯場就在調配釉色,拚了命似地磨著顏料。下午時,則因為手臂使用過度地研磨而痛得哇哇大叫。
而她今天似乎是在試窯的溫度,燒的是她之前複試時交出的作品。
龍騰看著她打開窯門時,鏡頭下那抹鮮橘色的高溫色彩。他嚮往那樣火灼的溫度,很想知道親手打開窯門時,那種伴隨著興奮一擁而上的熱情。他知道自己該知足了。拜現代科技之賜,他身上的墨鏡和恆溫長袍已經能讓他在火場待上一段時間,而不馬上化為灰燼。
或者再過個幾百年,他所投資的研發機構也能開發出讓他能燒窯的裝備也說不定。
正當龍騰對著屏幕發愣,意識一沒防備時,薩克森馬上又插話了。
「喂,你現身阻止她會怎樣?反正你待在房間,也是在偷看她啊!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去叫她閉嘴,下一季的幻形族聚會,我說讓他們移師到這裡,吵死你!」
「去你的。」龍騰詛咒出聲,霍然起身拉開門。
藍天天正捧著經書,走出她位於他對門的房間。
他呆在原地,而她也是。
藍天天雙眼發直地望著他身後的那具棺材,臉色變得跟他一樣雪白。
「那是什麼?」她顫聲問道,驀打了個冷顫。
「棺材。」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房間裡為什麼會有棺材?」她嚥了一口口水,雖然不怎麼害怕,可就是自在不起來。
「誰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死,直接睡在棺材裡,省了大家的麻煩。」他隨口胡調道。
藍天天聽得好心酸,連忙低頭,不敢讓他看到她的紅眼眶。
她什麼時候到門口的?他的敏感度怎麼會變得這麼差?是她唸經念到他頭發昏,喪失了警戒?還是……他對她的在乎已經強烈到干擾了他的讀心術?
龍騰瞪著她輕輕晃動的肩膀,倒抽一口氣。
「你該不會在哭吧?」他剛才有說什麼傷人的話嗎?
「誰叫你要一副厭世姿態!」藍天天激動地抬頭控訴他,不慎掉下一顆眼淚。
龍騰瞪著她那顆淚水,頭皮居然一陣發麻,胸口也一窒,就連說話聲音都怪得像別人……「我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什麼事值得留戀。」他說。
「你不要那麼說!身體不好並不代表一切,你還不是創立了『Dragon』,成為台灣驕傲,養活了許多員工,所以你應該要肯定你自己……」龍騰握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滔滔不絕。「我好不好幹你屁事?」這才是他想要知道的。
「是不關我屁事,但是我就是會難過。可能是因為你救了我一命,也可能是因為你長得和仙女一模一樣,給我的感覺就像家人……我不知道……」她苦惱地皺著眉,不知道怎麼說出對他的複雜情緒。「我只知道我不想看你傷心。」
龍騰望著她小臉上的納悶,生平第一次不經思索,驀地張開雙臂!
擁她入懷。
除了孩提時期之外,藍天天從來沒和誰這樣地擁抱過。所以,她僵在他的懷裡,卻沒有推開他。
而龍騰的身體比她還僵直,因為這是一個他已經幾百年沒有做過的動作。但他也沒有放開她,只是一點一滴地讓她的味道和感覺滲入他的感官裡,直到他的身體開始放鬆,覺得她天生就應該是屬於他的懷抱。
她如果再長得高一點,就能把臉頰偎在他的肩窩處,她的頸子角度如果再偏一點,他只要一側臉便能吸取到她那甜美的血液……龍騰雙唇不自覺地張開,露出長長的犬牙。
「你會長命百歲的。」她紅著臉說道。他的犬牙停在半空中,然後!慢慢地縮了回去。
「也許我會活到一千歲。」他抿緊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吹牛。」藍天天仰頭看他,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他的黑色幽默配上他的冷顏美面,真的是很有個人特色。
龍騰被她笑嘻嘻臉孔望著,感覺到她的小手還抓住他的腰間,內心有百千情緒,體內的男性慾望也正在甦醒。
如果他是個「人」,他就可以對她這樣那樣、那樣這樣……「你的身體還好嗎?」她一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輕聲問道。
不會吧!他的慾望這麼明顯嗎?龍騰馬上低頭去看自己的下半身。
「你的大蒜過敏症,後來有沒有去看醫生?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對大蒜過敏。」她內疚地望著他。
龍騰微怔了一下,此時才知道她意指為何。感謝老天,他是吸血鬼不會臉紅,否則現在情況就尷尬了。「沒事。」他輕咳兩聲,盡可能讓表情自在些。
「你這幾天都在醫院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昨天半夜回來的,剛才被你誦經的聲音吵醒。」他面不改色地說道。
「可是我念得很小聲,幾乎是默念了。」她不能置信地睜大眼,目光又朝他身後房間望去一眼。
龍騰避開她清亮的眼神,唇角抽措了一下。
「那是你以為很小聲。」他含糊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的神經那麼敏感,一點聲音都會吵醒你。」藍天天說著說著,眼睛又不由自主瞟向那具棺材。「那個……我可以參觀一下……你的棺材嗎?」
「可以。」
他聲未落地,藍天天已經一溜煙地衝到棺材邊。
她先是好奇地繞了一圈,繼而用手撫著黑亮檀木材質,對於那細緻如絲的觸感感到不可思議,並且愛不釋手。
「你不用棉被、枕頭嗎?要不要鋪墊被?」她問。
「都不用。」他耐著性子回答道。
「那睡覺時棺材蓋要蓋起來嗎?」
「不用。」事實上要蓋起來,但他不想用實話嚇死她。
「我可以用手機跟它拍照……」
這一回,藍天天閉了嘴,因為龍騰一臉想把她扔出門的不悅表情。
她佯裝無事般地四處打量著房間。除了長桌和衣櫃之外,沒有任何個人裝飾,連帶地讓放在房間正中央的棺木,也顯得很淒清。
他很寂寞吧……「為什麼我上次進來沒看到棺材?」藍天天決心和他多聊聊。
「用機關收起來了,否則家裡擺一具棺木,來打掃的人會嚇死。」
「也是啦!我剛才以為自己眼花,還起了一點點雞皮疙瘩。不過,後來就覺得很妙了。你的家人有被你的癖好嚇到過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們死了幾百年了。」他眼神清冷地望著她,絕色蒼白容顏讓人看不出喜怒。
「這個笑話不好笑。」原來他孤獨了這麼久啊。藍天天紅了眼眶,卻咬住唇拚命地忍住。
「人死了有什麼好哭的,死不了才要哭。」他皺起眉,不知道自己應該要拿她怎麼辦。
「一個人被留下來,很寂寞……」她想起爸媽,小嘴癟得更緊了。
龍騰想起她的身世,再望著她奪眶而出的淚水,不由得傾身向前,舉起袖子權充手帕擦了她幾顆淚水。
她被呵護了,眼淚悄悄地停了,心窩也暖暖的。
「生死這種事早晚都要習慣的,不用浪費眼淚。」他拍拍她的肩膀。
「沒錯,沒有家人,還有朋友相伴!」她也反拍著他的肩膀,神采奕奕地說道。
等到十年後,她發現他容顏未變時,她還說得出這些話嗎?龍騰胸口一疼,但他選擇了不去理會。
「你這幾天做了什麼?」
「我在試窯,其它兩組參賽者如果看到這種設備,一定會後悔沒到這裡來的。這個設備應該不是為了比賽而蓋的吧?你也燒瓷嗎?」她問。「溫度太高,我不能靠近。」他說。
「我可以幫你啊!捏塑、上色部分,你可以自己來,進窯時,就交給我負責。」她拍胸脯保證道,眼睛直接就往棺材瞄去。「搞不好,我們還可以創作個詭麗路線……」
「你很閒嗎?不是應該要忙『永生』的設計圖了嗎?」
龍騰拉住她的手肘,很快領她走出房門,因為怕她待會突然開口問他,她可不可以進去試躺看看。
「這幾天因為在擔心你,效率實在不好,概念還是很模糊。所以,我借了幾部吸血鬼的電影,因為覺得和『永生』有些關聯。要不要一起看?」她一遇到他就停不下話,彷彿他是她失散多年的朋友一樣。
「我不看吸血鬼。」
「你會怕喔?」她用手肘撞了下他,覺得他很好笑。
「怕個頭。」他自己就是吸血鬼,怕個鬼勁啊。
「那我們一起看。」藍天天握住他的手掌,笑嘻嘻地走下樓梯。
他的體溫被她煨暖,有種飄飄然要被蒸發的感覺。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龍騰高舉起兩人交握的右手。
「不好意思。」她早該從他高及脖子的立領長袍,知道他是保守派掌門人啦!「覺得和你相處很自然,就像家人一樣。」
「你應該不會再回家了吧,你那個繼母是顆定時炸彈……」
「你怎麼知道我繼母的事?」她停下腳步,驚訝地望著他。
龍騰連忙抓起她的手,大步走下樓梯。
「我記成另一個朋友了。你該不會也是那種遭遇!母親早逝,父親娶了繼母不久後也過世。然後,繼母刻薄成性,用盡方法刻薄人……」
「我的天!你朋友的遭遇,簡直就是我人生的寫照。」覺得好安慰。「吾道不孤,原來大家都在面臨著生存的困難。」她挺起腰桿,雙手握拳,感覺又有了打拚的力氣。「你那個朋友現在怎麼樣?」
「她很好,而且會愈來愈好。」他已經很久不去相信什麼,但他是真的如此相信。
「真好。那我們就用看電影來慶祝吧!」她開心地拍著手。
龍騰的目光沒法子從她臉上移開。他不明白她怎麼有法子這麼真心誠意地為別人感到快樂,所以他只是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讓她的體溫煨暖著他,讓他暫時覺得自己又像個!人。
那一晚,龍騰陪藍天天看了他的第一部吸血鬼電影「吸血鬼」,他不以為然地揪著眉批評太過文藝腔,她則是看到眉頭深鎖。兩天後,他開車載她去借了「夜訪吸血鬼」。回家後,他坐在她身邊,負責遞面紙給她。
再兩天,他們一起觀看「決戰異世界」。在吸血鬼寶寶滿天飛舞的時候,他喝著他的血,她則是盤腿吃她的披薩。
接下來一個月,龍騰家裡上演各式吸血鬼系列!從「刀鋒戰士」到「暮光之城」。她甚至還迷上了「超自然檔案」,如火如荼的程度,根本是早把她當初設計杯組的動機給拋到腦後了。
事實上,他知道關於「永生」這個主題,她已經有想法了。她只是迷上吸血鬼電影,對於電影裡耽美畫面及吸血鬼心境感到興味十足、無法自拔。不過,也因為她的緣故,龍騰這才知道吸血鬼電影的眾多。他甚至認為吸血鬼在未來會有機會出現在正常世界,畢竟在熱門電影的洗腦下,人類對他們有著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只是,藍天天不是一般人,每一部吸血鬼電影都讓她很有感觸。
她說,人的生命無常,但是無常也代表了不停的變化─由好變壞,或由壞變好,而吸血鬼的永生則像是詛咒。
這些心情,他可比她還懂,但她確實地觸碰到他內心深處也是不爭事實。
她的陪伴讓他覺得自己有了家人。他每天晚上一起床,期待的便是晚上與她的聚會。
所以,他私心希望她輸了半個月後的比賽,繼續淪落街頭。那麼,她才不會被薩克森轉化為吸血鬼,他也才會有機會找她回到身邊。
只是,他能留她在身邊多久?
一年、兩年、五年?等到她發現他的容顏永遠不變時,事情總歸是要改變的。
這一日,龍騰從棺木裡起身,一想到那些事,俊美容貌覆上一層冰霜,黑檀杏眸裡也儘是陰霾。他早知道不該和人類相處太久的。都怪薩克森,沒事搞鬼讓藍天天搬到他這裡,無端擾亂一池春水,害他必須對藍天天狠下心,好讓接下來的分離不那麼難過。
龍騰打理好自己,卻只是坐在棺木上發呆,遲遲不願出門。
「龍騰,太陽下山,起床了!」藍天天在門外,大聲地喚道。
龍騰板著臉,不給任何回應。
「不要賴床了,今晚月亮很漂亮喔!我們可以去散步,如果你願意載我到超市補貨,那就更皆大歡喜了。」
龍騰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準備化成一陣風離開。
「他不會出門了吧……」
他聽見藍天天咕噥了一聲,他用力閉上眼,長袍揚起,整個人開始快轉,快得讓人看不見身影,只能瞧見一陣陣黑色旋風,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之間……「龍騰,起床喝血了!我幫你燒了一個杯子,拿來喝血可以保溫喔……」
咻─龍騰週身黑風,像洩氣氣球似地在瞬間消了氣。龍騰滿臉錯愕地站在原地,胸膛不住地劇烈起伏著。
「真的不在喔……」藍天天歎了口氣,故意揚高聲調。「那我只好拿那個杯子來喝西紅柿汁了……」
「你吃飽撐著嗎?自己的設計還沒燒成功,還有心思去管我用什麼東西喝血!」
在龍騰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他已經衝到了門口,迫不及待地拉開了門。
「原來你在啊!」藍天天一看到他,笑容像花般盛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開心。
龍騰看著她的臉,一股熱氣在胸口奔竄著。
「你沒聽到我在叫你嗎?」藍天天自然而然地拉著他的手就往樓下走。
「我不可以賴床嗎?」他沒好氣地問道,對於自己居然像飛蛾撲火一樣地奔向她,感到極度地不快與恐懼。
「你本來就不會賴床,你是賴棺材。」藍天天說完後,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這個笑話,好冷喔。」
「你沒事做我的杯子做什麼!」他沉著臉問道。
「不要不開心啊,我沒耽誤正事。」藍天天伸手撥他的唇角,把它們拉成上揚角度。「只是,那個杯子一天到晚在我的腦子裡大叫『快把我做出來』,我被吵得沒法子,只好快點解決這事,才可以真的專心啊。」
藍天天蹦蹦跳跳地拉著他走出大門,一路走向窯場。
月亮高掛在天空,亮得像能照出人心最細微的念頭。
龍騰垂眸而下,緊握著她的手。
她的手掌因為長時間勞作而粗糙,握起來並不細軟。但她的眼裡有著對未來的夢想,她清瘦小臉永遠寫滿了希望,她受過很多磨難的心始終保持樂觀。
所以,他喜歡看著她,喜歡她工作的樣子,喜歡她對他笑的樣子,喜歡到每天每天都想和她聊得更多、對望得更久。看著她二十年的諸多情緒,化成陣陣大浪,時時不停地朝他襲來,推著他不停地逼近她。
他不知道她是否也感受到了兩人之間微妙的變化,但他確實是察覺了,而且為此感到不安……龍騰望向只有他的肩膀高、即便已經胖了一些,卻還是瘦到他可以只用兩根手指拎起來的她。藍天天察覺他的注視,揚眸對他一笑。
「你的心臟沒問題吧?」她停在窒一場前問道。
「很好。」只是白天不跳而已。
「只是以防萬一,怕你高興過度。」藍天天咬著唇露出一個神秘兮兮的笑容,把他拉到工作桌前坐下。
「閉眼睛。」她說。
他閉上眼,聽見她從櫃子裡拿出東西的聲音。
「當當,請睜開眼睛。」藍天天將一個中國式白瓷杯送到他面前。「送給你。你可以拿它喝血喔!」
龍騰看著那組杯子,甚至忘了要呼吸。
那是一個需要用雙手合捧的茶碗,外觀脂滑、質地細緻、釉度光滑,拿在手上只有羽毛般的重量、就著光線細看,竟像是透明的一般。
而她在瓷器上用鈷藍顏料繪製了一隻夜鶯,暈染的藍色月光斜洩在夜鶯頂間。他撫摸著那在光線下像是會流動的藍色月光,指尖停在那朵覆於杯把處的紅薔薇上。紅薔薇艷紅如血,是一種少見的中國式棗紅,是一種寂寞的紅。
「拿瓷杯喝血很怪。」他啞聲說道。
「放心啦,你人美做什麼都覺得有風韻。就像你一天到晚穿長袍,別人看起來會不倫不類、食古不化,可你看來就是一個美不勝收的俊男。」她笑嘻嘻地說道。
「你花了很久的時間?」
「還好啦,只是調釉色花了一點功夫……」
「我沒見過這樣的釉色。」
「我依照我爸留下來的筆記做的。這種紫紅,溫度不能太高,燒壞了兩次,成功率真的很低。」
「你爸是個天才。你也是。」他緊握著杯子,指尖不停描繪著上頭的圖案,彷彿上頭的鮮紅正一點一滴地流入體內一般。
「其實,我還想謝謝你呢!要不是因為你讓我想做這組杯子,我也不會調出這樣的紅,正好可以用在比賽作品上。你不覺得這個棗紅亮中帶著悲傷?很適合『永生』這個主題嗎?」
龍騰輕勾了下唇角,卻仍然沒開口過問她的進度。
他已經許久沒看過她做杯子的影帶了,因為他怕自己看到太好的成果時,會更不願她被變成吸血鬼。
她是這麼熱愛她的工作,一旦成為吸血鬼,她就再也不能接近窯場了。一個瓷藝師,不能站在窯前看著自己作品出爐的魔術時刻,那算什麼!龍騰將她拉到身前,凝視她的眼。「謝謝你,這是我收過最好的禮物。」
藍天天被他深沉杏眸看得胸口發悶,心裡小鹿亂撞。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隱約感覺到他待她似乎有些不同。但是,她從沒談過戀愛,分不清楚他對她是朋友還是男女之情,所以不敢貿然行事,只怕壞了兩人交情。
而她對他嘛─唉,行住坐臥,還有夢中全都是他,還需要多提什麼呢?
「你……想說什麼?」他挑起她的下顎,望著她開始變紅的臉龐。
「我……」她羞得不敢再看他,只好別開眼,佯裝無事人問道:「我問你喔,你覺得我長得像吸血鬼嗎?世界上真有這麼瘦巴巴的吸血鬼嗎……」
「你現在是要自言自語,還是要聽我的意見?」龍騰心裡閃過不好預感,他放下手裡的杯子,表情凝重地看著她。
「請說。」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有人說你像吸血鬼嗎?」他問。
「我今天去看展覽時,碰到一個傢伙,就是我剛來這裡時,遇到的那個怪人。他一直逼問我最近有沒有去過跟吸血鬼有關的地方?我說我和吸血鬼唯一的接觸就是電影,可他一直追問我住哪裡?脖子上有沒有傷口?害我只好跑去跟現場的警衛說有人騷擾我,那傢伙才滾開的。」
藍天天想起早上的這件怪事,皺著鼻子咕噥地說道:「我不喜歡那個人,鷹勾鼻、下巴長長、長得陰陰暗暗的,一臉愛算計的樣子。」
鷹勾鼻、長下巴是「秦」家人的面貌特徵。龍騰心一冷,知道她今天很可能已經被秦一朗跟蹤了。
他原本只當「秦」家人是群病態追求永生的惱人蒼蠅,沒想到這幾十年來,在秦一朗接手秘密組織之後,他們對付吸血鬼的手段愈來愈殘忍。要不是他發過誓,雙手再也不染一條人命,好為當年因為他妻子背叛而死亡的士兵弟兄們贖罪,「秦」如何還能生存到現在!
否則,就算「秦」家族的每代掌門人都能抵抗催眠,但鬼要人死,還不容易嗎?
「你的臉色好難看,你不舒服嗎?」她擔心地撫著他的手臂問道。
「說你和吸血鬼有關的人,都是被你那條項鏈所引來的。」龍騰握著她的肩膀,粗聲說道。
「這幾件事哪有關係。」藍天天睜大眼,奇怪地望著他。
「我有些異能,知道你口中的仙女其實是鬼,而她的氣息還留在項鏈間。於是,一些自以為是斬妖除魔的正義使者,便會尋著這股氣息而來。」每一代「秦」的長子,確實是擁有追蹤吸血鬼氣息的超能力。
「不可能。」藍天天緊抓著項鏈,用力地搖頭。
「正是如此,否則我之前何必開口跟你要項鏈。它難道很值錢嗎?」
藍天天不住地後退著,只是搖頭。
「你的『仙女』真的是鬼。你難道不相信我?」他板著臉,絕色容貌覆上一層寒冰。
「我相信你,我只是不想知道仙女是鬼。」藍天天望著項鏈,眼淚啪地掉了下來。
「為什麼?」
「她對我那麼好,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如果她是神仙,我可以想像她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如果她是鬼,我就怕她轉世投胎不成,還要被人欺負……」一想著仙女有可能是孤魂野鬼,她哭到連話說不出來。
「傻瓜。」他低吼出聲,用力擁抱了她,並將臉龐埋入她的發間。
她的體溫貼在他的身上,像他尋找了數百年的溫暖,美好得讓他竟不自覺地輕顫著。
藍天天靠在他懷裡,呼吸著他身上清涼的木頭味道,心裡的悲傷一點一滴地被慢慢地療愈了。
有人陪伴的感覺原來這麼好!她想,他應該也有一點點喜歡她,所以才會擁抱她吧。藍天天把臉埋進他的胸前,滿足地長歎一聲。
「我幫你把項鏈收起來。」龍騰取走她手裡的項鏈,放進口袋裡。
「你要收好,不可以弄丟喔。」她不捨地看著他的口袋,嘴裡忍不住嘀咕道:「應該讓那幾個認為我是吸血鬼的人,看看我工作的樣子。吸血鬼怕太陽,應該都不用工作吧。」
「如果想要住在垃圾堆、墳場,確實可以不用工作。只是,如果不隨著時代進步,沒有專業技能、不懂電腦、適應不了新世界,也是沒法子找到夜間工作的。」
「你怎麼一副很清楚的樣子?」她奇怪地看他一眼。
「腦子清楚的人都可以做出這樣的結論。」他別開眼,轉身拿起她送給他的杯子。
「幸好,我從沒說過自己腦子清楚。」她拉著他的手臂,突然神色一整。
「我明天要回仙女的房子去誦地藏經,她一定是因為沒人超渡她,所以才無法往生……」
「你的比賽作品做完了嗎?」龍騰敲了下她的腦袋,拉著她的手走出窯場,好轉移她的注意力。要是再讓她誦完那部能量很強的地藏經,他不知道又要失眠幾天了!
「可是,我會擔心……」
兩人一走出窯場,龍騰神色馬上一變。有殺氣!「小心。」龍騰把杯子放回她手裡,並將她推到身後。一名穿著白色高領衫的男子,正如入無人之境地走進大門,朝著他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