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距離摘得勝利果實越來越近,周行去刷碗的時候還是難以平復自己的興奮,以至於失手打碎了一個碗。
白奚在客廳聽到響聲,大聲道:「一個碗一百塊,月底結賬一起算。」
周行蹲下來收拾殘局,一邊撿一邊還對著那堆碎瓷片開心不已。
他的戰略走到今天基本上就是三步裝:第一步裝不明真相,第二步裝可憐博同情,第三步裝厚顏無恥狗皮膏藥(友情提示:第三步根本就是本色才不是裝← 。←)
這套戰術完全是為敵人量身定做,白奚性格高傲、嚴重自戀、愛面子加小心眼,如果一開始就戳穿他的身份,那以兩人過去的關係,什麼都不用談直接就紅牌出局。可是白奚又是同情心極易氾濫的單純藝術家,只要不斷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就能把他的心變成和棉花糖一樣軟,這種時候厚著臉皮黏上去,他根本就不可能甩得掉周行。
所以周先生很自信絕對能攻下名為白奚的堡壘,但是對方會這麼快就有所回應,還是大大的意外之喜,一定是他表現的太棒,讓對方難以把持住!
白奚並不是不懊惱,他明明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離周行遠一點,現在居然完全南轅北轍了。不過他也沒有太多的精力為這件事鬱悶,他有更大的煩惱。
他實在搞不懂高思遠是怎麼會找出這麼多的雜事來交給他做,他甚至懷疑他現在把全組所有雜務的工作都包了下來,群演協調、臨時場記員、道具、燈光、服裝甚至發盒飯小弟的助手,他全做過了,組裡的其他同事也從最初一聲驚呼「陸少別動,放著我來!」變成了熟視無睹。
他有心想問高思遠到底什麼時候能讓他跟拍,可是每次還沒張口,就能感覺到高思遠從眼角涼涼的一瞥,那眼神不僅洞察了他的心思,他覺得高思遠在蔑視他。
當初說好進組的時候,高思遠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過「如果你做不好,我就把你逐出師門」這樣的話,白奚現在很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或者就如左傑所說是在考驗他是否合格,或者像他自己所想高思遠純粹是在整他這個小少爺,不管是怎樣,他現在撂挑子都等於是扇自己耳光,他做不到,只能咬咬牙繼續堅持打雜。
而且左傑也奇怪的失蹤了。那天左傑順路送他回家,第二天就沒有來劇組,聽高思遠的助手說是請假了,但那之後,大家就都聯繫不到他。幸好左傑並不是主攝影師,倒是也有些影響,調配一下工作還是可以讓其他攝影師暫時接替一下他的位置,不過高思遠還為此大發了一場脾氣。
這天下午,白奚穿著一件劇組服裝,戴了頂鴨舌帽,正在幫道具師搭好的景刷油漆,滿手滿身都是髒兮兮的,陸錦榮忽然來探班了。
電影教父進來的時候,幾乎全組人條件反射的看向還站在梯子半空中的陸少爺,個個面面相覷。
白奚自己倒還沒覺得怎樣,只是沒想到陸錦榮會不打招呼忽然來,忙叫了聲:「爺爺。」
陸錦榮臉上的詫異也只有幾秒,隨即也換上慈愛的笑容,招手叫他過去。
白奚靈巧的跳下地來,疾跑幾步過去,跟著陸錦榮到休息室裡。他和陸錦榮有陣子沒見過了,不太自然道:「那個,要喝點什麼嗎?我們這兒有搾汁機。」
陸錦榮隨便坐在一把椅子上,笑道:「不要了,我路過這邊來看看你。你好像比前段時間活潑了很多,看來搬出來住,能多和外面接觸接觸還是好的。」
白奚一語雙關道:「對啊,環境變得不一樣,人當然也會變得不一樣。」
陸錦榮當然聽得出他話裡的意思,視線轉開了幾秒,避開這個話題,「在劇組工作挺辛苦的吧?爬高爬低要小心一點。」
白奚看了眼鏡子,不在意的笑道:「沒事,高導演讓我學習呢。」他並沒打算在背後說高思遠壞話,哪怕只是出於揣測,他認為那也是惡意的。
陸錦榮卻敏銳的察覺出什麼,說道:「高導演不是科班出來的,肯定是有不足的地方,但他的電影有很強烈的個人特色,這個才是現在國內導演最缺的品質,我會請他來教你,也是基於這個考慮。如果只是想讓你學技術理論的話,其他的任何一個從業人員都有這個資格。」
白奚疑惑道:「個人特色?他上次拿金柏獎的那部片子我也看過,鏡頭亂晃,色彩平庸,和大學生的??作品都沒差……」
陸錦榮想了想道:「我推薦一部他以前的作品給你,叫《灰鴿子》。那部電影是我親自做製片人,榮藝幫他做的,票房太慘淡,知名度很低,我認為那是他最用心的作品,比今年拿獎的那部更具代表性。」
白奚點點頭,「我有時間的話會看一看。」他一直弄不懂高思遠比他強在哪裡,被陸錦榮推崇的這部電影說不定可以解開他的疑惑。
祖孫兩人聊了約有半小時,陸錦榮還有工作要回去,白奚送他出去。
司機站在車外等著,見陸錦榮出來,訓練有素的拉開車門。
陸錦榮冷不丁回頭說道:「蔚然,聽說最近你和周行又玩到一塊去了?」他說話向來滴水不漏,話裡的每個字都用的穩妥無比,「又玩到一塊去」這個短語,完全就是在說年幼無知的孫子和朋友重修舊好,既把周行這個名字提了出來,卻又把以前的事翻了篇。
白奚順著他的意思道:「和他做朋友是個不錯的選擇。」
陸錦榮歎口氣,笑笑道:「你長大了。」
白奚有些莫名,只好跟著笑。
陸錦榮意味深長道:「我以前跟你說過,不管你做什麼決定,爺爺都是會支持你的,做導演也好,想和什麼人做朋友也好。雖然有很多事我做的不好,但我始終都希望你能活的開開心心。」上車之前,他還幫白奚把有點歪的帽簷扶正,慈愛的笑道:「看你這小臉,弄得都像只小花貓。
白奚被他說的不好意思,皺了下鼻子,看起來越發像個小孩子。
不遠處閃光燈晃了晃,陸錦榮也不在意,二十四小時都有娛記跟在他身後,得到必然就伴隨著失去,他在這行業裡幾十年,比任何人都看的要開。
昨天白奚隨口說了句想吃臘肉燜飯,這是周行沒有嘗試過的烹飪新課題,今天百度過之後便信心百倍的在廚房裡試著做。
白奚回來的時候專程去買了《灰鴿子》的碟片,本來想睡前再看,可聽周行說今天開飯可能會晚,就一邊等飯一邊打開了家庭影院。
影片的名字和碟片的封面都是十足的文藝片感,可實質上居然是一部寫實的故事片,以北漂男的零碎日常當做故事主線,知微見著,折射整座城市乃至整個社會的變化。之所以叫這個片名,是因為男主角把自己比作野生的灰鴿子,卻不得不偽裝成家養的白鴿子,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裡謀生,夢想死在路上,希望不知在何方。
白奚的違和感十分的強烈,他只粗略的看過高思遠那部得獎的作品,所以對高思遠的認知一直都是「??式導演」,可是這部《灰鴿子》的拍攝技術卻十分的出色,就算是最挑剔的攝影老師大概也很難指摘出什麼毛病來。
他在看的同時也在認真的思考,假如這部片子由他來拍,會和高思遠這個版本有什麼區別,答案是顯而易見但又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高思遠對故事節奏和主旨體現的把握能力遠遠超出他許多。
事實上,白奚甚至還沒有勇氣去挑戰這種寫實題材的故事片,以前也曾經有過這一類型的劇本來找他拍,但是他卻沒敢接,職業操守以及性格裡的完美主義讓他不願去做有可能毀掉一個好劇本的事情。
但這不代表他自卑,他覺得自己有可能拍不好,他認為他的同行們根本就不可能拍好。
高思遠居然是個意外的例外。
他正發呆時,嘴角被什麼東西碰了碰,回神一看,周行盛了一小勺飯遞在他嘴邊,「嘗嘗看怎麼樣?」
味道基本合格,他沖周行豎了豎拇指。
「那去洗手準備吃飯。」周行滿意了,又道:「這電影是悲劇?怎麼你不大高興?」
白奚搖頭,說道:「這是高老師以前的作品,我覺得……他比我想像的要厲害。」
周行迅速的變了臉:「高思遠那個老男人?哪裡厲害?」
白奚毫無所覺,繼續道:「也許是我過去太眼高於頂了。」說完他自覺失言,悄悄看了一眼周行,欲蓋彌彰的補充道:「導演這一行比我想的要難。」
周行的心思拐了個彎,故意道:「因為我的一句話就想做導演,現在覺得難可以後悔,我不會介意。」
白奚以前就聽他說過這話,這時好奇的試探問道:「其實我根本不記得你說過什麼,你喜歡導演這個職業?」
周行肅然道:「不是,我喜歡一個導演。」
白奚眨了眨眼,「哪個?」
周行垂下視線,低聲答道:「他今年去世了。」
白奚心頭猛地一震,強作平靜道:「你很喜歡他的電影?」
周行像是有點苦惱似的皺了皺眉,片刻後道:「不喜歡,他的電影並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