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柏炎到醫院的時候柏母正在吃晚飯。

看到兒子一臉憔悴的柏母心疼地問了句“吃了嗎”，得到的卻是對方的一臉茫然。

“沒吃嗎？看看你最近瘦的，來跟媽一起吃一點，”柏母說著從抽屜裏重新拿了一雙筷子，回過頭來卻發現兒子還在發呆，“小炎？”

柏炎就那麽愣愣的樣子，柏母眉心一皺。

重新叫了他幾聲，半晌後柏炎才回過神來。

而所謂的回過神也無非只是看向了柏母，然而那眼神看起來卻似乎人還在雲遊天外。

柏母放下了手裏的筷子，歎了口氣，還剩了一半的飯菜也已經沒心思吃，她將餐盒收起來放到桌子上，向後靠在了枕頭上。

這幾天柏炎一直是這樣，精神恍惚地讓柏母早已心生疑惑。

從新年之後，就開始這樣了。

其實兒子的反常不僅僅是這幾天。

她這幾天也琢磨了很多。

早在她還沒見到柏然的時候，柏炎就已經很奇怪了。

然而算算時間，柏炎開始偶爾失神就是在重新遇到柏然之前不久的事，或許在那時候這兩個人就已經碰面了吧。

即使再刻意不讓自己往那種不願見到的情況去考慮，然而如今卻也已經不可能了。

看看柏炎現在的樣子，柏母的雙眼漸漸浮上了一層霧氣。

她扭開頭，歎了口氣。

爲人父母，不希望孩子走上歧途，她覺得自己當年的堅持並沒有做錯。

但今天，如果真的如她所想當時的事情重演，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這些年柏炎從來沒有因爲那件事埋怨過她，依舊是那個孝順的乖孩子。

時間是個磨人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感情也會淡化，他和柏然這麽多年沒再見面，她以爲柏炎已經想開了。

不久前他跟柏然重歸于好，她雖有不安卻總安慰自己是想太多。

因爲兒子表現得太冷靜了，她即使覺得他的冷靜有點奇怪，卻也下意識地沒有深究。

然而如今卻變成了這樣。

這幾天已經多少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但卻想狠狠心裝作什麽都不知。

同性戀這個名詞即使接受了卻不希望它發生在自己的兒子身上，更何況還是兩個兒子相愛。

但看著日漸消瘦精神不濟的柏炎，即使回到過去也不會改變當時的做法，然而到了今天，卻再也狠不下心。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是爲了保護他們兩個人，就算是傷害了他們也不能毀了他們。

而如今，柏炎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柏然也功成名就完成了自己的夢想退出了娛樂圈。

他們都長大了成熟了，已經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該放手了。

只要是他們自己深思熟慮後的選擇，就算是摔得很慘，那也是他們作爲成年人該擔當的事。

而看現在的狀況，就算沒有因爲這個摔一跤，柏炎的狀況已經很慘了。

她背對著柏炎躺□，將被子拉到頭上，雙手用力地捂住了臉。

眼淚瞬間將瘦削褶皺的掌心濕透。

不可能不難過。

然而如今卻也只能認命。

如果真的能不愛，過了這麽久了也該放棄了。

但柏炎是怎樣的一個孩子，她其實最清楚。

他認死理、重感情，喜歡上一個人就沒辦法把這種感情轉給別人，當年因爲柏然連她的話都不聽的時候她其實就可以預見到會有今天這種情況了。

咬牙偷偷地流著眼淚，許久後柏母把眼淚擦幹，平複了一下情緒。

“小炎。”

她依舊是背對著柏炎躺著，不想被兒子看到她現在的臉。

那只會讓他難受，說出言不由衷的話來。

然而沙啞的嗓音卻還是難以掩飾她此刻的情緒。

柏炎似乎還在發呆，她又叫了兩聲，才聽到他答應的聲音。

“怎麽了，媽？”柏炎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等他過來，柏母忙答：“沒事沒事。”

“……媽？”聽出了她聲音的不尋常，柏炎愣住了。

“我沒事，你坐下跟我說說話。”

猶豫了一下，柏炎沒有再往前走，而是坐了下來。

柏母沈默了幾秒鍾之後，才問：“小炎，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幾乎已經變成了條件反射，柏炎想也沒想地回答：“沒有。”

脫口而出的話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馬上覺得這麽快的回答有點太刻意了，正想補充句什麽，卻聽到了母親的歎息聲。

那一刻他恍然發現，一切似乎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一直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然而柏母的這一聲歎息，卻讓他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

知子莫若母，而兒子又何嘗不明白母親，僅僅是一聲歎息，他就已經猜出了什麽。

“小炎，你也已經不小了。媽知道你不喜歡女人，所以也沒有勉強你。但現在你也已經長大了，終究是要找個人陪著你的。以後媽不在了——”

“媽。”

“……總之，你總要找個人的，媽其實……並不介意你找個男人。”

“……我知道。”

他其實明白的，早在當年跟柏然分手那陣子就已經想明白了。

母親態度那麽堅決，無非是兩個原因。

一是他還小，怕他只是一時衝動搞錯了自己的性向。

二是，他跟柏然是兄弟。

如果這些年他能愛上別人，母親即使覺得別扭也會試著接受不會阻礙他的，但可惜的是，他的愛情都留給了一個人，已經沒有心力去愛其他人了。

“或許，你可以試著去多認識點人，只要別亂來……”

“媽，”柏炎抹了把臉，苦笑，“你別擔心這個了，我……一個人也挺好的。”

“……”

“其實就這樣真的挺好的，不是有你陪著我，那就——那就夠了。”

柏母聽著他嘴上依舊是在說一些違心的話，止不住地歎息。

讓他跟柏然在一起，豈是那麽容易說出口的事。原本還想僥幸地掙紮一下，然而聽他說的這些話，她也已經徹底死心了。

這孩子，再也不會愛別人了。

那就讓他解脫吧。

“小炎。”

還在努力跟母親說著自己有多滿足于現狀的柏炎突然被打斷了話頭，愣了一下。

“小炎，別說了。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事，媽不會再傷你一次，這一次，媽支持你。”

“……”茫然劃過雙眼，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柏炎有些不確定，“……媽？”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爸已經不在了，柏家的財産我們也沒有要過一點，我們跟小然……其實也已經沒什麽關系了。當年我跟你爸結婚的時候你未成年，法律上你們雖然還算是兄弟，但我們抽個時間把這事處理了就沒問題了。柏家都在m市，親戚那邊也早就不來往了，你跟柏然……他們也管不著。還有……”

柏母唠唠叨叨地說著，柏炎的眼裏卻並無欣喜。

已經晚了。

他跟柏然，已經不可能了。

“媽，別說了。”

“……怎麽了？”

“不用了，都不用了。我們就保持現狀吧，你不用再想這些了。”

柏母終于還是翻過身來，然而柏炎卻也已經轉身留給她一個後背。

“小炎。”

“媽，你早點睡吧，一會兒護士要來查房了，我先回去了。”

柏母看著他起身大步離開，微微睜大了眼。

小炎他……什麽意思？

從醫院離開的柏炎沒有直接回家。

因爲他不想一回家就看到柏然跟沈天。

他不想再否認了。

他已經這麽盡力隱瞞了母親都已經看透了他，他也不想再騙自己了。

他就是嫉妒，就是喜歡柏然。

但嫉妒是他的事，跟沈天相愛是柏然的事。就算喜歡，也無法阻止這種事的發生，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已經無法回頭。

書店裏上夜班的小哥已經快睡著了，看到柏炎時嚇了一跳。

雖然柏炎對人一向溫和，但上班的時候打瞌睡總是不好的。

強打起精神坐直身體，正想跟他打招呼，卻見柏炎已經走過他朝辦公室走去，似乎並沒有看到他。

小哥愣了一下，抓了抓頭發。

唔。老大最近還真奇怪啊。

當天晚上在辦公室裏窩了一晚，翌日剛打開昨晚關機的手機就接到了柏然的電話。

昨晚大概著了涼，通話的時候他壓抑著咳嗽，嗓子卻癢得厲害，最後還是在對方說話時忍不住地咳了幾聲。

那邊正在問他昨晚怎麽沒回家的柏然頓了頓：“感冒了？”

“沒有，嗆了一下。”嘴上這麽說著，又咳了兩聲。

不知道信還是不信，總之柏然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你人在哪？”

“昨晚加班一直在店裏，忘記告訴你了，抱歉。”

柏然也沒有戳破他，“嗯”了一聲：“今天早點回來，晚上我炖魚。”

“今晚也加班。”

“……”

手機裏沒了聲音，就只能聽到對面淺淺的呼吸聲。

柏炎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是，他就是找借口。

被發現也沒關系，就算猜到原因也無所謂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

以前自說自話地跟他保持兄弟關系。

現在卻又不想見到他跟別人在一起。

但那又怎麽樣呢，柏然已經愛上別人了。

他們終于還是只能做兄弟，即使他其實一點都不想跟他做什麽所謂的兄弟。

但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沒有再等對方的回應，柏炎幹脆地挂掉了電話，把手機丟在一旁，他看了眼電腦，卻沒有打開它。

不想再去二次元裏找虐了。

而另一邊，被他挂了電話的柏然微微愣了一下，他放下手看著已經斷掉了通話的手機。

半晌後，他給沈天打了一個電話。

“大概……可以出來慶祝一下了。”

聽起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一點都不像柏然的風格，然而沈天卻明白他的意思，也由他再也不能淡定的口吻中聽出了笃定。

剛從被窩裏爬出來的他抓了抓有點淩亂的頭發，眯了眯眼，笑道：“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