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守孝三年,要穿素戴孝,這沒什麼,男人婆本來就不愛穿紅戴綠,能耍刀耍劍就行了,但三年內都不能出門透透氣,這對方翠、方虹和方燕而言可真是酷刑,不過一、兩個月,她們就快抓狂了,於是硬找了個藉口要大家一起出門。
什麼藉口呢?
「大姊失去親爹和丈夫,又因為太傷心而不幸小產,這是三重悲傷,我們應該帶她出去走走抒解抒解她的鬱悶。」方燕一本正經的說。
「那……」香墜兒張大了眼,輪流看三位小姑,一個眼神閃閃爍爍,一個表情嚴肅得很假,一個笑得好曖昧,總覺得她們好像又想拐她什麼了,不禁忐忑不安地嚥了口唾沫。 「你們去就行了嘛!」
「要人多才熱鬧,熱鬧了心情才會好啊!」
「一出門人就多了呀!」
「又不是認識的人。」
「可是……」
真囉嗦!
「去不去?」抹黑臉唱包公了,不去就狗頭鋤伺候。
「好嘛、好嘛,去嘛,幹嘛那麼凶嘛!」
「去就去,幹嘛還淚汪汪的附帶兩泡馬尿?」
「你好凶嘛。」香墜兒委屈的訴怨。
「喔,饒了我吧!」方燕呻吟,撫著額頭高望青天。 「老天爺,這女人都已經是個小子的娘了,居然比她兒子更愛哭,老天爺您是不是忘了給她顆膽子了?」
「被誰偷了吧!」方翠領前第一個踏出大門。
「被小豆豆偷了!」方虹緊跟在後。 「沒瞧見那只懶狗,成天四腳趴地躺那邊喘氣,咱們要路過,它動也不動,只瞪著一雙狗眼看人,好像在說:敢你就踩!可真跌,它就以為真沒有人敢一腳把它給踩成香肉餡餅嗎?」
「它熱嘛!」香墜兒替自己的小狗仔說話。
「這裏的確比北方熱多了。」究竟是大姊,方蘭說的是公道話。
「再熱也該有個狗樣吧?」方燕咕噥,走在最後。 「譬如看見人就搖個尾巴汪,或者流著口水舔人撒嬌之類的。」
「你好像比它懂,就你去教它吧!」方蘭笑道。
「怯!我又不是狗!」
幾個女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向城外最熱鬧的市集,由於她們帶著孝,不能太囂張,只好裝作要買菜。
守孝也得吃飯吧?
這麼一來,香墜兒可就有興趣了,真的認真買起菜來了,婆婆愛吃的、夫婿愛,小叔和大姊、小姑愛吃的,還有寶貝兒子愛吃的,買了個不亦樂乎。
反正有一個人作代表就行了,其他人正好乘機逛逛自己有興趣的鋪子,但很不,她們才剛轉上兩眼就發現一個熟人,一個足以令方家四個男人婆同時大驚失差點當場昏倒的熟人。
只是熟人,不是親戚,也不是鄰居,更不是朋友,就是熟人。
刷一下,四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拉向那個右手拎肉、左手拿菜,還想再買魚的香墜兒,旋即收回眼來面面相對,沒有人說話,但眼裏的含義是相同的。
逃!
幾乎是同一瞬問,四個人一起發動,拔腿衝向香墜兒,一人搶來她手上的菜,兩人各拉她一條手臂,最後一個人在後面推。
「走!快走!回去了!」
「咦咦咦,可是我還沒買魚耶!」
「待會兒叫廚娘來買!」
「可是她不太會挑新鮮……」
「閉嘴,快走!」
來不及了!
「咦?那邊幾位不是方家小姐們嗎?」
四人很有默契的裝作沒聽見,繼續拉、繼續推。
「喂喂,才多久沒見,想裝作不認識,太失禮了吧?」
不是裝作不認識,是裝作沒聽見。
再拉,再推。
「好了,你們,當街大馬路這個樣,太難看了吧?」
一聽聲音已來到她們身後,她們半聲不吭,又很有默契的橫身串成一片人牆擋在香墜兒前面。
「你又想幹什麼了,張文雋?」
一對極為出色的男女就站在她們眼跟前,男的貌比潘安,俊俏極了,但方家姊妹就是看他不順眼;至於女的則是美豔大方、婀娜多姿,再搭上一身傲氣,方家姊妹更看她不順眼。
張文雋挑著屆。 「方大小姐,你忘了我和你弟弟方瑛是好朋友嗎?熟人不該打個招呼嗎?」
「朋友?」方蘭冷哼。 「方瑛不需要你這種朋友!」
「嘖嘖,方大小姐,你也未免太小氣了,方瑛只不過打輸給我一次,你就氣到現在,所以說女人家就是小心眼。」
「才不是為那個。」
「那又是為何?」
「你心知肚明。」
「我真不懂你在說什麼呢,方大小姐,」張文雋一臉無辜的茫然, 「不過,女人在意的都是小事,毋須多提,倒是……」他歪腦袋想探向四姊妹身後。 「幾位後面那位姑娘又是誰啊?不介紹一下嗎?」
方蘭臉頰肌肉抽了一下。「你不是在京營裏嗎?怎會跑到這裏來了?」她想把話題轉開。
張文雋揚了揚眉,扭嘴笑了。 「我爹要我過來的。」解釋完畢,再把話題轉回來。 「請問那位姑娘究竟是誰呀?」
「你問那麼多幹嘛?」方蘭沒好氣地說。
「她只是廚娘,來買菜的。」
「是嗎?倘若我沒看錯,那位廚娘還真年輕呢。」張文雋一嘴嘲諷的笑,一點也不相信方蘭說的。 「我說那位姑娘,我叫張文雋,是方瑛的好友,我身邊這位是沐月琴沐姑娘,請問你又是誰呀?」
咻一下,一張清秀的小臉兒獰然自方蘭身旁冒出來,滿臉驚訝。 「沐月琴?」
「嗯,她是已故沐晨沐公的孫女兒,你呢?姑娘,請問你是誰呀?方家的親戚嗎?」
小臉兒沒回聲,因為她光顧著看沐月琴,而後者也似乎有些疑惑的盯著她看。
「我見過你嗎?」沐月琴脫口問。
咻一下,小臉兒又不見了。「沒有。」
「沒有嗎?」沐月琴鑽起了柳眉。 「
不,我一定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只是方家的廚娘。」
「好,你是方家的廚娘,可是你叫什麼?」沐月琴耐心的再問一次。
「…我該回去煮飯了!」話落,一條纖細的身影拔腿就落跑。張文雋哈哈一笑,即刻以他自認最瀟灑的姿勢飛身追過去,想要阻止她逃走,這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豈料他的手才剛搭上她的肩,陡然一道石破天驚,足以震動整個雲南的尖叫聲就像山崩地裂一樣轟過來,駭得他登登登連連退了好幾步,見她一臉驚恐,他想被嚇到的應該是他吧!
方家四姊妹也被嚇了一大跳,不過她們早知道香墜兒有多膽小,也習慣了,因此很快就回過神來,旋即眼色一使!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然後七手八腳又推著香墜兒離開,一邊還大聲罵過去。
「太過分了,當街就想調戲良家婦女,你父母是怎麼教你的?」
罵完,人也已遠揚,留下張文雋哭笑不得又有點尷尬,因為四周圍的人都在瞪他。
調戲良家婦女的無賴痞子!
一路被鬼追似的逃回方宅,兩腳一跨過門檻大門就砰一聲關上,四姊妹這才敢停下來喘口氣隨即又忍不住笑出來。
「我頭一回這麼感激大嫂如此膽小呢!」
「以前沒聽大嫂尖叫過,沒料到大嫂的尖叫聲如此有「魄力」 ,可真是驚天動地!」
「說不定大哥也聽到了,然後就會丟下一切飆回來了!」
「他是陌生男人,又突然動手碰我,人家是真的被嚇到了嘛!」香墜兒又尷尬又委屈的嘟嚷。
「你們也不同情人家一下,還在這裏笑人家!」
打從嫁到方家來之後,她從沒有尖叫過,因為大家都很小心不去嚇到她,就算不小心嚇著了,也不會嚇到尖叫的程度,但這回,她是真被嚇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還動手動腳的,好過分!
「是嗎?」方蘭仔細審視她的表情。 「你不覺得那個張文雋長得很俊俏嗎?」
「我四叔才俊呢!」香墜兒不以為然地皺了一下俏皮的鼻子。 「而且我四叔雖然比女人更好看,可也不會讓人覺得他像個女人家,俊美又陽剛味十足,那才叫好看的男人!」
原來見過更好的貨色了,難怪她無動於衷。
四姊妹不約而同鬆了一大口氣,就在這時,方夫人牽若剛會走路的孫子自側花園那頭漫步過來。
一天十二個時辰,小小子幾乎有十一個時辰都待在方夫人身邊,雖然香墜兒偶爾也想「霸佔」一下自己的兒子,可是由於方瑛說過,倘若不是有小小子的陪伴,方夫人不可能那麼快熬過喪夫的悲痛,因此香墜兒從來不敢去跟婆婆搶人,但見方夫人總是笑呵呵的逗孫子,她心裏也夠欣慰了。
「咦?你們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們撞上張文雋了啦!」
「張文雋?」一聽到這名字,方夫人頓時也跟四姊妹剛見到張文雋時那樣驚慌失措起來、聲音居然有點像尖叫。 「他不是在京裏嗎?怎會跑到這裏來了?」
「他爹要他過來的嘛!」
「那墜兒……」方夫人慌張的瞄一下香墜兒。
「沒讓他瞧見吧?」
四姊妹相對一眼,聳聳肩。「瞧見啦!」
「天,這可不好了!」方夫人呻吟,旋即把孫子交給女兒,一把拖著香墜兒往偏廳去。「來,墜兒,關於那個張文雋,我得先警告你一下。」
片刻後,婆媳倆在偏廳坐定,方夫人也不多做贅言,直接說故事。
「那個張文雋大瑛兒一歲,以前跟瑛兒是最要好的朋友,兩人可以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大家都以為如此,萬萬沒想到僅僅一個女人的出現,就破壞了那份感情……」
「女人?」香墜兒有點不安的低喃,原來夫婿喜歡的是別的女人嗎?
「別想歪了,聽我說下去你就明白了。」方夫人安撫的拍拍她的手。 「大約是八年前,張文雋看上了一位少女,憑良心說,那位少女確實很美,而且她的家世更好,三個月後,張文雋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求親,誰知道……」
方夫人苦笑。 「那位少女不但拒絕了他,反而請媒人到方家來向瑛兒說親,張文雋才知道那位少女中意的是瑛兒,其實這種事真的不能說是誰對誰錯,但張文雋卻指責說是瑛兒搶走了他深愛的女人,而事實上,媒人一來說親,瑛兒立刻以他早已訂有婚約為由回絕了,因為他並不喜歡那位少女……」
香墜兒馬上鬆了口氣。 「夫君不喜歡嗎?」
「不,他不僅是不喜歡,他是很討厭,因為那位少女挺傲的,大小姐的派頭更大。」方夫人竊笑著加重口氣強調。 「之後,表面上瑛兒和張文雋似乎依舊維持著那份友誼,但事實上,張文雋早已恨上瑛兒了,不管瑛兒看上什麼,他就會不擇手段下手搶,一件衣服、一把劍、一杯酒,甚至朋友,什麼都好,他全都要搶……」
「這又是為什麼?」
「瑛兒搶了他想要的女人,所以他也要搶瑛兒想要的任何東西,搶不到就毀,總之,他就是不讓瑛兒得到。」
「但夫君並沒有搶那位少女呀!」
「他不管那麼多,只要他得不到那位少女,他就認定是瑛兒的錯。記得以前他們比武時,由於瑛兒天資好,又肯下功夫苦練,所以張文雋總是打不贏瑛兒,他不甘心,還特地跑去練武功……」
「是嗎?」她早看出張文雋會武功了,但也不怎麼樣,她一隻左手就足夠打發掉他了,連綵帶都用不著!
「聽說他娘親跟擎天門門主夫人是手帕交,擎天門門主才答應破例收張文雋為徒,不過以三年為限,三年內看他能學多少算多少,因為擎天門原是不收官家子弟為徒的,他們不喜歡跟官家扯上任何關係……」
「原來是擎天門啊!」香墜兒喃喃自語。
「三年後,他特地跑來找瑛兒比武,不消說他會武功,瑛兒不會,自然很快就被打敗了,這還沒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輸輸贏贏也不必太在意,可恨的是,他還故意下重手把瑛兒打得鼻青臉腫,連肋骨都打斷了兩根……」
香墜兒猛抽氣, 「好可惡!」她憤怒的脫口罵道。
「事後他還說是一時失手,要瑛兒不要在意,自那而後,方家的人都會儘量避開張文雋,因為他決心要搶走瑛兒的一切,手段也都很卑鄙,所以……」方夫人擔憂地目注媳婦兒。「若是讓他知道你是瑛兒的妻子,而大家都看得出瑛兒有多麼寵愛你,那麼,張文雋下一個目標一定是你了!」
香墜兒一臉恍然,難怪大家那麼緊張,方蘭四姊妹甚至不敢讓張文雋看到她,還說她是廚娘。
「既然夫君拒絕了那位少女,張文雋可以再去求親,說不定就成功了嘛!」
「他有啊,可是又失敗了,不過他總是不肯放棄,有空就纏在那位少女身邊,想盡辦法要說服她。」
香墜兒怔了怔。 「那位少女不會就是沐月琴吧?」
「就是她。」方夫人輕輕頷首, 「之前她和她哥哥住在京裏頭,張文雋就一直待在京營裏,沐晨自殺後,她趕回來奔喪,張文雋也……」她頓住,隨即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他說是他爹叫他來的,我看是他跟著沐月琴回來的,真是,只會追著女人跑,這種男人還會有什麼出息呢?」
天,麻煩人物全湊在一起了!
「其實……其實他們看上去很配呀!」一個驕、一個傲,剛好一對。
「老實說,我也這麼覺得,但偏偏沐月琴就是喜歡瑛兒啊!」方夫人無奈的歎了口氣。「真是不懂,張文雋人長得多俊俏她不愛,偏偏愛瑛兒,瑛兒又不是多好看的男人,還有人說他的臉很奇怪呢!」
「但夫君的笑會拐人呀!」香墜兒衝口而出,旋即羞紅了臉蛋垂下頷首。
「說得也是。」方夫人失笑。 「總之,儘量躲著張文雋遠一點就是了,嗯?」
「是,婆婆。」香墜兒溫馴的點點頭,不過心裏想的卻跟口頭應的完全不搭。
其實她並不擔心張文雋,那個小氣的男人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爛痞子罷了,她擔心的反倒是沐月琴。
都十多年了,沐月琴不會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她的吧?
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聽到了老婆那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方瑛這天特別早回來,剛進門就被娘子軍團團包圍住,主帥是余太君。不,方夫人,幾百張嘴一起開口,他差點分不清她們究竟是在講話還是唱戲。
好不容易才聽懂她們在說什麼,他轉身立刻衝回臥室裏。果見香墜兒蹙著眉兒坐在窗前發呆,甚至沒察覺到他回來了。
慘了!慘了!
「老婆,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啊!」他氣急敗壞的頂著滿頭大汗為自己遞狀紙申冤。 「那女人有毛病,我根本不喜歡她呀,告訴你,我……」
香墜兒猛然回過頭來,十分驚訝, 「咦?夫君你回來了呀! 累了嗎?想吃點心嗎?」一邊問,一邊請夫婿坐下歇息如同以往。
「呃?」方瑛愕然呆住,看看手上的茶,再看回她。她……
「夫君今天特別早呢,不過剛好……」香墜兒緊張兮兮的在一旁坐下。 「我有點麻煩要跟夫君商量。」
現在到底是怎樣?
覺得有點昏頭昏腦,搞不太清楚狀況, 「什麼麻煩?」方瑛愣愣地問。
「那個沐月琴……」
腦袋馬上清楚了。 「老婆,我發誓,我不喜歡她,她……」
「她要是認出我是誰怎麼辦?」
又昏了。 「認出……你是誰?」她是誰?不是他老婆嗎?
「不,她不可能認出我是誰,當年我也不過才六歲,模樣跟現在大不相同,她不可能認得出來,」雙眼發直地盯住前方,香墜兒好像在自言自語似的問自己,再否決自己。 「但她可能記得我娘,因為當時她已經九歲了,而我跟我娘長得幾乎一個樣,所以她才會覺得見過我……」
愈聽愈迷糊。「老婆,你到底……」在說什麼?
「都過了這麼久,她還能夠一眼就覺得看過「我」,這可糟糕了,夫君,我想早晚她會記起來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收回發直的眼,香墜兒苦著臉兒瞅向方瑛。 「怎麼辦?夫君要是她想起來了怎麼辦?」
方瑛瞪著眼半晌,然後低頭想想,再抬起頭來, 「老婆,我想我們可能有點不同調,」他嚴肅地說。 「你聽不懂我唱什麼,我也聽不懂你唱什麼,所以,麻煩你改個調再唱好嗎?」
「那個沐月琴就是小月嘛!」香墜兒好像有點急了,說得更讓人不懂。
哪個小月?
啊,那個小月!
不過方瑛反而懂了。「你是說……」
「她要是認出我,不,應該說是認出我娘,想起十二年前要殺她爺爺的女人,那麼她也可能會聯想到她爺爺或許不是自殺的,而是被殺……」
「被你?」
「對,被我。」
方瑛忽然靜默下來,深深凝視她好一會兒,那眼神十分奇異。
「墜兒,真的是你殺了沐晨?」
「是。」香墜兒的回答十分堅定,她從來沒有為這件事後悔過,沐晨他該死!
「不可思議!」方瑛驚歎,修長的手輕撫上她的臉兒。 「能使你這樣溫柔膽小的女人下手殺人,你一定真的很痛恨沐晨!」
「公公不該死!」香墜兒咬牙切齒地說。
方瑛更驚訝了,此刻才發現膽小愛哭的小妻子竟也有如此強悍的時候,聽大舅子說,為了他她一口氣就殺了上千人,當時他不信,但現在,他信了。
這只膽小懦弱的小貓咪,當有人要傷害她關心的人時,她也會變成母老虎的!
「我想,你不需要擔心沐月琴,因為她不是那個小月。」
香墜兒呆了呆,尖叫, 「耶,她不是?」
「當年的事,岳母也曾詳細告訴過我,當時我就覺得那個小月可能帶來麻煩,因此特地去查問過。」同樣住在昆明,很難不碰上面,一碰上面,誰知道會出什麼狀況。 「但事實上,你認識的小月叫沐月蓮,是沐月琴同父異母的妹妹。三年前嫁到京裏,兩年後因難產去世……」
「咦?她去世了?」香墜兒驚呼。 「可是,沐月琴也認得我呀!」
「當然認得,雖然你不記得了,但岳母還記得,她說當時本來有兩個女孩子陪你玩,但大一點的女孩子,就是沐月琴,她很快就離開了,因為她覺得你們太小,跟你們在一起不好玩,所以你只記得小的,不記得大的,而沐月琴也可能認得你,但不知道那件事。」
沐月琴不是小月?
香墜兒傻了好半天,才驟然吐出一口氣,「原來她不是小月,嚇死我了!」還猛拍胸脯安撫自己。
「對,她不是,所以你不用擔心了。」他心不在焉地說,解釋完畢,他的思緒已經跑開老遠,八竿子打不著了。 「就算沐月琴記得小時候見過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在意了。」
倘若方夫人堅持不願改變隨他上戰場的決定,或許他可以讓墜兒跟去保護她?
不過他最好先警告她一聲,千萬別使哭功,哭閻羅的哭功確實是天下第一,所向無敵。誰碰上誰投降,唯一的問題是,那哭功不能隨便使用,不然好人、壞人一起死光光,剩下的戲碼要由誰來演?
不,不用演了,連觀眾都死光了,還演什麼!
由於沐月琴是沐晨最疼愛的媳婦所生,因此沐晨也特別疼愛沐月琴,才會寵得她一身傲氣。
不過她之所以拒絕張文雋,並不只是因為他的身份配不上她,更因為地娘親曾說過的話。
一段關鍵性的話。
「要嫁張文雋不如嫁方瑛,那小子才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早晚會跟你曾爺爺一樣封侯賜爵,而張文雋那傢伙只有那張臉好看,還有那兩片嘴皮子也夠厲害,其實肚子裏根本沒什麼真材實料,將來不會有什麼出息的!」
堂堂黔國公的孫女怎能嫁給一個沒出息的傢伙!
因此,張文雋愈是纏著她,她愈是不想嫁給他,後來被他纏得煩了,索性把她娘親說的那段話告訴他,再加幾句說她對沒出息的人看不上眼,之後,張文雋才真的腦方瑛了。
搶走方瑛所想要的一切,其實是想證明說他比方瑛利害,卻沒有想過這做法有多麼幼稚,難怪月琴的娘親會說他沒出息。
而這回,他一見到躲在方家姐妹身後那位膽子媲美老鼠的小姑娘,心裏就在猜測會不會是方瑛的未婚妻,果真的話,哼哼哼,他會再一次證明他比方瑛利害,無論哪方面都是!
於是,翌日一大早,他就上方俯去做「友誼」拜訪了,當時方瑛正在用早餐。
由於方瑛都是一大早就的方瑞上都指揮司去,其他人不一不定期那麼早起,因此香墜兒總是先伺候夫婿和小叔用過早餐,等他們兄弟出門之後,再熱乎婆婆和小姑們用早餐。
「老婆,吃早餐而已,菜夠了,不用再做了!」每次吃老婆親手做的飯菜,方瑛總是吃得一嘴糊,說話含含糊糊。
正待要出偏房的腳卻拉住,香墜兒回過頭來。
「夫君不是愛吃嗎?昨兒個我就叫菜販今兒一早就給我們送多一點來,應該快來了,我去門口看看,說不定還來得急弄給夫君吃。」語畢,她便急急忙忙走了。
「大哥,你真是好命耶!方瑞咕嘟。 「早知道就由我來跟大嫂成親了!」
「你不行!」
「為什麼?」
「光是新婚夜,你就應付不來了!」
「說得也是,搞不好才剛進門,就會被大嫂的尖叫聲嚇跑了!」
話剛說完,馬上就有證明給他們看,不,聽。
「啊——」
尖叫聲一起,方瑛就不見了,方瑞愕然望住方瑛的座位,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只有一隻蒼蠅在飛。
「大哥變蒼蠅了?」
而方瑛,人還沒趕到前頭,迎面便慌慌張張、跟跟槍槍的逃來一條纖小的人影,還差點跌一跤,方瑛一個箭步上前去扶住她,下一刻,她已然鑽入他懷裏,嗚嗚咽咽地猛掉眼淚。
「嗚嗚嗚,夫君,嚇……嚇死人了!」
方瑛正待問她是被什麼嚇到,人影一閃。前方又出現一個人,那人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剛剛見了鬼,臉色還有點發青。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她的。」他還是覺得應該是他被嚇到才對。
「文雋,是你!」方瑛訝異地打量他的臉色。
「你怎麼了?」
張文雋苦笑。 「我來找你,正想敲門,沒想到門卻自行先打開了,一照面,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你懷裏那位姑娘就拉出一道天愁地慘的尖叫,嚇得我差點回頭就跑,不過我還沒跑,小姑娘就先跑了,我想我有責任趕上來告訴她,我並不是有意要嚇她的。」唉,明明他才是被嚇到的人!
方瑛頓感啼笑皆非,香墜兒明明有一身驚人的武功,還有膽子殺人!成千上百人,為他,也為她公公,可是一碰上自己有麻煩,她就什麼都不會了,只會哭,只會尖叫,還有拔腿逃跑!
連用輕功逃命都不會!
「抱歉、抱歉,」他一邊拍拍香墜兒的背安撫她,一邊向對方道歉。 「我老婆就是膽子小,見生人就怕,尤其是男人,不靠近她就沒事,一靠近她就……」
還沒說完,換對方尖叫了。
「她是你老婆?」張文雋的嗓門拔得又高又尖,活像哭唱長恨歌的女旦。
方瑛馬上抱緊香墜兒,因為她被對方的尖叫嚇到,又想逃了。 「別怕、別怕,我在這裏!」
「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張文雋又問。嗓門還是拉不下來。
「我岳父突然一個通知來就要我們成親,我們準備得很倉促,也沒來得及通知任何人。」
「你……」張文雋似乎還不太能接受。「成親多久了?」
「快兩年了……呃?」方瑛突然低頭看,因為香墜兒捏了他一下。 「咦?兩年多了嗎?真快,我都不覺得呢!」
「他們還有個兒子呢!」
冷不防地,第三個聲音加進來,張文雋這才注意到四周早圍滿了人,牽著小小子的方夫人、方瑞、方家四姊妹,還有奴僕下人們,全都是被香墜兒的尖叫聲「召喚」來的。
「要聊就到偏廳裏聊吧!」方夫人說。
她很瞭解方瑛,就跟他父親一個樣,一個耿介正直的男人,除非當面撕破臉,否則不管張文雋再怎麼對不起他。他也不會在意,只在意自己有沒有對不起人家,不過如果張文雋真想動香墜兒的歪腦筋的話,恐怕方瑛就會翻臉了。
想想,也許讓他們早點撕破臉反而比較好吧?
桌上是吃一半的清粥小菜,婢女再添一副碗筷。一坐下,方瑛就開始交代方瑞。
「你先去,有事派人回來通知我,沒事就督導士兵們演練昨兒我教的陣式,我會晚一點去。」
「是,大哥。」方瑞三兩口就喝光了稀飯,走人,他也不喜歡張文雋。
男人光是容貌長得好看又有哈屁用,沒有寬大正直、磊落坦蕩的胸襟,配稱什麼男人!
「你現在是?」方瑞一離開,張文雋就開口問,眼神有點陰。
「都指揮同知,你呢?」
「…鎮撫。」張文雋的臉拉得跟麵條兒一樣長,因為方瑛是二品官,他卻只有五品。
「慢慢來,只要立個功,你馬上就可以升了!」方瑛好意想激勵他。
但張文雋根本不領情, 「如果不是因為你爹戰死了,你也不可能一步跳上那個位置!」他酸溜溜的說。
惡劣的說法,但方瑛並沒有生氣,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注視他好一會兒。
「我知道你不會只因為沐姑娘不肯嫁給你就這麼生氣,那麼,是為何?」
張文雋瞟他一眼,沒有回答他,反而東張西望地問: 「嫂子呢?」
方瑛微微蹙了一下濃眉。 「她向來是跟我娘她們一起用早膳的。」
張文雋輕哼。 「我可是你的至交好友,跟兄弟沒兩樣,她也不來招呼一下,真不懂禮貌!」
「她膽子小。」
「那就更有必要多熟悉熟悉了,往後她才不會一見我就尖聲怪叫,我也才能夠和她……」張文雋不懷好意的嘿嘿笑。 「好好「認識」一下。」
「你究竟想如何?」方瑛的聲音很低沉,隱約有絲怒意,他終於生氣了。
方夫人猜對了,方瑛什麼都能忍,就是不能夠忍受有人想動他老婆的歪腦筋,翻臉是必然的結果,至於會不會殺人,得看情況而定。
「沒想如何,只是……」張文雋用手指捏起一塊雞肉吃下。 「給你一個忠告,嫂子那麼膽小,如果你不能時刻守在她身邊保護她、憐惜她,就不能怪她找外面的男人保護她、憐……」
砰然一聲巨晌,方瑛霍然拍桌而起,嚇了張文雋好大一跳,因而沒注意到被方瑛猛拍一下的大理石桌競已出現裂痕。
「真是,怎麼生氣了,我是好心給你忠告……」
「張文雋,你敢動我妻子一根寒毛,我會親手殺死你!」方瑛咬牙切齒的嶺出最嚴厲的警告。
「興許是她來找我的呢!」張文雋滿不在乎地歪著嘴笑,十足下流色胚樣。
方瑛死命握緊了拳頭,青筋都爆出來了。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沐月琴的求親我立刻回絕了,甚至遠遠看見她就躲,不曾再見過她半次面。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你要這樣對我?」
張文雋沒有回答他,只是慢吞吞的起身,斜斜的瞥他一眼,再慢條斯理的往外走,舉步跨過門檻後,他才回過頭來說了一句。
「我一定會比你更有出息!」
望著張文雋離去的背影,方瑛依然怒容滿面,但眼神卻是困惑不解的,他不懂張文雋丟下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兩人一定要比那種事?
「走啦?」
門口,方燕先探個頭,旋即大步走進來,後面還跟著方家所有的女人,落落長一大串,方瑛沒理會她們,兀自苦苦思索張文雋說那句話的原因。
「你們撕破臉了嗎?」方夫人關、心地問。
「最好是,那傢伙好看是好看,但真的很討人厭耶!」方翠忿忿道。
「是非不分又不講理,那種朋友不要也罷!」方虹很爽快的替大哥把朋友名單上的名字刷掉一個。
「難怪沐月琴不想嫁給他,真是,也不先反省一下自己!」方燕更是不屑。
你一言、我一句,方瑛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依然蹙著濃眉苦思不已,不過是一個傲裏傲氣的女人罷了,怎會令他們多年友誼的兄弟反目成仇呢?
見弟弟似乎很苦惱,方蘭歎息著搖搖頭,想給他一點良心的建議。
「我說你啊……」不過,她也只有起頭的份。
砰!砰!
霍地,兩道巨晌同時響起,所有人都駭了一大跳,差點像香墜兒那樣失聲尖叫出來,包括方瑛在內。
方夫人第一個飛快地抱起嚇呆了的孫子跳到一旁,方翠也猛然往後跳,叩一下撞到牆,方虹和方燕跳得最遠,一跳就跳到偏廳外去了,門裏門外的人俱皆目瞪口呆的驚望著碎裂成兩半的大理石桌。
恰恰好對半分,一個倒右邊,一個倒左邊。
但最錯愕的莫過於方蘭,她只不過把手放在桌子上,輕輕的……她改瞪住自己的手。
難道她有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奇魔力嗎?
香墜兒連連眨了好幾下眼,繼而將驚奇的視線投向方瑛,後者立刻躲開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會賠她們一張桌子,可以了吧?
打從這日開始,方瑛再也不許老婆出門了,香墜兒不反對,她本來就不喜歡出門;方夫人也不反對,她可不希望寶貝媳婦兒出事;方瑞更不反對,他還建議大哥把大嫂裝箱鎖起來。
就連方家四姊妹也不敢反對,張文雋有武功,她們對付不了,要只是貪圖一時快樂而害得香墜兒出什麼差錯,誰負責?
她們?
不,她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想出門?
還是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