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貝沫沙對於怎麼跟子女談判顯然是個外行,因為從小貝律清用不著談判,貝沫沙沒法談判,發現自己的孩子是個同性戀對他的打擊也是很大的,但卻遠沒有普通父母來得那麼大。
做為一個年紀很輕的時候是白相人,中年的時候住過牛棚,年紀大了奮戰在金融最頂層的貝沫沙來說,比起貝律清是同性戀這個事實,他最怕的是不知道怎麼向沈吳碧氏交代,還有到底怎麼來掩蓋這件事情,把它對自己及這個家庭的影響縮到最小。
他看著路小凡,這個原本他認為挺省心,像擺設一樣的女婿卻給了自己一個最大的難題,他將金絲眼鏡戴上,沉重地道:「家裡發生這麼亂來的事情,我這個當爸爸的先自我檢討一下,是我沒有盡到做為一個看護人應有的義務,以至於才讓家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希望你們能夠諒解做為一個父母看到你們這種狀態是何種的心情。我能理解路爸路媽……我希望你們也能理解一下當爸爸媽媽的心情,人活在這個世上,不僅僅是活給自己,還要考慮一下自己的社會角色,家庭責任!」他看向貝律清道:「既然律清對宋小姐的印象也不錯,那就早一點找個時間完婚吧……至於小凡……我也還是希望你再跟律心再嘗試一下,畢竟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找到各自正確的位置。」
路小凡聽著貝沫沙的話,抬眼看了一下貝律清,後者靜靜地聽著貝沫沙的訓話,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對的意思。
貝律心本來的臉一直挺蒼白的,貝沫沙說到這裡她突然尖銳地插嘴道:「我為什麼要跟這個死變態再嘗試一下?!」
貝沫沙嚴肅地道:「律心,他們至所以會有今天這個局面,你不覺得你也有責任的嗎?」
貝律心斜視著路小凡,如同看一個她憎恨已久的敵人,路小凡其實也蠻有歉意的,他給貝律心打電話的時候曾經想過是否太殘忍,但是他知道貝律心是最合適的人選,無論打給誰,打給貝沫沙,打給路媽,他們都會自己悄悄地過來看一個究竟,誰都不會像貝律心那樣大吵大鬧把人這麼齊全拉扯過來。
他們沒有任何感情,有的只是一點點法律上的牽絆,路小凡囁囁地道:「我還是跟律心離婚吧!」
貝沫沙皺著眉頭,從金絲眼鏡裡的目光反覆打量著他,彷彿在考量路小凡說這句話的誠意,或者背後的目的,他沉聲道:「如果你要跟律心離婚,那麼你就要立即離開貝家,離開京城這些地方,當然了如果你願意出國,我也可以辦理,只是你以後都不同律清有聯絡你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路小凡看了一眼貝律清,後者依然沒有表情,於是路小凡回答:「那我出國。」
貝律清的手終於頓了一下,他終於抬起了眼,他終於問:「路小凡,你這些年在我身邊轉悠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路小凡覺得這個問題貝律清自己能回答,但是他用這樣的口氣問自己,路小凡又不敢說你明知故問麼,於是只好訕笑道:「大概……大概是因為哥比較疼我吧。」
貝律清跟貝律心兩個人都這樣直直地看著這個唯唯諾諾的男人,這個男人從來就是他們決定要或者不要,直到今天他們才知道他們兩個,原來他一個也不要。
「那就這麼辦吧!」貝沫沙算是為了家庭當中這段孽緣,醜聞敲下了最終審判的法槌。
◇◆◇
第二天,貝沫沙一點也沒有耽擱,很快就有人過來押送路小凡離開貝律清的居所,他的護照幾乎超乎尋常的速度被辦理妥當。
路小凡一邊收拾行李,貝律清一邊在旁邊看著,那表情就像是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或者家裡的阿姨在收拾東西一樣,目光看似落在路小凡的身上,但又像是根本只是一個障礙物剛巧擋在了他的眼前。
路小凡知道自己這一走也許真的要跟這個男人道別了,再也見不著他,晚上也不會夢見背著他爬山,以後想說聲再見也不可能了,因為他知道他們不會再見了。
他把東西一樣樣放進自己的箱子裡,拿起圍巾跟貝律清說一聲:「我帶走嘍。」
貝律清沒有吭聲,也都沒有理睬他,他訕訕地厚著臉皮把東西還是塞進了箱子,最後他拿起手機說一聲:「我帶走嘍。」
他一樣樣說過,一樣樣塞進箱子裡,這一次他沒法再把東西丟進垃圾筒,因為這一次他知道,因為知道,他們沒有以後。
路小凡跟個囚犯一樣被押送著去見了貝沫沙最後一次。
貝沫沙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道:「這是你要辦理的護照,這是你要的機票,後天下午三點離開這裡前往法國……這裡面是給你換好的一點錢,你還有什麼其他的要求嗎?」
路小凡連忙道:「沒有了,麻煩你了,貝爸。」
貝沫沙聽到這個稱呼,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就不多說了,你自己保重吧。」
春天對於京城來說是非常好的日子,陽光明媚,乾燥少雨,路小凡坐在京城的飛機候機大廳裡,手裡握著他的飛機票,膝蓋上放著手機,燈光一閃一閃的,突然鈴聲就響了。
他連忙抓起來,道:「喂?」
那邊頓了一會兒,才挺冷地道:「是我,不是我哥!」
「哦,律心啊……」
貝律心冷冰冰地道:「我只是告訴你,你不要以為出了國跟我哥就方便了,你出去了,我爸肯定好幾年不會讓我哥出得去……你不要等他了。」
「哎!我明白的……」路小凡反覆說了好幾遍,然後才道:「你哥哥也很快就會娶宋倩玉小姐,他也不會想得起來找我的。」
手機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貝律心才開口道:「你這個人真的很討人厭,知道嗎?」
「抱歉了。」
「一副很沒出息跟沒有骨氣的樣子。」
「讓你失望了……」
貝律心好像有一點鼻塞,道:「你變成變態,跟我沒有一點關係的。」
「是的。」路小凡囁嚅地道:「你不要覺得心裡過意不去。」
「你別做夢了,我為什麼要對你過意不去啊!」
「嗯……」
貝律心煩燥地道:「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做真正的夫妻,你肯離婚那就再好也不過了,那份協議書我會簽的。」
「哎……」
貝律心隔了很久才道:「我爸對你還是很客氣的,你不要怨他。」
「我明白的……」
「再見……路小凡。」貝律心飛快地掛掉了電話,路小凡覺得這樣最好了,因為他不用說再見,那就不用騙她了。
他坐在大廳裡,看著時間一點點的接近,他在想貝律清這一次不會例外了,因為每一次都是他離開之後,然後主動找貝律清,從來沒有例外,這一次也不會有例外了,於是他關掉了手機。
◇◆◇
這個時候交易對於貝律清,卓新,林子洋來說也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農業部終於在今天宣佈將會開放土豆市場,這意味著大量的美國土豆將會湧入中國的市場,消息一出土豆合約價格一落千丈,大量的空單的湧入,使得土豆的價格一降再降。
林子洋與卓新互擊了一下掌心,笑道:「真是一年抵十年啊。」
此時路濤踱出了辦公室,對外面的沈至勤和氣地說道:「一切都還正常麼?」
沈至勤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只是嗯了一聲,路濤便好像放心地點了點頭,走到窗前給人參樹盆景澆了澆水。
機場上路小凡已經開始拿著登記牌排隊,此刻的貝律清看著盤面不停跳動的資料,不知道在想什麼。
路小凡最後一個站在飛機的樓梯上端,他站在機艙門口又往回看了一眼,此時離三點還差五分鐘,離開往巴黎的飛機起飛還有五分鐘,離期貨市場收盤還有五分鐘。
貝律清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林子洋站在一邊與卓新在閒聊,路濤抬手像托住什麼稀罕的物事似的托了一下人參樹的葉子。
然後……
期貨盤面上的土豆突然以直線上升一樣的價格快速飆升,整個曲線圖如長針破土而出,不停地往上攀升,速度之快讓很多交易員都幾乎來不及反應,林子洋回過頭來驚叫了一聲。
貝律清睜開眼睛微微愣了一下,臉色刷地一下子變白了,他大聲道:「快,斬倉!」
林子洋與卓新幾乎是撲到了桌面上,打開所有的聯動賬戶,多方的力量根本容不得他們做任何的抵抗,一個接著一個爆倉,快到他們都來不及斬倉。
林子洋眼見著巨額的財富瞬眼間化為烏有,手抖的幾乎握不牢鼠標。
卓新更是坐在椅子眼見著自己的倉位爆倉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挽救餘地,以至於連坐都坐不穩,噗通一聲連人帶椅狼狽地翻倒在地。
這是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原本應該一落千丈的土豆價格突然拔地而起。
萬達公司在期貨市場收市的最後五分鐘,以六十個億的多單輕輕鬆鬆一次性擊破了所有空單倉位,幾乎殲滅了所有空家,成了最大的贏家。(注:真實案例為國債期貨)
交易大廳一片混亂,貝律清與林子洋頃刻之間遭受了滅頂之災,而路小凡的飛多機正慢慢地滑出了跑道,他看著窗外在想不知道一次性所有的大小賬戶都爆倉的貝律清現在在做什麼。
這一把應該會把貝律清這幾年來從證券市場上撈到的都還了回去吧,說不定還要賣上一二塊地。
隔著飛機上的窗戶,有一些鏡頭如幻燈片一樣從長鏡前滑過。
林子洋笑著道:「這等小事咱兄弟還算這個細賬。」
路濤笑了笑道:「咱做證券的別的不會,就愛算細賬。」
路小平志得意滿地小聲道:「我猜這個農副產品多半是玉米……律清最近對玉米的單子特別關注,進進出出做了好幾筆,都不大,但點踏得特別奇怪,像在試水。」
路小凡低著頭慢慢地道:「菜場上玉米漲了快五毛錢一斤了,我聽人家賣玉米的老闆說今年種玉米的人少,明年的貨更加不足……玉米期貨怎麼會跌呢?!」
林子洋笑道:「喲,這名字怪親切地呀!」
沈至勤面無表情地道:「小市民,起個好名否則人家記不住。」
路小凡看著李文西臉挺真誠地道:「李先生想做哥的那票可以跟他合作,真的……我哥靠不住……」
路小平難以置信地問道:「為,為什麼要跟貝律清合夥算計李文西,李文西不是咱們最大的客戶之一嗎?」
路濤笑了笑,拿起水壺給他的人參樹澆了澆點水,好脾氣地解釋道:「這個市場就是這樣,進來的都是魚,有時大魚吃小魚,有時小魚也吃大魚,有人虧了才能有人賺了。」他轉過臉來挺和氣地笑道:「魚養肥了就是為了吃的。」
假如人生應該是一部沒有剪切過的毛片,讓我們看看當中那些被剪切的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