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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入高門的男人》第1章
  番外《平凡的世界》

  1990年,陝西省貧困縣貧困村路家彎老路家來了一位貴官。

  村民們三三兩兩的擠在老路家的門口,圍觀那輛經過長途顛沛來到老路家泥瓦房的黑色小汽車。

  那個時候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四輪小汽車就是身份的象徵,因為在那個年代,會有四輪小汽車的只有兩種人——當老闆的跟當官的。

  「在京裡當大官的!」跟老路家一泥牆之隔的鄰居馮家女人得了一手消息出來道。

  村民倒抽了一口冷氣,自從改革開發之後,連縣裡的領導都不太下鄉了,沒想到老路家還能來一位京官,村民們一陣騷動,眼光裡透著羨慕,納悶老路家怎麼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位貴客呢。

  其實路爸也很納悶,因為這位貴客認識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剛出生就為了抗日而死去的老爹。

  「當年路同志為了掩護我們而壯烈犧牲,我一直都想要探望路同志的家人,以報答他對我們的革命友誼,但是各種原因所以拖遲到今天才來。」路爸的面前是一位穿西服的男人,這個男人有幾分讓人猜不出他的年齡,他滿頭銀髮,但面容卻顯得很年輕,而且體態瘦長,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非常的有風度,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當官,倒有幾分像個學者。

  路爸有一些懵,對這份超過四十年的友誼有一些懵。

  貝沫沙推了一下眼鏡,道:「是這樣,當年我曾跟你爸爸有過協議,將來我若有子女,便與你們家結為親家。我呢……結婚有一些晚,一直到四十多歲才結婚,所以跟路同志的約定也只好拖到今天才過來履行。」

  只當過幾天煤礦工人的路爸連忙起身:「不敢,不敢!」

  貝沫沙很有氣度地揮了揮手,和氣地道:「這是我們的約定,君子當重諾勝於千金,更何況這是我們同志之間出於革命情誼的約定,我已經決定了,將我的小女嫁給你的兒子,路同志的孫子。」

  路爸兩眼又呆滯了起來,他這一次連不敢都沒說,只道了一聲我出去一下,就匆匆帶門出去了,這一回換得貝沫沙有一些納悶。

  貝沫沙論年齡那是超六十歲的人,他當年在上海做特工的時候認識了路爸早死的爹爹路老爹,路老爹收到消息說留在老家的老婆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兒子路爸,所以一時高興便要跟當時一起工作的貝沫沙結親家。

  這原本就是一句信口開河的話,貝沫沙也從來沒當真,他出生於富有家庭,一向養尊處優,就算是後來參加了抗日工作,當了特工,掩飾身份也還是一個闊少爺,拿上海話來說那就是一個白相人。(注1:喜好玩樂,有紈褲的意思)

  新中國成立之後,貝沫沙也沒有跟哪個革命女將結下什麼深厚的情誼,一直到了1965年,四十多歲的貝沫沙去香港,竟然出人意料的跟一個香港老闆的千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這位沈吳碧氏小姐毅然脫離了資產階級的水深火熱的大坑,投入了無產階級的懷抱,跟著貝沫沙北上。對於沈吳碧氏能有如此的覺悟擺脫資產階級腐朽的靡靡生活,而甘於無產階級清貧的日子,當時的社會給於了很高的評價,沈吳碧氏很是風光了一陣子。

  可惜賢伉儷沒有佳話多久,1966年一齣京劇《海瑞罷官》引起的反右派的整頓,將貝沫沙捲了進去。因為海瑞罷官是定議為替右派(注2:無產階級當中有資產階級思想的人)申冤,所以在市政府工作的講究生活質量的京劇票友貝沫沙力挺海瑞罷官自然就是意圖替右派申冤,貝沫沙好不冤枉。(小說人物,別對號入座)

  而將貝沫沙定為右派最主要的理由還有一條,那就是他放著這許多正宗的無產階級革命女將不要,偏偏要娶一個香港資產階級的小姐,可見其思想的根源就是資產階級的,就是腐朽的。

  所以貝沫沙關進了牛棚,資產階級小姐沈吳碧氏下放到了工廠去接受工人階級的監督跟再改造。

  1975年風聲一鬆,沈吳碧氏便帶著剛六歲的兒子貝律清,丟下才三歲的女兒的貝律心頭也不回的回了香港。

  貝沫沙在十年文化大革命當中被關得早,所以到避免了後面的大浩劫,文化大革命一結束,反而很快升到了分管經濟的要職。

  而在香港接替了父親生意的沈吳碧氏,也不知道是因為對當年那段羅曼蒂克的情史的難以忘懷,還是出於資產階級家庭對於經濟的敏銳,她將十六歲的兒子貝律清又送回了貝沫沙身邊。

  這個時候貝沫沙才發現三歲之隔的子女之間的差別,貝律清好學有禮貌,儼然是一個未來的社會精英,女兒貝律心卻是玩劣墮落。

  為什麼資產階級結出了好果,無產階級結出了差果,這個貝沫沙也不願意去深究了。

  因為很快貝律心就給貝沫沙闖下了一個彌天大禍——她未婚先孕了!而且說不出來是誰的!

  那個時候風聲又緊了,都說上面的老佛爺開始念叨社會主義的道路是不是走歪了,他是說過黑貓白貓能捉老鼠就是好貓,但顯然他有讓黑貓捉老鼠,可沒打算讓黑貓當家。

  上面有流言說老佛爺要將一定資產以上的私人資產沒收,流言一出,社會風氣先開始整頓了。

  偏偏貝律心在這個時候未婚先孕,若比照八十年代的社會風氣整頓,那就是一女流氓罪。

  性命前途攸關之際,貝沫沙在危急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跟路老爹的這段訂親之約。

  經過這麼一打聽,路爸還真有二個合適的兒子。

  路爸生了四個孩子,老大在西安讀大專,老二因為經濟問題只能輟學在家,老三是女兒,老四還是個男孩,今年剛剛十歲。

  可是老大跟老二都已經有二十歲了,這令得貝沫沙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感覺,在他看來以他的地位跟貧窮的路爸提親,路爸必定會欣喜若狂的答應下來,哪裡知道路爸居然刺溜一聲溜走了。

  莫非不願意?所以貝沫沙要鬱悶。

  其實他真冤枉路爸,這種事情對窮得叮噹響的路家來說,那就好比是天下砸了一塊天大的餡餅,大的能將路爸埋了,這接還是不接,路爸做不了主。

  他溜出去,是為了找能作主的人,能做主的是路媽。

  陝西農村的規矩是女人吃飯不上台,客人來了也不能大模大樣的坐在客廳裡高談闊論,這是風俗,跟男女平等沒什麼關係。

  因為女人大多待在廚房,所以家庭裡很多大事都在廚房裡解決的,比如現在:

  「路媽,貝同志說要跟咱家結親!!」路爸急吼吼地衝進來道。

  路媽正在揉麵,聽到這話眼睛一下子就呆滯了,倒是替她在灶台上拉風箱(注3:農村的灶台有風箱,手動抽拉,以便使灶內的柴火更旺)大兒子路小平欣喜地跳了起來,大叫道:「是真的?!」

  路媽畢竟做慣了大主,下巴微抬地道:「小平,你先去給人家閨女送杯水,看看她噁心好點了沒!」

  路小平心領神會,立即開心地倒了碗水,心急火燎的出去了。

  路媽接著揉麵,路爸知道路媽揉麵是為了思考。

  路媽雖然在農作工作社時期參加過學習班,但學的字前學後忘,到今天還是大字不識一個,但這不妨礙她思考問題跟替家裡掌舵施航,甚至於在很多時候她想出來的方法更加的直接也更加有效。

  「這是好事!」路媽首先肯定道。

  「當然。」路爸欣喜地道:「娶了北京媳婦,咱們兒子就一步登天,登到首都去了。」

  路媽沉吟道:「不是娶,是嫁!」

  路爸跳了起來,道:「你讓咱家的娃給人家入贅?你讓咱們孫子跟人家姓,絕對不行!」

  路媽將手中的麵團往面板上一搭,道:「你有娶媳婦的錢麼?人家閨女會跟著咱們的兒子住在咱們這個小破窯洞裡麼?我們的兒子到了城裡,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人家能心甘情願替你養兒子,回頭還替你養孫子麼?你能保證你的孫子跟了你姓,但認得你這個爺爺麼?」

  路媽一連串的反問讓路爸徹底啞了殼,路媽精明的眼神閃閃發亮地道:「所以我們的兒子跟他們的女兒成親,我們就注定要損失了一個兒子了,這個兒子我們不能白損失!」

  路爸不吭聲了,他拿起煙袋蹲在了廚房的一角畫起了圈圈。

  路小平一眼就看看見了站在一顆大核桃樹下的貝律心,她穿著一身紅色的蝙蝠款羊毛衣,腳下穿的是踏腳褲(註:九十年代很時興的連跟的彈力褲)跟高跟鞋,配上卷卷的短髮,這在路小平的眼裡時髦到了極點,比起西安那些姑娘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他第一眼看見貝律心就喜歡,雖然貝律心一臉不加掩飾的厭惡加不奈,但他對這個高挑,時髦,渾身上下透著不凡的女孩子感到心跳。

  貝律心一路暈車,從西安到這個破地方,她把一輩子能見過的泥路,泥房都見到了,車子顛得她五臟六肺都快吐出來了,她不禁恨恨地想要是把能把肚子裡那該死的東西也吐出來就好了。

  「好些了嗎?喝口水吧!」路小平想到眼前這個女人很快就要變成自己的老婆,連說話的語調都纏綿了幾分。

  貝律心看了一眼那個碗,由於長期煙熏,路家的碗的釉面都是灰撲撲的,貝律心噁心地將路小平的手一推,指著向他們探頭探腦圍觀的村民道:「這些人是不是有病!」

  路小平連忙道:「沒有,沒有,我們村的人可健康了,上次縣裡組織的健康普查,我們村連高血壓都沒幾個!」

  貝律心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白襯衣,滿面土氣,卻一臉精幹賣相的男人,想起要跟這種人過一輩子,紅潤潤的嘴唇不屑地上彎,吐了一句粵語:雞同鴨講。

  她說完就踏著鏗鏘的腳步走了,光留下路小平在後面琢磨那一句粵語。

  要說路小平自負讀過大學,讀過英語,依稀能分辯得出為來貝律心那句話的第一單詞:Gay,後面依賴學校粵語卡帶歌詞的聽力,似乎是粵語鴨,Gay同鴨講,路小平心想要麼是一拍即合的意思,心裡雖然有一點欣喜,但覺得這女子講這種話也太那個了……以後當了老婆要好好說說。

  他胡思亂想之際,剛巧看見二弟路小凡挑著水過來,心中的大喜之情自然第一個跟兄弟分享。

  路爸出於對描述煤礦工人著名小說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的敬仰,所以給自己的四個孩子,依次取名為路小平,路小凡,可憐第三胎的女兒,好端端的姑娘家叫路小的,最後一個是路小世。

  不過路爸跟路媽大約沒什麼可能再生一個了,路爸也只好遺憾此生湊不足平凡的世界了。

  「知道那大官是來做什麼麼?」路小平拉住弟弟問。

  路小凡不得不放下肩上的擔子,道:「來做什麼的?」

  他跟路小平一臉精氣神十足的精明樣子不同,路小凡長得有一點蔫,瘦不啦嘰的,歪頭搭腦,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一身過大的藏青色運動服,所以相比之下他遠沒有路小平討父母的歡心。

  事實上對於四個孩子,排行在二的路小凡即不是長子,不是唯一的女兒,也不是幼子,父母一二三四清點自己孩子的時候,他是最快掠過去的一個。

  「向我提親的!」路小平將提親那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什麼?」路小凡果然大吃了一驚。

  「我就要娶一個城裡老婆了!」路小平得意非凡。

  路小凡呆頭呆腦地道:「哥,我看這親事沒什麼好的,咱們是鄉下人,人家是城裡人,娶了她要受氣的吧,你不是喜歡鄰居家小鳳嗎?」路小凡挑著水走了那麼一趟,貝律心的白眼已經吃了好幾個,人家明顯看不起他們鄉下人。

  路小平嗤之以鼻,道:「所以說你見識少,我在城裡這幾年可算看透了,沒有關係,沒有人脈,再能幹,也沒用,娶這樣一個老婆,要少奮鬥多少年,小鳳,人家貝小姐才是鳳凰呢!」路小平到西安城裡讀了幾年書,一年比一年覺得跟家人沒什麼能交流的,不是一個層次,也不是一個見識,所以他一搭路小凡的肩道:「算了,跟你說也不懂,別守著自己的狗窩,人呀,眼光要放長遠一點。你放心,哥我去了北京,就憑我的天資,藉著他們家的勢,絕對能混得風聲水起,到時我也絕對不會忘了父母兄弟的,尤其是小凡你!」

  路小凡去年高考,其實成績不差,甚至比路小平當年考得還要好一點,但是因為家裡供了路小平,他一年開銷大過一年,園子裡的果子又只有那麼幾顆,實在無力再供養一個大學生。

  路爸路媽想想路小凡完全沒有路小平那種機靈勁,讀了書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若是為學費再背上一身的債怎麼養下面兩個,所以就讓路小凡回家輟學務農了。

  路小平的意思是路小凡也算為他犧牲了,他不會忘記。

  路小平空著兩隻手走了,路小凡重新挑起了水,他突然聽到旁邊的麥稈堆裡一陣響,他一抬頭見麥稈堆上坐起來一個年青男子,一身白色的運服服,長得也白淨帥氣的,不是貝家的那個兒子貝律清又是誰。

  路小凡立刻想到的就是貝律清肯定將路小平剛才的話都聽進去了,頓時臉紅的跟衝了血的雞冠似的。

  貝律清修長的腿從麥稈上很有彈性的輕鬆一躍而下,衝著路小凡歪了一下頭,從耳朵裡掏出耳麥,示意自己剛才聽音樂什麼也沒聽到,然後跳下麥稈拍了拍身上的碎片走了。

  路小凡面紅耳赤地看著人家的背影,他又不是傻瓜,貝律清要是沒聽見路小平的話,做什麼要撇清,但是想起貝律清避免他尷尬的動作,又對貝律清頓生了好感。

  其實路小凡第一眼見到貝律清就有好感,因為貝律清是他見過長得最漂亮的人,路小凡見過的人,從同學到村裡的鄰居,不要說男孩子,就算是女孩也沒有貝律清長得漂亮。

  路家彎的風沙很大,再亮的衣料被風沙這麼一吹,日子久了也是一種髒兮兮的顏色,還不如穿直接穿黑藍灰。

  因此當貝律清穿著白色的運動服,耳朵裡塞著耳麥,出現在路小凡面前的時候,路小凡真得有一種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覺。

  貝律清站在他們當中,那就是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是讓像路小凡這樣的男孩來羨慕,敬仰,還有自卑的。

  家裡的貝沫沙聽完路爸的建議,不禁有一些訝異,讓自己的女兒帶餡嫁給路家的兒子,貝沫沙心裡還是有愧的,可是路家人竟然要將兒子送給他,這讓貝沫沙有一些啞然。

  路媽見貝沫沙不吭聲,誤以為貝沫沙不願意,也顧不上風俗了,連忙掀簾走了進來,道:「貝同志,哦不,貝親家,我們想將孩子入贅給你們家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咱們家窮,我不忍心媳婦進了家門跟著我們一起受苦,所以只好讓兒子跟你們回去了!」她說著掀起衣簾按了一下眼角,道:「我們也知道你不會介意,但是兒子出去之後,我們再心疼也是顧不上了,唯一指望的便是親家能對他好!」

  「那是自然!」貝抹沙連忙道,他是個紳士,紳士是最見不得女人掉眼淚的。

  路媽接著道:「所以這個兒子也等於就親家你的兒子了,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思,親家能體諒?」

  貝抹沙只好道:「自然!」

  路媽鬆了一口氣,臉色紅潤地對路爸道:「我知道親家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瞧,我沒說錯吧!」

  路爸心裡一貫的信仰就是路媽是無所不能的,這個時候貝律心進來,他便端起架子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你一個婦道人家說三道四有什麼意思!」他原本的意思是想替兒子在未來的兒媳面前放一句話。

  可是路爸的譜一擺完,立刻想起了現在是自己嫁兒子,不是娶媳婦,不禁有一種端起架子砸自己腳的痛感,偏偏貝律心像沒聽到他說話,往桌邊的木凳子上一坐,揉起了自己的腳脖子。

  路媽也跟沒聽到路爸的話似的,打火稱熱鐵地道:「貝親家,不瞞你說,你也看到我家的情況了,小平讀大學的費用很大,但我們就是這個信念,那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孩子把書讀上!」路小平讀大學是路媽最驕傲的資本所在,說到這裡路媽忍不住把胸挺了挺,接著道:「所以親家,我們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家真得是一窮二白,恐怕孩子婚禮的費用……」

  貝沫沙也算久經沙場,雖然如今的無產階級思想有一點複雜,但他還是很快摸到了要梗之處,立即道:「你放心,小孩子倆人的結婚費用都有我們來,而且即然你們家是嫁兒子,那這聘禮我們也要出的!」

  路媽頓時眼中泛著淚光,跟路爸對視了一眼,強自鎮定地道:「那我們的兒子從今往後就拜託親家了。」

  一旁的貝律心無聲的冷笑了一聲。

  貝沫沙想了想,道:「讓你們的長子入贅我們家於情於理有一點不合,這樣吧,就把你們的次子路小凡入贅我們家吧。」

  這個時候路小凡剛剛挑著一擔水推門進來,看著家裡的人突然都靜悄悄地看著自己,他往下水缸檢查了一下自己,他還不知道自己在懵懂之間,一頂無比燦爛的綠油油的帽子就從天而降,實實在在套到了他的頭上。

  貝沫沙說讓路小凡入贅,路爸路媽簡直是一驚,因為他們怎麼想,也覺得貝家要挑自然是挑他們家最有出息的,身為大學生的長子,連想都不敢想要把不起眼的次子介紹給貝律心。

  但是轉念他們又是心中一喜,畢竟入贅就是把兒子送給別人了,能夠不送走可以光宗耀祖的長子簡直列祖列宗在保佑。

  路媽向路小凡招了招手,道:「凡凡,過來!」

  路小凡以為媽媽有什麼吩咐,立刻放下擔子很乖巧地過去了。

  路媽看著自己這個瘦瘦的,平時從不添麻煩的兒子,強壓著淚意道:「給你爸爸跪下!」

  路小凡掉頭去看路爸,心想好端端的爸爸還在,做什麼要跪列祖列宗。

  「不是這個,是這個!」路媽指著貝沫沙道:「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爸爸!」

  路小凡不禁張開了嘴,貝沫沙不禁有一些尷尬,道:「不用,不用,又不是舊社會!」

  路媽神色嚴厲地道:「這不是新社會,這是咱們家最基本做人的規矩!」

  她這麼說,貝沫沙也不好吭聲了,震驚無比的路小凡被路媽按著結結實實地給貝沫沙叩了三個頭。

  叩完了頭,暈得不知道東南西北的路小凡只聽貝律心不屑地輕聲道:「唱戲呢!」

  他轉過頭,見貝律清耳朵裡塞著耳麥,雙手插在口袋裡,斜靠在門上,跟一臉震驚的路小平都在看著自己,耳邊只聽貝沫沙咳嗽了一下才道:「即然大家都在,那我就宣佈一下路小凡跟貝律心的婚事,考慮到路小凡雙親不便遠途跋涉,所以成親的事情我們就辦在路家彎!」他頓了頓又道:「鑒於路小凡有羌族少數民族血統,且年滿十八歲,根據我國婚姻法,他不需要遵守二十二週歲才能完婚這一條例,他們的婚姻是合法合理的行為!」

  貝沫沙最後一段說得的挺用力,完全是說給牆外的村民聽的,以免對法律一知半解的村民以後有什麼貝家不遵守婚姻法的謠言出來,對於一個敏銳而有遠慮的老政治家貝沫沙來說,顯然這樁婚事顯然他是沒有漏洞的。

  路小平聽完了他的話,轉身就衝出了家門,路小凡急了,剛想去追哥哥,路媽喊住了他,道:「凡凡,結婚的人,不要到處亂跑,跌了撞了就不喜氣了。」

  路小凡整個人都呆掉了,什麼人也瞧不見,只看到貝律清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對他笑了笑。

  路小平顯然受了大刺激,竟然一個晚上都沒現身,從來視路小平為心肝的路媽居然完全當作沒有這樁事情,只平靜地操持婚禮。

  貝沫沙第二天就去了縣裡,提了二千塊錢出來,將錢交給了路媽,其中一千塊是辦理婚事的錢,一千塊是聘禮。

  路媽接過那一疊錢,再大的心氣,心也不禁顫抖了起來,這不僅僅是一筆巨款,這還是她的兒子,她曾經抱著摟著的兒子,這又不僅僅是她曾經抱過摟過的兒子,這還是一筆她見都沒見過,甚至聽都沒聽說過的一筆巨款。

  整個家裡彷彿只有路小凡為路小平的不歸著急,只有他知道心氣高的路小平在聽到這樁婚姻的時候,不知道給予了多麼大的期望,甚至可能都有了崛起的計劃,所以路小凡一點兒也不想剝奪哥哥的雄心。

  而且跟路小平相比,他完全沒有要娶一個城裡的姑娘意思。

  他吱吱唔唔地提出自己的看法的時候,路爸氣乎乎地道:「小凡,你要多為家裡考慮考慮,你哥哥是誰?大學生,我們有多辛苦才培養起來一個大學生?你就忍心我們路家光宗耀祖的唯一希望叫人家花一筆錢就給買過去了?」

  路小凡在父親面前低下了頭,為自己不考慮到對於家庭來說,哥哥是比自己重要太多的人的那點私心而慚愧的低下了頭。

  ◇◆◇

  陝西人結婚要蒸饃,麵點造型千姿百態,花是富貴形象,小動物也是活靈活現,手藝很重要,尤其是結婚時要掛在新娘脖子上的那對老虎饃。

  路媽的手巧,原本可以自己做,但是兒子是跟城裡大官的女兒結婚,為了表示隆重,路媽特地請了當地鄉長的娘劉老太來做這對老虎饃。

  貝沫沙不太懂風俗,但懂人情世故,鄉長的娘過來幫忙,自然也能感受到當地政府對他的尊敬跟支持,鄉長呢,自然會感到得到這麼一次近距離接近京裡高官的機會是莫大的榮幸,雙方Happy,可見路媽在當地是很會做人的。

  貝律心懷孕已經快三個月,正是反應強烈的時候,這幾天心裡一煩,更加發作的厲害,吐得昏天黑地,這不禁不讓人疑心,畢竟這車暈得反射弧也未免太長了一點。

  路爸是不太好意思問,路媽是強自鎮定,兩人心裡七上八下,終於還是路媽開口了,道:「那個女娃不會肚子裡有餡了吧?」

  路爸的臉色頓時變了,拿起煙袋吧嗒吧嗒抽著,隔了半天才道:「這可要求證一下,咱可不能讓兒子嫁一雙破鞋!」

  路媽道:「那你怎麼求證,還能拖人姑娘上醫院檢查去?」

  路爸本來就對嫁兒子心存不滿,聽到路媽的話就跳道:「我就說呢,能這麼好,還惦記著我死了快四十年的老爹,原來是塞隻破鞋給咱家!」

  「你聲音小一點!」路媽連忙按住路爸,道:「給人聽到就不好了!」

  路爸臉紅脖子粗地道:「聽到怎麼了,大不了這親不結了!」

  「這事還沒影呢,你嚷什麼嚷!」

  「我就知道,你捨不得那二千塊嫁妝!」路爸氣炸了胸把膽子撐大了拿著煙袋指著路媽的鼻子道。

  路媽冷笑,道:「我有什麼不捨得,自古男人養家,只要你拿得起家裡的生活費,小平的財禮,小的嫁妝,小世的大學費,我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

  路媽這下專打七寸,路爸頓時被打痛了,他梗著脖子道:「我當煤礦工人的時候,人家就講男女平等!」

  男女平等跟煤礦工人其實一點關係也沒有,只不過路爸很以當過幾天工人為傲,所以他每次要重申什麼理,前面都會加一個定式「我當煤礦工人的時候」,以示自己見多識廣,說得都是真理。

  每次路爸一提煤礦工人的歷史,路媽就繞道了,樹要皮人要臉,男人的自尊跟傷疤一樣,那是不能硬揭的。

  兩人琢磨了半天,決定試一試這個未過門的媳婦。

  路媽講她懷孕的時候就見不得魚腥,只要一聞到魚腥味,哪怕是隔了幾堵牆都能吐個暈天黑地,所以讓路爸去弄條魚過來。

  路爸:「離咱們村最近的河也要十里地,你什麼時候聞到過魚的味道?」

  路媽不鹹不淡地道:「鄉長每次回家那你以為那麻袋裡是什麼?」

  路爸不吭聲了,問人借了一輛自行車,哼哧哼哧騎了來回三十多里地,從縣裡唯一賣魚的地方弄回了二條鯽魚。

  路媽問了一下劉老太,將魚刺弄了一下,陝西農村幾乎很少吃肉跟魚,家裡就沒什麼酒薑,路媽用花椒跟蒜將魚做了一鍋湯,倒也將魚湯做得奶白。

  中午,把湯往桌上一端,貝律心一聞就跑了出去吐得個暈天黑地。

  她的臉綠,路爸的臉綠得更厲害,倒是路媽鎮定的很,一桌的人包括路小平都眼睛綠油油的看著那碗奶白色的魚湯,她將那碗湯整個端到了路小凡的面前,看著自己的兒子語調從未有過的柔和道:「凡凡,你把湯都喝了吧!」

  路小凡一慣被教育尊長謙幼,還沒有受到過爸媽如此的格外寵愛,一張臉紅得跟個雞冠似的,瘦巴啦嘰的小身板連連搖晃道:「給哥哥喝,他過兩天還要去上學呢!」

  路媽平淡地道:「家裡的錢都叫他花了,少喝一碗湯沒虧了他!」

  她的話氣得路小平摔了筷子就出門去了,路小凡更愧疚了,小聲道:「媽,那給四弟三妹喝吧!」

  路小的因為是唯一的女孩,素來最受路爸的寵愛,家裡只要路小平不在,什麼好東西都是她先挑,路小凡一說,她歡呼著去端湯,手剛伸到就被路媽狠狠地打了一掌,只聽路媽嚴厲地道:「一個女孩家,嘴讒手懶,不像話!」

  路小的揉著自己紅通通的手背,跳著腳對路爸道:「爸,媽不講理!」

  路爸沉默的抽著煙袋,一聲都沒吭,準備大鬧一場的路小的終於嗅出了氣氛不對,只好委屈的坐了下去,一邊咬著饃一邊掉眼淚。

  路小世雖然只有十歲,但是十年的生活讓他明白了先看哥哥姐姐的下場再行事總是沒錯的,所以反而默不作聲吃飯逃過了一劫。

  「那爸媽你們喝吧!」路小凡覺得手裡的湯勺千斤重。

  「快喝吧!魚涼了腥!」路媽說話更溫柔。

  路小凡鼻子酸酸的,只覺得媽媽從沒如此溫柔,又好像她一直這麼溫柔。

  魚湯果然鮮美可口,這是路小凡長這麼大都沒怎麼喝到過的好東西,喝了幾勺,便把旁的心思都忘了,一直將湯喝了個底朝天,那魚刺多的很,路小凡耐心好倒也吃了個乾乾淨淨,才意猶未盡看著一滴不剩的湯碗。

  路媽一直坐在旁邊看兒子喝湯,眼睛都沒怎麼眨過,路小凡等湯喝完了才不好意思地道:「媽,都喝完了!」

  「嗯,好。」

  路小的眼淚流了一會兒沒人理睬也不流了,現在癟著嘴恨聲道:「將來他到城裡有的吃,哪像我們?你看貝律心貝律清什麼沒有?!我們呢連吃個白饃還要借糧票呢?」(註:大陸在1993年以前發放的一種跟鈔票合用的限額配製買糧食的一種票據)

  路小的是典型的仇富心理,看到富裕的人,她第一個念頭不是羨慕,而是敵意。

  她很小的時候受到的教育是集體貧窮是光榮的,個人富裕是可恥的,然而在漫長的成長歲月當中,發現事實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所以她沒能留下對物質淡泊的教育,只留下了對富人的仇恨,只要別人富了,那人就是欠了她的。

  妹妹這麼一說,路小凡更不好意思了,心想剛才應該裝作吃不下的樣子,路媽還是很平淡道:「就你嘴饞,我們當姑娘家都沒你吃得一半多!」

  路小的憤憤的將手裡剩下的白饃丟進碗裡,道:「不吃了!」

  路小世早跑了,桌上便光留下了路爸路媽跟路小凡,路爸開口了道:「凡凡,這門親事……」

  「這門親事要辦得風風光光,小凡,你要記得爸媽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是為你好,為這個家好!」路媽打斷了路爸的話,用力的道:「老話有一句,人窮志短,連吃都吃不飽,還要那些虛得有什麼用呢,你說是不是?凡凡啊,你還小,不明白這天底下,沒有十等十的美事,也沒有十等十的醜事,有的時候美事說不定是醜事,醜事也說不一定是美事。」

  路媽的辯證法高深的一塌糊塗,頓時把路爸繞得不敢隨便打斷自己媳婦的話,路小凡也是雲裡霧裡的。

  「這事就這麼定了!」路媽給出了結論。

  ◇◆◇

  隔天去西安城裡採辦結婚物事的貝沫沙跟貝律清回來了,貝沫沙很體貼的給路爸買了一套毛料的中山裝,路媽買了一身毛料的大衣,路媽很平淡的接過東西,連謝都沒有一句,貝沫沙心虛愧疚倒也不敢計較。

  貝律清換了一身牛仔服,路小凡只覺得穿了牛仔褲的貝律清的腿顯得很長很長,路小平的腿也挺長,但像隻絲鷺鳥的腿似的,長得跟兩根移動的竹竿差不多,貝律清的腿是一種修長,帶著弧度跟節奏,勻稱而富有力量。

  路小凡一直看人的腿,路小的則一直盯著貝律清耳朵裡的耳麥,貝律清走到哪裡,這四隻眼睛就齊刷刷的跟到哪裡,眼裡的目光都透著羨慕跟垂涎。

  農村人是含蓄的,又是直白的,他們通常不善於表達想法,但很善於表達慾望,比如路家的孩子們。

  貝沫沙晚上給路家其他三個孩子派喜錢,路小的接過就連忙拆開紅包,快得路媽都來不及阻止,路小的一看裡面只有一張十塊錢,臉色不由顯得有一點不太高興,這麼大個官,十塊錢也不多放幾張(那時還沒一百塊)。

  路小平則完全不同,經過幾天的調整,見過世面的路小平已經有了新的戰略,雖然當不成女婿,但是眼看自己比畢業在即,能不能去北京工作,貝家還是一個關鍵。

  「貝爸爸,這錢我們不能要,你將來替我們照顧小凡,我們心裡已經非常感激,正想著怎麼報答你,還怎麼敢拿你的錢!」路小平遺傳路媽多一點,一向機靈,這個時候早早的把話鋪好,回頭上北京,那就是報答貝家去了。

  貝沫沙雖然吃過苦,但到底人生當中腐敗的生活佔了多數,搞個高瞻遠矚的經濟工作還行,跟底層的小老百姓鬥智還是不太適應的。

  路小平一客氣,貝沫沙連連壓住他的手,道:「拿著,拿著,這是喜錢,討個吉利!」

  路小平堅決將錢塞回貝沫沙的手裡,一臉正色地道:「貝爸爸,咱們愧欠你太多,這錢我是絕對不會拿的!」

  貝沫沙手拿著這十塊錢的紅包一臉尷尬,路媽最瞭解兒子,於是便笑道:「算了,親家,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你就不用給了,他是大人了!」

  貝律清將耳麥取了下來,插了一句道:「給小的吧!」

  貝沫沙連忙得到了啟示,將路小平不要的十塊錢遞給了路家其他的孩子,路小的大喜也不管哥哥媽媽瞪著自己,立即就將那紅包取了過來,感激的看了一眼貝律清,貝律清則回應著微微一笑。

  貝律清在路小凡的心目中頓時又高漲了幾分,長得帥氣不凡,名牌大學生,而且品性又好,這麼完美的人路小凡從來還沒有碰到過,總之貝律清在路小凡心目中的地位一路升高,都快升到他喉嚨裡去了。

  路小的拿著二十塊錢開心了半天,問路小平這二十塊錢能買像貝律清兜裡的卡帶機嗎?

  路小平氣自己的妹妹剛才太不上檯面,便衝道:「就你這二十塊還想買貝律清的卡帶機,他的是進口貨,要上百塊呢!沒見識!」

  路小的興奮勁一下子就像熱碳被潑了一盆冷水頓時變成了死灰。

  鄉下的村裡特別的冷清,沒有任何娛樂節目,每天月亮起來生活才剛開始的貝律心可耐不住寂寞,好在鄉長的老娘劉老太家裡有一台九寸的黑白電視,自從貝沫沙進了村,鄉長趕來就沒走,他們也願意招待貝律心,她便去他們家看電視去了。

  路小的吃過了晚飯,乘著同屋的貝律心沒回便慫恿路小凡道:「小凡,能跟你小舅子說一聲,把卡帶機借給我聽兩天嗎?」

  路小凡一聽,把頭搖得跟波郎鼓似的,任憑妹妹好話說盡,也死活不肯鬆口,把路小的氣得指著他鼻子道:「以後你去了城裡過好日子,妹妹這麼一點小心願也不願意成全,要是大哥就不會像你這樣沒手足之情!」

  路小凡想一想精明能幹的路小平不由一陣慚愧,於是在妹妹的不屑的眼神中,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敲開了貝律清的房門。

  路家修了二座窯洞,雖然看起來破舊,但冬暖夏涼遠勝過城裡的空調。

  貝律清的牛仔外套已經脫了,裡面是一件黑色的緊身T恤,走近了他的身上好像有一種香味,具體是什麼香路小凡自然也分不清楚,他的臉紅得跟雞冠似的,用蟲蟻的聲音道:「能向你借一下卡帶機麼?」

  貝律清也沒有對路小凡突然來敲自己的門表示詫異,但是路小凡的聲音實在太小,他不得不發了一個嗯的第三聲。

  路小凡低頭握著自己的雙手,他本來就長得不高,頭這麼一低,貝律清只能看著他的後腦勺,路小凡大著膽子道:「能不能問你借一下卡帶機?我妹想聽一下……」

  貝律清露齒笑了一下,他其實很少露齒笑,因為他的門牙有一點細小,且中間內側,露齒一笑會讓他看起來有一點秀氣,跟他的陽光氣質比起來,顯得有一點陰狠。

  路小凡低著頭光聽到了貝律清的笑聲,心裡一熱,抬頭用一種討好的聲音道:「就看一會會,不會弄壞的!」

  陝西雨下得少,所以大多數的夜晚月亮特別潔亮,路小凡穿著一身寬大的運動衣,頭髮偏長被風一吹顯得特別凌亂,窄小少肉的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的大眼鏡,臉上討好的笑容讓月光這麼一放大顯得特別的卑微,甚至卑微的讓人覺得有一點猥瑣。

  這樣的人,這樣的表情在小人物的世界裡大家都不陌生,甚至很平常,路小凡就是這種典型的小人物,卑微,猥瑣,讓人會有一種像似對待蟑螂一樣一腳踩死,或者發笑的感覺。

  「我沒有卡帶機!」貝律清平淡的道。

  路小凡臉上剛剛消退的紅暈斷時又湧了上來,他誤以為貝律清不肯將卡帶機借給他,斷時手足無措。

  貝律清解釋道:「我那個叫CD機。」

  「C……D機!」路小凡結巴的重複了一遍。

  「哦,我在日本買的,內地不多,你沒見過也很正常。」貝律清轉過身去將外套當中一隻圓形的銀色物器拿了出來。

  路小凡一聽日本,立時腦子裡便冒出了貴重,大價錢,弄壞等等字眼,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看著貝律清遞過來的手他也不敢拿,兩隻手亂搖了一通,口裡語無倫次地道:「不借了,不借了!」

  貝律清也不勉強,只笑了笑,就將CD機丟到一邊。

  路小凡一臉悻悻的轉了回來,路小的正忘眼欲穿,見他進來連忙喜道:「哥,怎麼樣,借到了麼?」

  路小凡喃喃地道:「那是人家從日本帶回來的,我不敢拿過來!」

  路小的一聽臉色頓時就變了,道這:「不會是人家不太願意借給你吧!」

  路小凡仔細想想,覺得貝律清從頭到尾都沒有要硬塞給自己的意思,自己說不借貝律清就順理成章的不給了,恐怕也有不太想借給他的意思,不由有一點氣餒,但還是硬著頭皮道:「不是的,人家肯借的,是我怕弄壞了人家的爸媽不好交待,日本帶回來的,那得多貴啊,就算他爸爸是當官的,那也不容易啊!」

  路小的不屑地道:「你不是都要當人家妹夫了嗎,他們家的東西你也有一半啊,弄壞了就弄壞了,有什麼了不起的,這根本就是借口,恐怕別人根本就瞧不起你這個鄉下的妹夫!」

  路小凡脫口道:「他不是那種人!」

  路小的不服氣地道:「你知道他是哪種人?你認識他幾天啊!」

  路小凡頓時不吭聲了,末了才囁囁地道:「像貝大哥這樣的人,瞧不起咱們也很正常啊,咱們有啥叫人家瞧得起的?」

  路小的怒其不爭,一把將二哥推出門外,晃蕩將門關了個震天響,路媽聽到了在裡面喝罵了一聲:「死女子,勁大了沒處使,你就不會少吃點!」

  路小凡垂頭喪氣的回了屋,路小平沒了城裡的媳婦又跟隔壁的小鳳不知道躲哪堆麥稈堆裡去了,路小凡一個人待在屋裡翻來覆去老半天才算睡著,一覺醒來發現居然日上三竿了。

  他連忙從床上下來,拔上鞋子要去井邊挑水,發現路小平正一臉委屈地揉著自己的肩,家裡的大水缸都挑滿了。

  路小凡頓時慌得好像一覺醒來,皇上在倒洗臉水,雖然是給他自己倒的,但他這個太監也是罪該萬死的心情啊。

  「哥,哥,怎麼你挑水了!」

  路小平幽怨地看了一眼旁邊,路媽站在一邊平淡地道:「你就要做新郎官了,閃著碰著就不好了,再說了,養他這麼大,挑幾缸水也是正常,要不然以後誰挑?」

  路小平不禁深受刺痛地道:「我讀大學不是回來挑水的!」

  路媽冷哼了一聲,道:「就你這沒見過世面的,一隻小母雞都讓你忙得日夜不分,跟前跟後,能走多遠,不回來挑水還能去哪?」

  路小平頓時不感吭聲了,路媽發飆,路小凡自然也不敢吭聲,路媽又道:「小凡就要做新郎官了,你去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路小平嘴裡嘟噥了一聲,滿面悲憤,路小凡則連忙道:「沒什麼好準備的!」

  路媽歎了口氣,道:「以後天南地北的兄弟倆見見也不容易,多聊聊,旁人那是靠不住的,能靠的只有自家人!」路媽點到為止,但路小平多聰明的人,心眼就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一點就穿了。

  路小平頓時對路小凡熱情了起來,搭著路小凡的肩道:「我們兄弟那還用說,比其他兄弟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小凡你說,大哥對你怎麼樣?」

  「好!」路小凡點頭。

  路小平道:「那是,你說你這身衣服誰給你的。」

  路小凡答:「哥你穿舊的啊!」

  路小平嘖了一下,道:「什麼穿舊的,這是我特地讓給你穿的!」

  「哦!」路小凡點頭。

  路小平又指著他腳上的球鞋,道:「這總不是舊的吧,這也是哥給你的,對吧!」

  路小凡鏡框後面的眼珠子瞪大了,道:「這不是哥你穿不下的麼,你還把幫子剪了一個口子,可是還是穿不下!」

  路小平不高興了,板著臉道:「按你的說法,哥對你不好麼?」

  路小凡立時愧疚了,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路小平又教育了他一番,讓弟弟深刻的認識到這些年他深受著哥哥的關懷跟大恩。

  倆人正在院子裡面說著閒話,西邊的窯洞門開了,貝律清仍然穿著黑色的T恤跟牛仔褲出來,他擰了擰眉心好像沒睡太好,但即便如此,即便他的身後是兩座破舊的土窯,貝律清依然看上去非常的帥氣,修長的身材,英挺的五官,襯得路家二個小子越發的土頭土臉,生似兩團沒燒透的生煤坯子。

  貝律清拿著水盆道:「早,有熱水麼?」

  路小凡的腳剛動彈,路小平已經上前去一臉熱絡地道:「貝大哥,熱水我們給你打就好了!」路小平的我們是指他接活,路小凡幹活,所以他轉身就將臉盆塞給了路小凡道:「快,給你哥打盆水!」

  路小凡想要為貝律清效力的心情失而復得,歡快地拿著水盆去了,背後路小平嚷了一聲:「別把水打得太燙!」

  路小平嚷完了這一聲轉過頭來對貝律清笑道:「粗手笨腳的,要多提醒才行啊!」

  貝律清沒吭聲,很淺的笑了一下,路小平接著低聲笑道:「最近京裡的形勢不太好吧?」

  他是用一種自己人說體己話的密談聲調說的,但是貝律清好像沒有投桃報李的意思,只是拿一雙挺漂亮的眼睛看著路小平,黑白分明,濃黑挺拔的眉毛微微上揚了一下,像是沒聽明白他說些什麼。

  路小平笑了一聲,道:「要不然貝爸爸怎麼能看中小凡,像小心這樣的女孩子那是多少城裡人想都想不來的,小凡要貌沒貌,要學歷沒學歷,哪裡能配得上她。貝爸爸挑路小凡,還不就是因為我們家是烈士之後麼,你說是不是!」

  貝律清還是沒吭聲,又微笑了一下,這一回他是露齒的。

  路小平發現貝律清就有這樣的本事,不吭一聲,也不怕冷場,就能讓你在他面前唱獨角戲,

  路小凡已經腳步很快地端水過來了,路小平咳嗽了一聲,說我去幫媽摘果子去,然後急匆匆地走了,這才算是結束了這場親家之間首次對路貝聯姻的探討。

  貝律心剛巧也端了水盆出來,看見自己的哥哥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攏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才道:「律清,昨晚睡得還行麼!」

  「嗯,不錯啊!」

  路小凡看見貝律心端著水盆,想這位即將過門成為自己的女人,他的手剛剛遞了過去,貝律心一瞧見他,頓時原本微微上彎的嘴角就收斂了起來,和善的表情也變得冷漠了起來,路小凡心中剛剛生起的親暱感的苗子立時便被人一腳踩夭折了。

  這個漂亮的城裡姑娘,修長,時髦,她站在這裡,下巴微微抬起,眼角含著憤怒,嘴角帶著委屈,她到這裡不是讓這個破窯洞蓬蓽生輝,而是令它自慚形穢的。

  「不會,窯洞挺舒服的!」貝律清開口肯定了破窯洞也不是一文不值,這令得路小凡心下感激不已。

  貝律清洗臉,路小凡畢恭畢敬在旁邊站著,以便貝大少還有旁的需求。

  路小的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從房裡面出來,路小凡一瞧她手裡拿的可不就是貝律清的CD機嗎,頓時就結巴了,道:「小,小,小的,你CD機!」

  路小的一看倆人都站在院子裡,便摘下耳麥嬌聲道:「我去問貝大哥借的,貝大哥說你跟他說過了,就借給我了!」

  路小凡望向貝律清的臉,就像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一起湧上來,漲紅漲紅,貝律心則鄙夷地看了一眼路小的,不發一言回屋去了。

  貝律清放下毛巾剛端起盆子,路小凡就撲了過去,硬是將盆懷裡拽,「我來!我來!」

  往後,貝律清上哪,路小凡就二步遠的距離跟著,只要貝律清在桌上手一抬,路小凡已經將筷子遞到他手裡了,在門邊手一抬,簾子路小凡已經掀起來了,總之除了茅房上廁所路小凡沒給遞紙,其他貝律清眼睛掃一掃,路小凡就已經代勞了。

  貝沫沙這樣的京官,自然很多人排著對要跟他見面,貝律心整天窩在劉老太家看電視,貝律清帶著路小凡出去閒逛,路家剩下的人坐了一桌子。

  路小平悠悠的歎了一口氣,道:「我總算看出來了,以前都當老二不聰明,人家精明著呢,你看他多會拍馬屁,我說呢貝家怎麼放著我這個大學生不要!」

  路小的插嘴道:「就是,我讓他去向貝大哥要個CD,他還說什麼不要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結果人家貝大哥明明就答應了。他是知道自己要改姓貝了,所以不肯把自己的東西送給我!」

  路爸在旁邊吧嗒吧嗒抽著煙袋,一旁收拾各家送過來的被單跟毛巾的路媽則冷笑了一聲:「一個個都是小姐的嘴臉,丫頭的命,告訴你們,回頭你們能飛多高,就全要看你們這個二哥會不會拍馬屁!」

  平時家裡父母有三句讚美其中二句給了路小平,一句給了路小的,自從路小凡攀上了高枝,就整個倒了過來,他們倆個連續幾天非罵即訓,終於忍不住了,路小的路小平都憤憤不平的離桌而去。

  路小的氣哼哼地對路小平說:「媽真勢利,二哥一攀上高枝,她便覺得好像全天下就二哥最能耐,連大哥你這樣的大學生她都瞧不上了。」

  路小平悠悠歎了一口氣:「你也別怨媽,這就是農村婦女的局限,除了背朝天,臉朝地,就是整天繞著爐灶這二尺的地方,短視,浮淺,小的,你可千萬不能變成這樣的農村婦女。」

  路小的的臉色頓時變了,憤聲道:「我才不會變成這樣的農村婦女呢。」

  路小平拍了拍路小的肩,以示讚賞,但是路小的的臉色卻沒有太好,她就讀職高中學,鐵定考不了大學,沒城市戶口,不當農村婦女又能做什麼呢。

  路小凡門一推,引著貝律心走了進來,早晨初升的太陽光正照著貝律清烏黑的短髮,襯著他白皙的皮膚,挺直的鼻樑跟黑白分明的眉眼,路小的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一下。

  路小凡見大哥小妹正站在院子裡說話,便招呼了一聲。

  路小平立即眉開眼笑地走了過去,道:「律清,覺得咱們這個村怎麼樣?」

  「行啊。」貝律清答得挺乾脆

  貝律清對於路家來說還是挺陌生的,一來是因為京官上家裡來招女婿這件事情已經把路家沖得七上八下,大家所有的關注都濃縮到了能給路家帶來翻天覆地變化的貝沫沙,還有會跟他們成為一家人的貝律心身上;而另一方面貝律清似乎從頭到尾除了提議把路小平不要的十塊錢給路小的,便再也沒有什麼表達過什麼意見。

  路家人對於貝律清一直停留在初見面時的那一刻的印象上,高大,帥氣,不話多,很有教養的樣子,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屬於他們這個世界,這種距離感遠高於他們家其他二個人。路家對於貝律清,混和著羨慕跟未知的敬畏,並且本能地與他保持著距離。

  比起路家的其他人,路小平要更高看一下自己,所以在這樁親事就要塵埃落定的時候,為著自己的前逞,他覺得很有必要跟貝家這位太子爺做一個試探性的談話。

  貝律清的回答很乾脆,甚至還算有禮貌。

  可路小平卻隱隱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貝律清的每一句回話的語調都是挺和善的,但卻是讓人無以為繼的,因為他每一句都是最後完成句,比如像現在:

  「城鄉差距還是巨大的啊。」路小平故作老成補充了一句。

  「總歸會有一點。」貝律清面帶微笑,直視著你的雙眼,平和的語調,但高挑的身材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看著你,好像在問:請問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回答的嗎?

  路小平再不識趣,也知道路小凡的小舅子沒什麼興趣跟他說話。

  不管路家人怎麼去想貝家人,他們住在一屋簷底下的日子出很快就要到頭了——路小凡跟貝律心的結婚典禮開始了。

  這場典禮算得上是十數年以來路家灣最隆重的一次,甚至遠遠蓋過了鄉長家娶媳婦。

  從婚宴來講,貝沫沙在縣上將最好的一家飯店包了下來,路家弄了幾輛面的,拉著全村的人去縣裡的大飯店吃喜宴。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鄉長家的喜宴也在縣裡請客了,但只請了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人,不像路家不分貴賤,幾大車都拉上了,光這一點就得到了村裡上上下下一致的好評。

  從來賓講,儘管貝沫沙非常低調,甚至刻意不透露風聲,還是因為鄉長的關係,幾個鎮裡的一把手得了消息都趕來參加婚禮,不但如此還送來了幾個時興的一人高大花籃,上書百年好合,佳偶天成,往飯店門口一放,果然透著一種開張吉利的喜慶。

  除了這個以外,就更不用說路家做的麵點幾面盆都放不了,從供桌一直擺到了地面上。

  要掛在新娘脖子上的那對老虎饃更是捏得活靈活現,虎虎生威,路小凡有一些興奮地先給自己掛了掛,旁邊的路媽不知怎麼,看來看去都覺得像一雙破鞋掛在了兒子的脖子上,她上去一扯,硬把那對老虎饃扯碎了。

  緊張的新郎官路小凡問:「媽,你做什麼呢?」

  路媽不鹹不淡地道:「貝家是大城市裡來的,不時興這個,回頭你劉奶奶要問,你就說不小說掉地下摔碎了!」

  路小凡哦了一聲,他當了這個便宜新郎官,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不起眼到走在村裡哪裡都有人搭訕恭維,儘管路小凡是知趣的,是低調的,但也經不住鄉長,村長,乃至縣裡面來的大官們的一種追捧。不要說在路家這些親戚的眼裡,即便是路小凡自己也有一點覺得或者、也許,可能自己真有那麼一點不凡,才教貝沫沙這樣的大官一眼就相中了。

  當路小凡穿上他那身偏黃的咖啡色西裝,想起要娶的是貝律心那樣地道的京城女孩,會有像貝律清那樣耀眼的小舅子做親戚,整個人都有一點飄飄然了起來。

  門口敲鑼打鼓響了起來,路媽將大紅花別在路小凡咖啡色的小翻領西服上,話聲有一點顫地道:「凡凡啊,從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

  路小凡應了一聲,回過頭去跟路爸道別,路爸一直在屋裡抽煙,聽見路小凡囁囁的聲音,只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

  貝律心待在隔壁鄉長劉老太家,路小凡走兩道門也就算是迎親了,他被人簇擁著進了屋子,去敲貝律心的門,但敲了半天,貝律心也不開。

  路小凡聽著背後村民的竊竊私語,急得背心都冒汗了,而就在路小凡騎虎難下的時候,有一個人走到了他的邊上,路小凡一聞到那種很淡的香氣立時便心情一振奮。

  「律心,開門。」貝律清的話非常簡單,但比路小凡結結巴巴,持續敲上不下一個小時的門都要管用。

  門很快就開了,貝律心穿著一身白色的禮服坐在那裡,她的臉上也沒有塗脂抹粉,被那身白色的禮服一耀,倒是顯出幾分自然的紅暈。她是如此高傲又是如此憤恨地看著剛剃過頭,換了一身新西服瘦小的路小凡,她的表情帶著一種垂死布谷鳥的哀傷跟不甘,以至於讓路小凡覺得跟她成親像是在犯罪。

  村民們對有人穿白色衣服結婚是一臉的震驚,這又不是參加葬禮!

  好在來賓還有幾位見過世面的,說西洋人愛穿白衣服結婚,人家大城市裡來的小姐要用西洋人的結婚方式。

  「西洋人真有趣,結婚穿白的,葬禮穿紅的。」

  「屁,人家結婚穿白的,葬禮穿黑的!」

  「你又瞧過,我就說穿紅的!」

  「不管怎麼說,咱又不是西洋人,穿著奔喪似的結婚,這姑娘這不明擺著給老路家下馬威麼?」

  「你們知道什麼,人家是招女婿,老路家那是把兒子白送人,看還把路媽神氣的!」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怨不得那媳婦過門穿白色,這明擺著是在說她過門就是送她婆婆的殯麼!」

  「就是,排場再大有什麼用,將來總是要過日子的。別看我們家小鳳沒這媳婦洋氣,可是要屬能踏踏實實過日子,這京城裡的媳婦都不如我家小鳳的一個角,所以說他們家大的路小平,一個大學生,怎麼追著我家小鳳,不去追那大官家的女兒呢,人家書讀得多,有見識!」

  村民們立即對小鳳媽道:「可不是,這媳婦又不是擺來看的,要會持家做事,你們家小鳳一看就是個能來事的!書讀得多,這道理啊就是明白一些!」

  眾口一辭,都似路家攀上這個親事,沒有跟村子裡的女孩兒結親,那是真是吃了一樁大虧,而且話又說回來路小凡——這孩子村子裡的姑娘那還許都瞧不大上的。

  村民們習慣將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踩腳底下,路小凡就在他們一連串的七嘴八舌當中,將京裡來的大官家的獨女貝律心迎進了門。

  ◇◆◇

  貝律心一進屋就吐個不停,路小凡慌七慌八地將她扶著坐下,連忙出門去給她倒水,門外的路小平已經開始組織村民上車奔赴飯店,村民門一湧而出,路家大院倒是頓時清靜了起來。

  路小凡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路爸壓抑著大吼了一聲:「這事要讓貝家給個說法!」別看路爸走路仰著頭,帶著風,拉著一張黝黑的臉,威嚴的跟個包公似的,其實他輕易是不吼的,尤其在路媽的面前不敢吼。

  路媽的語氣還是樣,平淡裡帶著尖刻:「怎麼給個說法,退親?」

  「退了,又怎麼了?她閨女不清不白,肚子裡面連野種都有了,怎麼不能退,她連累了我們家小凡,我們退了她的親,還不用退她的彩禮!」關於貝律心的肚子,路媽半聲也沒吭,路爸幾次想要指責,都被她壓了下去,眼看著這不清不白的女人進了自己的家門,路爸終於跳了起來。

  路媽一聲冷笑:「你想叫全村上下都知道你媳婦沒過門肚子裡就叫別人包了陷,你兒子收了一頂大綠帽子?退了這門親事,他也抬不起頭來!路振興,我告訴你,別以為我張綵鳳跟你似的眼皮子淺,光想著那二千塊的彩禮!她貝家的閨女不乾淨,瞞著跟我們路家的兒子結親,那就是他們貝家欠了我們路家的!」

  路爸的語調在路媽的面前從來是敵進我退,路媽的聲調不高,但透著一種尖利,路爸立時便不吭聲了。

  路媽深吸了一口氣,語調放緩了道:「小凡是受了點委屈,可是再委屈也比窩在鄉下種田強,更何況你再想想小平,他明年就畢業了,就你的眼光,他也就回個縣裡當個小頭目,有貝家,他就能進城,能進京城,能當京官!你再想想路小的,你就願意咱閨女以後跟個像你似的泥腿子,將來也賣兒子?還有小世,將來他長大了也能讀大學進城,當城裡人!」

  誰也沒想到路媽的心中藏著這麼深的丘壑,路小平光想著這樁親事能成就自己,但路媽已經把自己全家送上了這樁親事的順風車上。

  她震住了路爸,連外面的路小凡也被她震得從雲端掉了下來,剛有的那種人上人輕飄飄感瞬時失重,從天上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他一直覺得自己處處不如能說會道的路小平,所以自己的爹媽瞧不上自己,知道爹媽偏心,雖然從不埋怨,但有時想起,在內心實處還是鬱悶的。可沒想到這次進城這種好事,爹媽能讓自己去,路小凡頓地覺得覺得爹媽還是想著自己的,就算路爹說了不想讓光宗耀祖的哥哥叫人買去,但是路小凡可不認為路媽心裡有多稀罕路家這個姓氏。能進城,能娶一個城裡的媳婦,還有一個當大官的丈人,當大老闆的丈母娘,路小凡相信不知道有多少人排著隊要把自己的兒女賣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路媽連猶都沒猶豫一下,就給了自己,路小凡立時覺得自己在爹媽的心中其實是很有地位的,越想越真,想到高潮的時候甚至覺得沒準在爹媽的心中,還是比較偏愛自己的,就算路爹不真,路媽也是真的。

  如今才知道,哪個都不真!

  路小凡才挺起一晚上的脊背又慫了起來,貝律清從另一個屋拿了自己的外套進來,看見路小凡正在門口聳著削瘦的肩,彎著腰,伸出手指摳臉上黑框眼鏡裡的水珠子,他的腳步頓了頓,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了路小凡。

  路小凡接過手帕羞慚看了一眼貝律清,這一刻路小凡倒是沒太擔心自己頭頂上的那綠帽子,倒更怕貝律因為看見自己掉眼淚而在門口停頓,聽了路媽的話而又對自己生出了什麼別的不好的想法。只不過他的擔心多餘了,貝律清只順手給了他一塊手帕,便拿著自己的外套,出門上了自己家裡的車。路小凡再一次感激貝律清的善解人意,手帕也沒敢用,只是擼起袖子拿裡面的襯衣擦了一下眼淚。眼淚這種東西要有人稀罕才流來有價值,貝律清這手帕這麼一遞頓時路小凡覺得自己也沒那麼不值錢了,心情也就沒那麼差了。

  路小凡聽見屋內傳來了腳步聲,爹媽顯然意見已經達到了一致,他連忙掀開眼鏡擦了擦,嚷道:「媽,律心不舒服!」

  門吱呀一聲,路媽開了門掀了簾子出來道:「行了,姑娘家緊張,你給她取塊桔子皮去,噁心了就聞兩下!」

  路小凡哎了一聲,看著一臉鎮定的媽媽,話到嘴邊也縮了回去,唯唯諾諾的取了一個桔子給貝律心送去了。

  那晚的飯店也是分外熱鬧,先是縣長親自主持婚禮讓村民們一陣榮耀,接著上來的菜更是讓村民們興奮。村裡婚禮的最高的待遇也不過是十碗席(註:鄉村的自家辦的流水席一桌有十大碗菜),是路家這場親事,飯店裡則都配備了三八席,分別是八道涼菜,八道盆菜,還有八道下饅菜(註:西北以小麥糧食為主糧,如饅頭烙餅),那就是二十四道菜,足足是最高待遇的二倍半。這震得有心想將路家的風光踩下去的村民都覺得無處下腳。

  九十年代已經開始時陝西開始興鬧公婆與新郎官,路小凡本來就沒什麼酒量,被人這麼一鬧,喝得個人事不知。天亮的時候路小凡才迷迷糊糊搖搖晃晃朝著設在縣裡最高檔的招待所的洞房走去,剛爬上軟綿綿的床,就一腳叫人揣了下去。

  貝律心一臉嫌惡地看著他,擁著被輕蔑地道:「我告訴你,別以為跟我成了親就能爬上我的床!」

  路小凡叫人一腳給揣清醒了,他突然明白在這場婚姻當中,所有的人都只想要一個婚姻的名份,並沒有人真正希翼婚姻的事實。路小凡拿起外套出了門,村民們再放肆也不敢來鬧京裡大官女兒的洞房,只卯著勁鬧騰路爸路媽,洞房門口倒是出乎意料的清靜。

  路小凡也不敢走太遠,就在洞房門口蹲著,隔了一會兒,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雙時新的旅遊鞋,抬起頭見貝律清那張俊美的臉也沒太大的驚訝,只聽他說了一聲:「到我房睡吧,還多一張床!」

  無處可去的路小凡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貝律清說話一貫很簡單,路小凡看見他回了兩個字已經徑直地朝著房間走去了,連忙起身跟著,道:「我睡覺愛磨牙……」

  貝律清掏出鑰匙,淡淡地道:「沒事!」

  路小凡猶豫了一下道:「我有的時候有可能會還說夢話!」

  貝律清打開門道:「進來吧!」

  路小凡連忙走進去,站在門邊,貝律清把門關上,脫下自己的外套,道:「天不早了,洗把澡就睡吧!」他指了指床頭,道:「拖鞋在下面,你換了鞋再去洗吧!」

  「哎!」路小凡嘴上是這樣講,但卻提了拖鞋進了邊上的衛生間,關上門然後才將自己的鞋脫下。

  農村裡沒有穿襪子的習慣,但路小平上大學愛時髦,弄了幾雙襪子,有穿破了的就給路小凡。路媽把路小凡從頭到腳都弄了一遍新的,唯獨沒想起來還要弄雙襪子,所以路小凡那雙嶄新裎亮的皮鞋裡腳上套的就是一雙穿孔的破襪子。路小凡將腳丫子掰開,認認真真洗了一遍,然後把新買的西服西褲珍惜地脫下,穿著他裡面的平腳褲頭,套上拖鞋走出來。

  「你洗好了?」貝律清見他這麼快就出來了,似乎有一些詫異,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路小凡。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夜了燈光讓路小凡的眼鏡有一點反光,反正他覺得貝律清的目光有一點滲人,泛著寒光,但還沒等他揉眼睛看個清楚,貝律清又把目光放在了書上。

  「洗好了!」路小凡連忙回答。

  農村裡晚上還記得洗腳的那算是乾淨人,關於洗澡,路小凡真沒概念,更何況他昨晚才為了娶老婆新洗過,路小平為了給他打洗澡水還念叨了半天,像是要讓路小凡到死都記住他叫他打洗澡水了。

  貝律清便起身進去洗澡了,路小凡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書,竟然是一本全英文的書籍,不禁對貝律清一陣敬畏,路小凡在高中裡最沐的就是英文了,路小凡懷著對高材生的敬仰將自己那雙皮鞋往床底下踢了踢,以免鞋裡的味道熏到貝律清。

  等貝律清出來,路小凡看見他濕漉漉的頭髮才知道貝律清的洗澡是什麼意思,原來城裡人洗澡是指從頭洗到腳,而不是光洗一雙腳丫子。

  貝律清裸著半身出來用白色的毛巾擦頭髮,路小凡就在旁邊羨慕的看著,看人家那胸肌,勻稱健美,看人家腰肢,線條流暢,整個背部如同一把張開的弓,帶著弧度直奔褲腰下,路小凡一臉仰慕地看著貝律清,這樣的男人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

  「你看什麼?」貝律清揉頭髮的手頓了頓,半轉過臉來問。

  「沒,沒!」路小凡連忙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貝律清丟下毛巾接著靠在床上接著看他的書,見路小凡還在床邊乾坐著,便合上書道:「早些睡吧,明天還要去咸陽!」

  路小凡像得到指示一般,連忙上床爬進了被窩,他也確實累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很快便陷入了夢鄉,隔了一會兒疲乏的路小凡便打起了呼嚕。貝律清略略睜開眼看了他一下,路小凡穿著平腳褲的腿翹在棉被上,去了眼鏡的臉看上去清秀了不少,他沒磨牙也沒說夢話,但呼嚕打得貝律清連翻了幾個身,最後只好坐起來看書。

  第二天清晨,急於回京的貝沫沙便帶著兒子,女兒跟新女婿回咸陽坐飛機。

  路小凡聽著爸媽關照的一些話,無非是出去要努力做事,好好做人,尤其是要孝敬長輩,愛惜妻兒等等,快上路那會兒路小凡才算抽到了空問路小的貝律清的CD機呢。

  路小的吱吱唔唔,逼急了才道:「我就給她們聽一會兒,哪裡知道她們就弄壞了!」

  路小凡吃吃地道:「你,你怎麼搞的,你怎麼能把貝大哥的東西弄壞了呢!」

  路媽的耳尖,一下子就聽到了弄壞這兩個字,揚聲道:「什麼叫弄壞了?」

  路小的朝著路小凡連連使眼色,路小凡小聲地道:「那你把機子還我,我到城裡去找人修修!」

  路小的還是吱唔不吭聲,路小凡急了道:「你倒是快去拿來啊!」

  「丟了!」路小的鼓著嘴道:「壞都壞了,我也沒當心,就不知道給誰拿去了!」

  路小凡的臉刷地就白了,不禁提高了聲音道:「什麼,你把機子都弄丟了!」

  路小的見他聲音提高了,生怕路媽過問,連忙道:「你嚷什麼嚷,不就是一個不值錢的破東西!」

  旁邊的貝律心冷哼了一聲,道:「借了別人的東西,一會兒說弄壞了,一會說弄丟了,我看你存心是不想還,我哥的東西,就沒不值錢的,不還就要賠!」

  路媽大步走了過來,上去就朝著自己女兒的背抽了一下道:「死女子!把東西拿出來!」

  路小的這幾日一路受挫,今天不但挨罵還叫打了,從不吃虧的她梗著脖子道:「不就是一個CD機嗎,我哥不是娶了她們家的女兒嗎,就算送我一個CD機又能值幾個錢?」

  貝律心冷笑道:「喲,你們路家的兒子再值錢,也只能賣一回,不剛收了二千塊的彩禮。我哥這隻機子可要三千多塊,這是我媽送他的生日禮物,你就算拿三千塊出來賠,我哥還不一定肯收呢,就算肯收,你把你哥哥賠給我們貝家,那也還要再貼一千塊!」

  貝沫沙跟貝律清聽見屋裡的動靜就從門外走了進來,貝沫沙聽到吵起來正要抬手說算了,哪裡知道貝律心尖酸刻薄的說了一大通,眼見著親家母路媽的臉都綠了,不禁連聲道:「小心,不許胡說!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麼!」

  路媽一聲不吭,院子裡倒似氣溫頓時冷了不少,隔了一會兒,只聽路媽平淡地道:「路小凡,去把院子那邊挑水的扁擔給我!」

  路小凡不明白路媽這會兒是想起來挑水還是怎麼的,懵懂地跑過去拿了扁擔過來,路媽拿起扁擔便狠狠地抽路小的,打得路小的滿屋子跑。

  這麼粗的扁擔抽在肉上怦怦作響,讓院子裡所有的人都心驚肉跳,路小凡更是嚇得連忙去拉路媽。

  貝沫沙也連忙上前阻止,只道:「算了,算了,小孩子的玩意兒!」

  路媽才作勢收了手道:「親家公,讓你看笑話了,但是女兒生來自己不教,那就會是個禍害,自己沒皮沒臉,咱做爹媽的也不光榮不是?」

  貝沫沙自然能聽出路媽話中有話,眼皮一跳,不敢挑明,只好笑道:「親家母說的是!」他回頭對貝律心低喝道:「還不快上車!」

  貝律心沒好氣地一跺腳起身,摔了院門出去了,貝沫沙與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的貝律清也出門而去。

  路媽才對路小凡道:「凡凡,你跟律清說說,難道真要咱家賠三千塊?」

  路小凡低著頭,路媽見他不動彈不禁沉臉道:「凡凡,咱家始終是你家,你妹妹始終是你親妹妹,你就算娶個公主,你跟我們也還是連皮帶著肉的一家人。這CD機這麼貴,她也不知道,不小心弄丟了,你還真忍心叫她賠?三千塊,你把你妹妹賣了。」

  路小凡見路媽生氣了,語調也有一點顫,硬著頭皮道:「我去說說!」

  路媽道:「去吧,他都是大舅子了,這點面子能不給?」

  路小凡打開門,看見坐在車上的貝律心一臉冷笑,不禁背脊一陣發沐,鼓起勇氣對著貝律清道:「貝大哥,你進來一下成嗎?」

  貝律清略略沉吟了一下,下了車跟著他又進屋,路小凡低著頭小聲道:「小的……不小心弄丟了你的CD機,你能不叫她賠不?」

  路媽連忙回頭一瞪躲在一角抽泣的路小的道:「死女子,還不快給你貝大哥說對不起!」

  路小的抽抽答答地走過來,看了一眼貝律清,一聲不吭地抹眼淚。

  貝律清淡淡地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太值錢的玩藝,丟了就丟了吧!」

  路小的立即像得到了支持似的,可憐兮兮地看了路媽一眼,路媽又瞪了她一眼,道:「還不謝謝你貝大哥!」

  路小的轉身對著貝律清甜滋滋地道:「謝謝貝大哥!」

  貝律清只淡淡地對著路小凡說了一句:「沒事,小凡現在是我的妹夫,一家人,這CD機是他借的,自然算他丟的。」

  他這麼一說,不但路媽鬆了一口氣,路小的更是轉涕為笑,唯有路小凡覺得貝律清語調特別的冷淡,路小凡尤其覺得貝律清說到一家人的時候更像是在諷刺,他不由面紅耳赤地跟著貝律清走出了大門。

  貝律清走到車門邊的時候,路小凡連忙竄到前面給他把門拉開,貝律清淡淡說了一聲謝謝便坐了進去,路小凡等他坐進去,才小心翼翼地坐進車子裡,然後隔著玻璃窗看了一眼自家的老柴門。

  路媽這一次雖然把婚禮搞得很榮重,但路小凡知道她肯定沒花了貝家給的那一千塊。飯店裡的大葷是路媽讓人殺了幾頭豬給送去的,拉人的面的是鄉長讓人免費幫忙的,更何況貝律心穿著那光膀子的禮服不願在大門口吃風,迎客的都是路媽,自然收紅包的也是路媽,路小凡怎麼算路媽連上彩禮這趟婚禮辦下來也要收入上三千元錢,可小的弄丟了人家的CD機,她卻一毛不拔。路小凡一想到這裡,腰就直不起來,整個都慫了下去。

  最讓路小凡揪心的就是貝律清的態度,一想到貝律清會在心裡看不起他們一家人,路小凡的腰就更加彎了幾分。

  他正胡思亂想間,車停了下來,車子一停貝律心不耐煩地道:「快點離開這裡啊,停車做什麼!」

  貝沫沙則道:「該不是車子壞了吧。」

  貝律清說了一句:「路小凡,你媽在後面追車子呢!」

  路小凡連忙轉過頭去,見路媽追著車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略有一些花白的頭髮也被黃土坡上的風沙吹得七零八落。

  他連忙下了車迎過去,道:「媽,你怎麼跑來了!」

  路媽氣喘得都接不上來,緩了緩才把手中的一塊帕子藏在兒子手心裡小聲道:「叫那死女子一鬧,差點把這正事都給忘了,凡凡啊,你藏好,有啥事就給鄉長家給你媽打個電話,他們貝家要是敢對你不好,你放心媽能治他們!」

  路小凡手一觸那塊手帕,硬硬的像是一疊鈔票,不由一慌,路媽素來把錢看得緊,家裡連個一毛錢都休息翻得到,結結巴巴地道:「媽,媽……」

  路媽把眼睛一瞪,道:「收好!」

  母子說話間,貝沫沙也下車了,路媽順手抽過手帕包往兒子的褲兜裡一塞。

  「親家母,你放心,我們會待凡凡好的。」貝沫沙打了聲招呼道。

  路媽點了點頭,吸了一下鼻子,挽著路小凡的手臂把他送到車門口,道:「到了新家,別把媽媽忘了……」

  路小凡哎了一聲,差點掉下眼淚,等車子開動了之後,他頻頻掉頭,見母親一身破舊的老罩衫站在風口裡凝望著車子的影子,不由鼻子一酸還是掉下了眼淚。

  路媽並非不愛自己的二兒子,不過做為母親她做的算數題也不會違背定式,一加一總是等於二,二肯定比一大,二個兒子自然要比一個重要一點。

  路小凡的眼淚也沒敢流多久,因為貝律心氣惱地道:「捨不得你娘,你就別跟我們走好了!」

  路小凡收了眼淚,下意識地去看貝律清,見他只關注外面的風景,修長的手指搭在車窗上打著拍子,路小凡想起貝律清被路小的丟失的CD機,不由一陣慚愧。

  咸陽通往北京的航班是下午,天色還早貝沫沙提議不如去西安城逛逛,貝家兄妹倆自然同意,路小凡哪裡會反對。到了西安,貝沫沙就將他們三人放下,自己坐著車子去會戰友去了。貝家兄妹轉了一圈,貝律心懷了孕特別想吃的就提議去吃西安比較出名的馬三泡饅(註:一種西北的美食,通常是用羊肉做湯底,然後給一塊烘好的餅子,客人一點點揉碎了泡在羊湯裡的吃食)。

  這種美食在很多西北人的心目中那是頂級的美食,尤其對於貧困的農村人,大冬天裡能吃上這麼一碗泡饅,都夠他吹噓上一個星期的。所以路小凡一聽說吃羊肉泡饅,眼睛都不禁亮了起來。

  貝律清看了一眼路小凡,就道:「那就去吧!」

  幾個人打了輛出租面的便直奔馬三泡饅店,路小凡原本是想提議走著去的,但看著貝律心臉色不太好也就算了。一進店門,濃郁的羊肉湯的香氣便撲鼻而來,羊肉湯跟餅子上來,貝律心聞了幾下便拿著帕子一陣反胃。貝律清拿出紙巾慢慢地擦試筷子,見路小凡盯著自己的湯不敢動,便道:「吃吧,不夠再添!」

  路小凡哎了一聲,便低頭猛吃了起來,貝律清的餅子都還沒泡完,他一碗就呼嚕呼嚕的吃下去了,貝律清便揚手又要了一碗,路小凡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貝律清,又低頭又吃開了。貝律心見他吃得越歡,便越反胃,吃了沒幾口,見路小凡第二碗又要見底了,氣得摔筷子出去透氣去了。路小凡的第二碗吃下去之後,貝律清見他看著自己的碗好像還意猶未盡的樣子,便道:「那再要一碗吧!」

  路小凡連忙搖頭,貝律清淡淡地道:「總要吃飽!」

  「我吃律心的就好了!」路小凡將貝律心的拿過來又吃了個底朝天。

  貝律清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見已經把貝律心那碗吃光的路小凡在看自己的碗,於是便將碗推給他道:「還吃麼!」

  路小凡歡喜地哎了一聲,將那半碗拿過來又吃開了,氣得剛坐進來的貝律心又出去透氣了。貝律清則坐在邊上手帕擦了擦唇,等路小凡吃完了又問了一聲還要不要,這一次足足吃了三碗半羊肉泡饅的路小凡連忙搖頭。貝律清才抬手結帳。一碗三塊,貝律清付了十二塊。十二塊錢放在路媽的手中都能夠讓全家吃一個月的了,路小凡有一種太奢侈了的羞恥感,但摸著自己飽飽的肚子,唇齒間羊肉清香,心情又好了許多,彷彿自己以後的人生突然就變得沒那麼糟糕了。

  《平凡的世界》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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