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殿前失儀
第二天,閔先生去了沈家。
「……事後我問過夏志清了,他說他聽到一樓有喧嘩聲的時候看見戴貴和蕭颯兩人跑上樓去的。」閔先生把在百花樓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箴,「當時我正在大廳裡,很多在百花酒樓吃酒的人聽到動靜都跑出來看熱鬧……我看,這件事十之八九是蕭颯做的。」
沈箴親手提了紫砂壺給閔大人續了水:「蕭颯仁義忠勇,別說是你,就是我,也是十分的喜歡。他有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願意盡我所能地去救他。但他做我的女婿,我卻不願意穆清跟著去受苦。」
「我何曾不這樣想!」閔先生笑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初五我來府上做客的時候,穆清曾經私下找過我,讓我來說服您。我當時回答穆清說:我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所以在您面前沒有做聲。可通過這件事,我對蕭颯的看法又有所不同。他做事深謀遠慮,實說話,除了您,我平生沒見過第二人。」
沈箴沒有作聲。
閔先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上好的武夷茶,淡淡地道:「聽夏志清的那口氣,好像是梁季敏在大眾廣庭之下非議穆清的時候,蕭颯從樓上衝下來的……」
沈箴愕然:「梁季敏都說了些什麼?」
「我問過,可夏志清不願意重複。」閔先生的表情更是淡然,「只是說,沒有想到梁季敏是個這樣的小人,沈家的姑奶奶和他和離了,再明智不過了。」
沈箴望著自己桌前的茶盅,半響無語。
……
沈穆清望著自己手中的紫檀木小匣子眼睛通紅:「……當時只借了三萬兩銀票,不用這麼多!」
蕭家大太太拉了沈穆清的手,說話的語氣不由帶了幾分哽咽:「好孩子,我知道傷了你的心。你要怪,就怪蕭颯;要罵,就罵蕭颯。只怪他沒有擔當……」說著,眼淚終是忍不住落了下來,「我也沒有別的本事,你要不是嫌棄我,就把我當成一個關心你的長輩,銀錢上有什麼為難的時候,就讓人送個信去連升客棧,十萬八萬的我還沒有放在眼裡……」
沈穆清的眼睛忍不住落下來。
蕭颯那天說,第二天就會讓大太太把錢還給自己的,可一直到過年,蕭家也沒有來人,她還以為蕭颯故技重施,準備拿這個拖著她。沒想到,剛過完年,大太太竟然來了……
大太太心裡也是滿腹的心思。
蕭颯從沈家回來,竟然帶了龐德寶回來,她當時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蕭颯把自己在屋裡關了一天,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囑咐她拿五萬兩銀票還給沈穆清。
她當時問他為什麼。
兒子只說了一句話「我不能再拖累沈家了」。
當時她就明白了。
可恨蕭詔那個薄涼之人,聽兒子這麼一說,竟然慫恿兒子去沈家求親,還說:「現在京都的人都知道是沈家救了你,你去求親,一來報答了沈家的救命之恩,讓別人知道你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二來也有個依靠的人——說實在的,不相處不知道,沈家老爺雖然退了下來,可影響力在那裡,以前為官時結的那些善緣在那裡。就拿你們回京這件事來說,如果不是他,換了任何一個人恐怕都做不到……沈家的公子年紀還小,你做了沈家的女婿,以後好好經營,沈老爺的這些人脈遲遲早早還不都是你的……」
她當時也動心了。
四叔曾經說過,沈老爺做了二十幾年的地方官,是大周王朝有名的能吏,還做過春闈的主考官……要是蕭颯能攀上這門親事,那簡直可以說是「鯉魚躍龍門」!
誰知道一向不願意和生父、生母說話的兒子這次卻耐心解釋道:「今上現在只是顧及舊臣、名聲罷了。三、五年帝位做穩了,太上皇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只要想起這件事,我們這些保太上皇從八河回來的人恐怕就是那替罪的羔羊……難道讓穆清去做寡婦不成?這件事,你們都不要再提了。我欠沈家的,就永遠欠著吧!我雖然能放手,但也希望她能永遠記得我……是愛也行,是恨也行……我在這世上走一遭,也算是留下了一個聲響……」
自己就想到了當年的蕭詔……
總算生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兒子!
大太太不由抱著沈穆清也哭了起來。
要是這樁婚事成了,該多好啊!
……
送走大太太,沈箴來了。
沈穆清有些心虛,忙將紫檀木匣子胡塞進了迎枕下。
「大太太明天就回廣州了,今天特意來向我辭行的。」沈穆清接過英紛端過來的茶遞給沈箴。
沈箴點了點頭,接過茶盅喝了口茶,沒有追問,問她:「定好啟程的日子了嗎?」
沈穆清眼神一暗:「我想清明節給太太做過道場後再和靜姝姐一起啟程去福建。」
沈箴望著沈穆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很快,風吹在臉上已沒有了寒意,沈穆清開始收拾去福建的行李,又托了閔夫人幫著關心關心她屋裡的英紛和明霞——兩人年紀都不小了,也到了該嫁人的時候。
閔夫人就問沈穆清有什麼條件。
「年紀相當,人品好就行!」
閔夫人就說起自己的弟弟:「……弟媳在床上病了十幾年了,想找個能幹的姨太太,幫著管家,管孩子。」
送錦繡給閔先生,那是因為她自己願意,而且當時的情況,也是救她的唯一機會。
沈穆清委婉地道:「她們幾個在我跟前野慣了,大家之族,去了反而受累。」
閔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免有些可惜——她很喜歡英紛的潑辣。
兩人又閒聊天幾句,沈穆清告辭回了沈府,心裡不免有些遺憾所付非人。
時靜姝知道了就自告奮勇地幫地解決這件事:「……我以前在南京的時候,認識很多小商戶,都是很老實本份的人,有幾家的兒子很不錯,等我寫封信,托我母親幫著你辦這件事。」
沈穆清又怕做媒的誇大其詞,不免有幾分猶豫。
時靜姝見了笑道:「你放心。到時候我們少不了去南京訪訪人家。說起來,茉莉和紫荊也到了出去的年紀了。她們是家生子,婚事只有伯母做主……」說到這裡,臉上不免露出幾分悲切來。
時靜姝是想借這件事回南京看看吧?
沈穆清覺得心酸。故意做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來調節氣氛:「你可要負責!要是說了不好的人家,我可不放過你!」
……
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去寺裡做道場的時間也約好了,沈穆清去告訴沈箴,正好遇到閔先生在和沈箴說事。
小廝進去通稟,很快撩了簾子請沈穆清進去。
屋子裡的氣氛很凝重,沈箴和閔先生都沉著臉。
沈穆清心中一跳,笑著上前給兩位行了禮。
閔先生沒有像往常那樣逗沈穆清幾句,而是站起身來要告辭。
沈箴也沒有像往常那樣留閔先生吃飯,而是讓小廝送客。
沈穆清嚇了一大跳。
自沈箴退下來後,和閔先生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兩人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
沈穆清不動聲色,待閔先生走後,把自己的來意告訴了沈箴:「……要是天氣不好,老爺就在家裡歇著吧!我去寺裡就行了!」
「我和你一起去。」沈箴臉色還是有些不虞,「你吩咐百木到時候把車馬備好就是。」
沈穆清應了「是」,借口要把去寺裡的時間告訴陳姨娘出了書房。
她一走出門,就提著裙擺去追閔先生。
還好是雙大腳,終於在大門口追上了閔先生——他剛坐進暖轎,轎子的簾子還沒來得及放下。
看見沈穆清氣喘噓噓的樣子,閔先生很是意外,急步下了暖轎朝她走來:「可是老爺……」
「不是,不是!」沈穆清忙搖頭,在大門的門房等閔先生。
守門的老蒼頭忙退了出去。
沈穆清問閔先生:「可是出了什麼事?我看您和老爺的神色都很是沉重!」
閔先生笑道:「沒出什麼事!」
沈穆清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六十而耳順,七十而隨心所欲』,老爺如今已是坐六望七的人了,難免有些小脾氣……」
沒等她說完,閔先生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沈穆清不由愕然地望著他。
閔先生望著她,眼底滿是猶豫。
「到底出了什麼事?」沈穆清不禁淚盈於睫。
「穆清,」閔先生斟酌道,「是蕭颯。蕭颯出事了?」
沈穆清只覺得眼前一黑,她扶住身邊的方桌桌角穩住了身子:「出了什麼事?蕭颯他出了什麼事?」
「殿前失儀!」閔先生悲痛地道,「……被廷杖一百!如今人還昏迷不醒。」
「怎麼會這樣?」沈穆清臉色蒼白如紙,眼淚忍不住簌簌簌地落了下來,「什麼時候的事?誰在照顧他?」
「昨天早上的事。說是大朝會的時候打了一個噴嚏……」閔先生歎了一口氣:「他身邊的小廝丫鬟在服侍他,已經寫信回臨城了,估計過幾天蕭家就會有人來……我是想趁著他人沒醒,處置沒有下來,想求老爺給想想辦法……本來就是欲加之罪,可大可小,怎麼著也要把性命保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