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靜姝到來
沈箴換了件嶄新的寶藍色的五福捧壽妝花直襟見了時靜姝。
時靜姝按照內侄女的禮數給沈箴請了安,問了好。
沈箴請她坐到了下手的太師椅上。
沈穆清親自給她上了茶,沈箴就問了時子墨的近況:「每天早上什麼時候起來?飯可用的好?有沒有什麼地方感覺不舒服的……時靜姝恭敬地一一回答了,又問了問沈箴的身體狀況,最後拿了一封信來給沈箴:「祖父繞過我給伯父的。」
沈箴收下了信,又和時靜姝說了幾句「不要拘束,當自己家裡一樣」的客氣話,就讓沈穆清帶著她去了綠蘿院。
時靜姝對綠蘿院的佈置非常喜歡,沈穆清讓綠蘿院的粗使婆子來給時靜姝請了安,又領著她前前後後走了一圈,柳媽媽帶著箱籠過來,大家互相見了禮,約定好了吃晚飯的時間,沈穆清就告辭了——得把時間留給時靜姝主僕。
她剛在出綠蘿院,陳姨娘就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沈穆清一怔,陳姨娘已附耳道:「老爺請姑奶奶快去趟書房。」
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跟著陳姨娘疾步去了書房。
書房的大書案前正攤著一封信,沈箴面色沉重地在屋子裡踱著步子。
看見沈穆清進來,他沉聲吩咐陳姨娘:「讓人都到外面守著,沒有傳喚,不許進來。」
陳姨娘一怔,應了聲「是」,遣了屋裡服侍的小丫鬟,自己幫著沈箴父女關上了書房的門,守到了院子外面。
沈穆清看著這陣勢,心裡發慌。等陳姨娘一走,她急急地問道:「老爺,出了什麼事?」
沈箴,沒有作聲,指了指畫案上的信:「靜姝帶來的,你看看。」
沈穆清三步並用兩步走到了畫案前,拿起信讀起來。
信是時子墨寫給沈箴的。主要內容是說自己一時考慮不周,鼓勵時靜姝讀書做文章,以至於耽擱了她的終身。如今他年事已高,時靜姝卻依舊孑然一身,所以想把時靜姝托付給沈箴,讓沈箴把時靜姝留在京都,不要再回南京了。如果可以,最好幫著找個好人家嫁了,也算終身有托了。如果實在是沒有合適的,請沈箴臨終前取了時靜姝,讓她百年之後,也有個供奉牌位的地方。
信裡言辭懇切,辭詞悲惋,一看就知道是在心情十分感傷的情況下寫的。
不僅如此,信裡還有一份時子墨按了手印、加蓋了私章的「說明書」。說自己把時靜姝托付給了沈箴,以後婚喪嫁娶,均有沈箴做主,時家的人不得干預。
沈箴苦笑:「我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沈穆清心裡很不是滋味,默默地望著時子墨的信,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南京的時候,時靜姝進進出出僕婦成群。就是穿了男裝去茶市,也有家丁小廝前呼後擁……難怪這次來只帶了兩個貼身的丫鬟和她的乳母柳媽媽並十來只箱籠。
「穆清,」沈箴斟酌地道,「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沈穆清有些驚訝地望著沈箴。
「難得你們投緣!」沈箴沉吟道,「而且靜姝也是個能幹的人。把她留下,你也有個做伴的人……」
原來是擔心她不同意!
「老爺多慮了。」沈穆清笑道,「我只是沒有想到,時家的人真的容不下靜姝姐……」語氣裡有幾分唏噓,「正如您所說,如果她能留下了,我也有個作伴的。」
沈箴點頭,欣慰地笑道:「那我就給時大人回信!」
沈穆清給沈箴磨了磨,待信寫好後,又親自吩咐周百木派人去送信。
沈箴吩咐她:「你什麼也別對靜姝說——陳姨娘那裡也不能透點風聲。」
沈穆清點頭。
回到聽雨軒,她好半天也沒有緩過氣來。
晚上,沈箴在花廳設宴款待了時靜姝。
大家說說南京的風土人情,京都的趣聞軼事,氣氛很是熱烈。
沈穆清望著燈光下的沈箴銀白的鬢角和時靜姝白皙透麗的面龐,偷偷低下了頭。
吃過飯,沈穆清陪著時靜姝回綠蘿院,時靜姝卻提議去沈穆清的聽雨軒歇夜。
在南京的時候,兩人常常秉燭夜談,更何況時靜姝曾經寫信給她,說要到京都來看看有沒有合宜的地方開了酒樓——她肯定是為了這個商量自己。
沈穆清自然是欣然應允。
……沈穆清和時靜姝一左一右斜歪在臨窗的大炕上,炕桌上瓜型羊角燈發著瑩瑩的光華,照著兩人的臉如羊脂玉般的光潔。
沈穆清端起素淨的甜白瓷茶盞淺淺地呷了一口,笑道:「開酒樓的事,姐姐可有什麼好點子?」
不同於在外人面前的嚴肅端莊,私下的時靜姝是個活潑甚至有點俏皮的人。她嬌笑道:「怎麼?我還沒坐穩,你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問我怎麼開酒樓。是不是怕我知道了些什麼啊?」
沈穆清一怔。
難道時靜姝猜到了時子墨信中的內容?
她不禁大汗淋漓。
時靜姝見沈穆清臉色大變,已掩袖而笑:「老實交代,籐笸裡的鞋是給誰做的?」
原來說的是這件事。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臉上卻飛起兩道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的緋紅:「胡說什麼?那是受人之托做的鞋?老爺也是知道的!」
「哦!哦!哦!」時靜姝一本正經地點頭,眼底卻是戲謔,「原來家裡人也算知道的!」
沈穆清臉上不禁熱烘烘的。她強作鎮定:「正當的交往,家裡人自然是知道的!」
時靜姝哈哈大笑起來:「我什麼時候說這件事不正當了?」
沈穆清自覺失言,臉上閃過懊惱之色,時靜姝已語帶調侃:「趕明我也求求沈伯父,讓你也給我坐幾雙鞋。」
「那有什麼關係?」沈穆清嘴硬道,「你說說看,是要做平底繡鞋呢?還是要做高梆的高低鞋呢?因為我沒有纏腳,我屋裡的丫鬟最會做梆鞋了。」說完,還彎腰從炕前的踏腳上拿起自己的繡鞋,「不信,姐姐看看!」
時靜姝有事一陣大笑,惹得應紛撩了簾子朝內張望。
沈穆清在心裡把蕭颯大罵一頓時靜姝看著沈穆清一副不自在的樣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眼中才有晶瑩閃爍:「穆清,你比我幸福!」
時靜姝是什麼人?獨掌南京最大茶場達六年之久,精明幹練不在話下。如果家裡沒有變故,時子墨怎會無慾無故把自己這個最喜歡的孫女推到沈家來?在看時靜姝眼裡含悲……沈穆清不由心底長歎一聲,佯裝不滿地道:「姐姐休要羨慕我。殊不知,我的苦惱多多!」
時靜姝被她逗笑:「那你說說看,你有什麼苦惱?」
自己有什麼苦惱?
怕哪天沈箴不在了,自己沒有了保護傘?怕哪天大捨長大了,容不下這個離經叛道的姐姐?怕哪天生意失敗把本錢虧完了,生活無著落……說來道去,都是對未來感到迷茫和不確定。可自己的這些苦惱,何嘗不是靜姝苦惱!
沈穆清怎麼說的出口。
特別是在時靜姝的擔心全部變成了事實的時候——時家的人不是已經棄時靜姝於不顧,在時靜姝為時家茶場的發展盡心盡力地奉獻了六年之後……她臉上閃過一絲傍徨。
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時靜姝看著她忐忑不安的樣子,又想到自己看到的那雙男子的布鞋……她目光流轉,傾身俯在炕上,輕輕地問沈穆清:「是不是在為那個穿鞋的人苦惱?」
沒想到時靜姝會這樣猜測……沈穆清不由汗顏。
時靜姝看著她尷尬的樣子,以為自己猜對了。掩嘴而笑:「你說給我聽聽……三個臭皮匠,還能頂個諸葛亮呢?說不定,我有辦法解決你的苦惱呢?」
沈穆清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一定為你保密?」時靜姝看沈穆清的眼睛亮晶晶的。
沈穆清突然間有種回到大學時代在寢室開熄燈會的感覺……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時靜姝能理解自己那些刻在了骨子裡的思想……她心念一動,把自己和蕭颯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時靜姝聽。
時靜姝嬉笑的面孔漸漸變得嚴肅,就像她在為一樁關係生死的生意談判時的表情。
「……我很喜歡他。我也知道他喜歡我……別人聽了一定覺得我很傻。就是蕭颯,我也沒有當著他說實話……不過是個通房而已,嫁過去後找個理頭是賣是死都隨自己心意……可我就是做不到……正如老爺所說的,如果是上長輩所賜,我還可以懵這心安慰自己:那是他年紀小不懂事……可二姐不同。有時候,我想起她,就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不被主流社會所認同,為了生存而苦苦掙扎……你說,如果換成了你,你會放棄爭取自己即將得到的利益嗎?」
沈穆清把自己的感覺和擔心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也不管時靜姝能不能聽得懂。
在心裡悶得長出了苔蘚。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場合!
「不能!」時靜姝看沈穆清的目光很認真,「如果是我,我不會放棄,你做了蕭颯的正妻,又不能讓蕭颯納妾,那就是擋了她的生存的路。如果是我,但凡有一口氣,都要和你鬥到底。」
還是時靜姝能理解自己的感受。
沈穆清幽幽地歎了口氣。
「所以說,我如果想手不沾血地或者,就不能嫁給蕭颯……你能明白我每次看到蕭颯時的那種遺憾嗎?」
時靜姝沒有作聲,好像被沈穆清的這一句話勾起了萬千心緒般地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