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啼笑皆非
當著沈穆清的面,竟然出了這樣的意外。
二掌櫃的臉色緋紅。
他上前幾步正要開口訓斥,沈穆清卻想到了六娘每年固執地還五兩銀子的事——「算了,來的都是願意幫忙的朋友。」她笑指著常惠,「按談好的價錢加一份給這位師傅。」
二掌櫃一怔。
和常恩同來的幾個鏢師已起哄:「這位奶奶真是豪爽!」
常惠卻臉色一紅,朝著沈穆清直擺手:「姑奶奶,我,我是真的不要錢——我是聽說有人到您這裡來搗亂,所以自己跟過來的,真的——」
沈穆清見他窘迫的樣子,忍俊不住笑起來:「你既然把沈家當朋友,那就更不要推辭——就當看字我們沈家父老弟幼我不方便招待你份上,給你喝酒的錢。」
常惠聽了,嘴角微翕,還欲辯解,那叫岳山的人已道:「常兄弟,你家姑奶奶瞧得上你,你就不要再推辭了。再說,你人最機敏,我們也想你來,你就留下來吧!」
「是啊!」沈穆清笑道,「師傅都說你善於望風——他們離我那麼遠,萬一我吃了悶虧怎麼辦?」
常惠訕訕地笑了笑:「也是——」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二掌櫃按照沈穆清的要求請鏢師去不遠的大酒樓吃飯;「只是不能喝酒,免得誤事。事後,讓二掌櫃陪著大家去天香樓樂呵樂呵!」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中午,沈穆清在白紙坊的宅子裡吃了飯,小睡了一會,然後起來重新梳洗了一番。
烏黑的頭髮錧了個髻兒,插了支珠簪,藕荷色小襖和挑線裙,粉紅色比甲,整個人顯得嬌美柔和——形象柔弱些容易讓人心生憐惜,談判的時候有比看上去強硬的人佔優勢。
看著時候不早了,沈穆清帶著英紛、明霞去了一文茶鋪。
掌櫃迎她去了暖亭:「都安排好了,那個叫常惠的,就趴在亭子裡的樑上——你就放心吧!」
沈穆清抬頭,就看見常惠正趴在暖亭的大樑上咧著嘴朝她笑。
她回了他一個笑容,吩咐英紛和明霞在花園門口等;「如果來的是男客,由掌櫃陪著進來,如果是女客,你和明霞機靈些。」
兩人紛紛點頭。
沈穆清就拿了一本書看——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她越發要顯得鎮定從容,看書可以達到這個效果。
二掌櫃等人的神色果然不像剛才那麼緊繃了。
可手裡拿著書看的沈穆清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難關人人都說京都的生意不好做,她資金充裕,手游良將周秉,還藉著沈箴的餘威,就這樣,竟然也有人到鋪子裡鬧事。那些普遍的商賈是怎麼做生意的呢?
她突然間想到了蕭颯。
蕭家是大週四大商賈之一——如果換成是蕭家的人,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是像自己這樣私了?還是報官後走官府的路子呢?
念頭閃過,沈穆清心裡頓時亂糟糟的。
昨天蕭颯到底看見了自己沒有?
這個一直被她壓在心底的想法還是冒了出來!
他怎麼會穿了一件粗布衣裳?
身邊好像也沒有小廝隨從。
這才剛進十月,他應該在甘肅才是,怎麼會在京都?
說起來,兩人不通音訊也有快三年了——想到這裡,沈穆清在心底暗暗喊了一聲「糟糕」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所以他才不願意和自己想見?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蕭颯交的那些人,諸如王公公、馮駙馬之流,都是他有所求的人。
說實話,在那些人眼中,你一個商賈出身的小小從七品都事根本算不了什麼。賞你臉,才會跟你吃吃喝喝,才會拿你的錢用。不高興了,來個閉門羹,你還應該感到榮幸才是。至於他的叔叔蕭謙,雖然是兩榜進士出身,但在官場上的評價一向是「老實、膽小、懦弱」,他從正八品縣丞道從六品同知再到正五品同知,雖然陞官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算慢,問題是他從來就沒有主持過一方十五,長期擔任副手——如果蕭颯真的出了什麼事,別說是出頭了,他能不撇清都是好的了!
會不會因為這樣,他才變得那麼厲害——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明朗——很陰沉——她思附著,大冬天的,竟然汗透衣襟。
沈穆清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偏頗。
她一向認為,蕭颯的生存能力驚人——就算是這世上一百個人中又九十九個沒有飯吃,他也是那個唯一能填飽肚子的。所以在她心底,她從來不認為蕭颯會有什麼事解決不了——或者,在她的潛意識裡,蕭颯就算是受了傷害,也只是一時的,他會自己舔乾淨傷口,然後自愈或是想辦法治癒——「英紛,英紛!」沈穆清撩開簾子,不顧形象地大聲喊著。
今天情況特殊,英紛還以為沈穆清出了什麼事,臉色大變,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姑奶奶,什麼事?」
沈穆清把英紛拉倒暖亭;「你還記得柏樹胡同蕭家嗎?」
英紛一怔,點頭道:「記得!」
「你快去看看,看蕭家是不是還住在那裡?如果還住在那裡,就向附近的人打聽一下,看蕭家這幾年有沒有什麼變故?」
英紛猶豫道:「這眼看著酉時只差一刻鐘了——要不,我等會再去?」
「就這個時候去!」沈穆清態度堅決,「這邊我請了鏢師,還有明霞——你趕快去柏樹胡同看看!」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細眉微皺,剛坐下,明霞已來稟道:「姑奶奶,客人到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笑著迎了上去。
明霞撩了簾子,兩個女人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女子十五、六歲的模樣,梳了個牡丹髻,插著五、六支赤金點翠簪,白綾襖,挑線裙,大紅底梅蘭竹妝花褙子映著一張如六月夏花般明艷的臉。她後身跟著個中年婦人,正式那天在鋪子裡叫嚷的女子。
沈穆清知道這穿大紅色衣裳的小姑娘就是正主子了,笑吟吟地道:「昨天聽到掌櫃的說,有人到鋪子裡點著找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做得不周到,我一夜都沒有睡好。誰知道今一見,卻是個花朵般漂亮的人——白白擔心了一場。」說著,吩咐明霞:「快給貴客上茶點。」又引了那小姑娘道暖亭中鼓牙黑漆的四方桌前坐下。
那小姑娘自從進了門,一雙春水般的眼睛就一直直勾勾地望著沈穆清,也不作聲,見沈穆清請她坐下,她也不客氣,逕直坐到了桌前的玫瑰椅上,很直接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沈穆清。
昨天見過的那中年婦人則笑著向沈穆清行了一個禮,也不介紹自己,道:「我們聽說一文茶鋪做生意童叟無欺,就想過來看看。驚動了奶奶,真是不好意思!」
看看?用得著擺出那樣的架勢嗎?
沈穆清也不點破,正好明霞領了步月和凝碧端了茶和點心上來,她笑對那小姑娘道:「這事我從江南帶回來的雨前龍井,姑娘嘗一嘗。」
那小姑娘卻是嘴角一撇:「我夫家姓梁,排行第三,你稱我三少奶奶好了!」
沈穆清一怔。
倒不是那小姑娘報的家門讓她有些熟悉,而是那小姑娘嘴角一撇,眼角眉梢竟然就有股厭氣溢出來,像野獸的凶狠,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完全破壞了她留給沈穆清美好的第一印象。
「原來是梁家三少奶奶!」沈穆清笑道:「失敬了。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
那小姑娘聽著冷冷一笑,春水般的眸子裡寒意四溢:「你不覺得梁家三少奶奶這個稱呼,似曾相識嗎?」
沈穆清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梁季敏的新妻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她笑著應了一句「的確似曾相識」,然後靜靜地望著梁季敏的妻子,待她自報來意。
誰知道梁家三少奶奶冷冷地「哼」了一聲,滿目不屑地說了一句「你長得還不錯,難怪那個王溫蕙誇你漂亮!」
沈穆清愕然。
望了梁家三少奶奶身邊的那婦人一眼。
那婦人低垂著眼瞼,靜立在她身後,表情如常,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她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一來是梁家三少奶奶說話的這種口吻,對王溫蕙全然沒有一絲的尊重;二來是王溫蕙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隨隨便便在梁季敏現任的妻子面前誇讚他以前的妻子?
沈穆清有點惱火。
王溫蕙這完全是借力打牛。
她可不做這傻子!
沈穆清笑道:「梁家三少奶奶誇獎了。說起來,三少奶奶才是天仙一樣的美人——」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梁家三少奶奶冷冷一笑,打斷了她的話:「你也不用害怕,奉承我。我也並不傻。那王溫蕙抽著我來找你鬥,我心裡明白著。不過,她也算是聰明的,還真就說中了我的心思。我還真的想來看看您。看看那個把梁季敏一腳踹了的沈家大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沈穆清再也壓不住心底的驚訝,吃驚的望著她。
梁家三少奶奶見了,目光一閃,微微斜了身子,支肘托腮,輕輕地道:「也沒有三頭六臂嘛!」很是輕蔑的口吻。
沈穆清微微一笑,還就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指著碟中的點心;「這事麻婆子家的蓮蓉紅棗餡的酥餅,三少奶奶嘗嘗,合不合胃口?」
梁家三少奶奶伸出塗著大紅寇丹的雪白手指,輕輕的捏了一個在手中,神色慵懶地朝著她笑了笑,然後把那酥餅重重地甩在了碟子裡:「我從來不吃酥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