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無言以對
梁家三少奶奶卻不領情,忿忿不平地道:「既然知道她不對,為什麼不讓她去蹲祠堂——送到馮家去反省,憑什麼送到馮家去反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金媽媽輕輕地拉了她的衣袖。
梁家三少奶奶立刻轉身,臉色一沉,很不高興地樣子;「幹什麼?」語氣卻緩了緩。
金媽媽笑道:「姑奶奶,您出來也有這一會了。再不去,西大街吳家的豬頭肉就要賣完了。」
梁家三少奶奶「哎呀」一聲,有些懊悔地道:「早知道就應該早點過來——我們走吧!我早就聽人說京都西大街吳家的豬頭肉天下無雙,這一次,可得好好嘗嘗。」說著,也不看眾人一眼,逕直朝外走去。
金媽媽朝著沈穆清點頭笑了笑,跟了上去。
梁叔信則是苦笑著朝沈穆清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沈穆清兩腿一軟,摀住胸口坐在了一旁的玫瑰椅上長吁了口氣:「梁淵從什麼地方尋了個這樣的活寶來——真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姑奶奶別生氣,」常惠磕磕巴巴地安慰沈穆清,「家要敗,出妖怪。我看,這梁家,缺德事做多了,要遭報應了!」
要是人人做壞事都能遭報應,天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沈穆清失笑,真誠地對常惠道:「今天多虧有了你,要不然,真吃大虧了。」
常惠謙虛道:「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婦道人家也有這樣好的身手!」
沈穆清沉吟道;「那個金媽媽的身手很好嗎?」
常惠點頭;「在女人當中,她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了——我大嫂不病的時候,大概也就和她在伯仲之間吧!」
沈穆清一怔。
她沒有想到六娘也有一身好武藝。
「那,她是什麼病?」
常惠苦笑:「她一個做幾份工——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的熬——我想去鏢局裡做師傅,她又不讓。說大哥已經不在了,不能讓我——他好像有很多的心思無處可述一樣,和沈穆清絮絮叨叨地,「我離家已有二十年了,父母全靠大哥大嫂孝敬——不孝有三,我佔全了。大嫂的話我不能不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向姑奶奶借的那些銀子——」
沈穆清笑道:「我們家的經濟上比你們家寬裕一些,可你們家的人都有一副好身手——人都是一樣,各有長短,有難的時候就應該相互幫一幫。常大叔的兩個孩子還小,等挺過這幾年,日子就好了。」
「可不是,」常惠目光一亮,「侄子在義學裡讀書,先生誇他聰明伶俐,說怎麼也能考個秀才——我知道我不應該沒骨氣,向你們家借銀子。可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以後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就是了。」
沈穆清覺得他雖然形象不佳,但談吐卻很有趣。笑著直點頭。
常惠本就是個多話的人,見沈穆清不嫌棄自己家長裡短的,心裡一高興,本不想說出來的話很自然地說了出來。
「窮人怕得病啊。身體好的時候沒什麼,可這一倒下,就知道好歹了,大嫂等著吃藥,侄子等著拿米拿肉去義學,侄女自大哥沒了,新衣裳都沒再添一件——這到處都要用錢——骨氣都換銀子嗎?我一個人,在大漠待了十五年,看過天山的雪,也喝過納木措的水——真苦的時候,只想著能活下去就成,管它是為尿還是餿飯,一樣咽和是去——」
每個人心中都有傾吐的需要吧!
生活這麼艱難,能說出來,心情會好很多。
沈穆清微微地笑,聽常惠絮叨。
兩人說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二掌櫃隔著簾子請她示下:「你看,我們明天還要不要再雇幾個師傅?」
應該不用了吧?
難道那個梁家三少奶奶還能天天出門不成?
如果身邊有個像常惠這樣的人就好了!
念頭一閃,沈穆清動了心思。
她先吩咐二掌櫃:「眼看著時候不早了,請師傅們歇歇,等我和常師傅說兩句話,你代我做陪,大家一起去香樓喝酒吧!」
沈穆清的話音剛落,常惠已擺手:「我就不去了!那種地方,我不習慣!」
天香樓是京都比較有名的妓院,常惠不去也好!
「既然如此,那你們先去吧!」
二掌櫃應聲而去。
沈穆清就笑道:「對了,常師傅,不知道你這武藝是跟誰學的?」
常惠一怔,道:「這事家傳的。我們常家,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氣的。只不過到了我父親那一輩,只有我父親這一個男丁,漸漸的,江湖上的人也不怎麼知道我們常家了。」
常恩死的真是——雖然後來那個什麼六爺沒有討到好,可他死一千次也喚不回常恩了。
他只有一個兒子,難怪六姐不想兒子走常恩德老路!
想到這些,沈穆清不由幽幽歎了一口氣問常惠:「那你收不收徒弟?」
常惠就有幾分猶豫。
沈穆清立刻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的不妥。
古時候收徒弟可不是像現在,天地君親師,那是和父母一樣的人。所以師傅收徒弟是很慎重的一件事,更何況是像常惠這樣家傳的武藝。
「常師傅,是這樣的。」沈穆清忙補救,「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就是想請你到家裡去坐館,教教我們家小廝護院一些拳腳功夫——也不用學的那麼厲害,只要不被人欺負就是了。」
常惠表情遲疑,半晌沒作聲。
「如果為難,就算了——」沈穆清忙道:「我不懂這些,也只是提一提。說得不對的地方,你不要放在心上。」
常惠忙解釋道:「姑奶奶,您是不知道,但凡有幾分拳腳的人,都自視比其他人高一等。要是修養好一點的,遇事自然會忍,可是修養差一點的,只怕就會起紛爭。你要是學了個十成十,也好,打遍天下無敵手,就怕你只是個半瓢水,打又打不過,偏偏又有幾分功底,人家把你當江湖人收拾——不如不學——江湖中人輕易不會對不懂功夫的下死手,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沈穆清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不由訕笑:「常師傅別見怪!」
常惠也笑;「你要是有什麼事,讓人帶信道羊腸胡同找我就是——我們現在搬到那裡去住了。用不著為了吃豬肉就養頭豬吧!」
沈穆清被他的話逗得笑起來。
眼看著天色不早,讓明霞又另外包了二十兩銀子給常惠。
常惠也不客氣,笑道:「我是蚤多不癢,債多不愁啊!」
沈穆清哈哈笑。
送走了常惠,她帶了李四官快馬加鞭往內城趕,等她感到正陽門時,城門已關,她沒有辦法,只得轉回白紙坊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英紛趕了過來。
「昨天我回去的時候聽說姑奶奶還沒有回來,就說您要宿在白紙坊,特意讓我給家裡報信的。」英紛向沈穆清說著昨晚的情況,怕沈穆清回家後兩人的說詞不一。
「老爺說什麼了沒有?」沈穆清怕沈箴擔心。
英紛道:「老爺大半宿沒睡。還說,以後去白紙坊,甲末就得回來。要不然,就不准再去鋪子裡了。」
兒行千里母擔憂。
沈穆清連連點頭:「都怪我沒有注意!」
英紛關心她走後的情況,問道:「姑奶奶,那梁家的人來幹什麼?」沈穆清覺得自己昨天的遭遇簡直讓人說不出口,歎了一口氣,道:「具體的,你問明霞吧!」
英紛滿臉狐惑,沈穆清已道:「對了,我讓你打聽的事,你打聽的怎樣了?」
英紛臉色一肅,「我裝著是尋親的人,左鄰右舍都問了。說,那院子原是鎮武伯家的別宅,三年前被一戶姓蕭的人家買去。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住,這兩年,一直空著。前段時間還傳出來要賣。」怎麼會這樣?
「還打聽到了什麼沒有?」
英紛搖頭。
「蕭家人時新搬過去的,而且也不怎麼和別家來往——再多的,大家就不知道了!」
沈穆清沉思半晌,喊了林進財來。
「你去柏樹胡同那邊看看,是不是有幢院子要賣?」
林進財應聲而去,沈穆清就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
如果能到吏部問問就好了——官員任免,那裡都有底子——找誰問好呢——想到這裡,沈穆清猛地站了起來。
「英紛,叫人備車,我要去甜井胡同閔大人那裡。」
英紛應聲而去,又很快地折了回來。
「姑奶奶,姑奶奶,蕭公子來了!」
「蕭公子?」沈穆清怔住,「蕭颯?」
「正是蕭颯蕭公子!」
「讓他到花廳等。」沈穆清忙道,「我換件衣裳就來!」
英紛抿嘴一笑,急步而去。
沈穆清在白綾襖外面罩了件豆綠色的褙子,去了花廳。
英紛和明霞一個上茶,一個上點心,正慇勤地招待著蕭颯。
沈穆清見他與那天打扮的大不相同。
寶藍色 的五蝙捧壽團花紵絲直綴,玉色布巾,腳上穿著一雙鴉青色福頭鞋,不僅打扮得很平常,而其衣服上的褶子還清晰可見——分明是件新衣裳。
莫非因為要見客,所以才特意換了件新衣裳。
她心中微微地刺痛,什麼客氣話也沒有說,開口就道:「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在京都?」
蕭颯在沈穆清走進來的時候就緩緩地站了起來。
聽到她問他,他眼睛突然一亮,迸射出如夏日般灼熱光芒,不答反問:「你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