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回 玫瑰戰爭的仲裁者
第二天早上明蘭沒能教成長棟,因為如蘭和墨蘭都提早到了,她們趁老太太還沒起身,便進了充當書房的右梢間,明蘭一看情況不對,悄悄對丹橘使了個眼色,丹橘領會,到外頭門口去等著長棟,告訴他:今天停課。
墨蘭先來的,扭扭捏捏了半天,把明蘭書房從頭到尾依次誇過,終於道明了來意——希望和明蘭換個座位。明蘭心裡明白,嘴裡卻道:「咦?當初不是四姐姐妳要坐到左牆邊的嗎?說那裡遮光,妳身子差,多照陽光會頭暈。」害得她曬得頭暈眼花,還好後來盛老太太從庫房裡找出一匹幽色紗,給學堂的窗戶都糊上了。
墨蘭臉上半帶紅暈,哼哼唧唧還沒說出個所以然,這時如蘭來了,她就爽快多了,開門見山的要求和明蘭換位子:「中間太暗,靠窗亮堂些!」
明蘭心下覺得好笑,故意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索性四姐姐和五姐姐換個位置好了,五姐姐可以亮堂些,四姐姐也不至頭暈。」
墨蘭臉色極難看,絞著手絹不語,如蘭一開始不明白,問清楚墨蘭也是來換位置後,也是一張臉拉三尺長,各自相看對峙著,明蘭一臉天真,道:「我是坐哪兒都不打緊的,可是讓哪位姐姐呢?」不知為何,明蘭很壞心的愉悅著。
墨蘭如蘭心下算計半天,又看了看一團孩子氣的明蘭,覺得還是她威脅小一些,最後結論:誰都別換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的模樣開始變化了,墨蘭漸漸抽高了身子,風姿宜人,嬌弱如輕柳,輕愁帶薄嗔,如蘭隨了王氏,身型健美端方,和墨蘭差不多個子,雖比不上墨蘭貌美,卻也青春朝氣,只有明蘭,還是一副團團的白胖小包子狀。明蘭摸摸鼻子,基因問題,不關她的事。
也從這一天開始,三姐妹一般打扮的日子徹底結束。
墨蘭梳著個小流雲髻,插著一對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鬢邊壓著一朵新鮮的白玉蘭花,身著秋香綠繡長枝花卉的薄鍛紗衫,腕子上各懸著一對叮咚作響的銀絲纏翠玉鐲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綠玉蘭般;如蘭的雙環髻上插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長長的珠翠流蘇搖晃生輝,身著交領五彩緙絲裙衫,雙耳各用細金絲串了顆大珠子,垂下來靈動漂亮,這麼一打扮,竟也不遜墨蘭了。
兩個蘭打扮得清雅秀氣,也不過分招搖,明蘭看得有些恍惚,莫名的慶幸早上自己英明的讓崔媽媽給梳了個鬏鬏頭,圓圓的兩個包,纏些珊瑚珠串就很可愛了。
齊衡一早也帶著幾個小廝書僮來了,月白中衣外罩著一件寶藍色領口繡海水瑞獸紋束腰長比甲,映著膚色雪白,身姿挺拔,墨蘭眼前一亮,款款走過去,溫婉如水道:「元若哥哥,我昨夜偶有心得,做得一詩,不知工整否?請元若哥哥指點指點如何?」
說著從袖子裡拿出一張花箋,遞過去,誰知齊衡並不接過,笑道:「四姑娘的兩位兄長俱是長才之人,何不請教他們?」墨蘭頓時尷尬,反應快道:「莊先生常誇元若哥哥高才,妹妹這才想請教的,哥哥何必吝惜一評呢?」小嘴一嘟,天真嬌美。
齊衡接過花箋便細細讀過,墨蘭索性站在一旁,湊到邊上低聲細語,然後長楓也走了過去,三個人討論平仄對仗,長柏在一旁自在吟哦,並不參與。
如蘭一直冷眼旁觀,小臉端莊嚴肅,背脊挺得直直的,昨晚劉媽媽和王氏說真正教人敬重的大家閨秀絕不隨意和人搭話,要說也應是齊衡來找她說才對,千金小姐就該端著架子才是。看見墨蘭這副樣子,如蘭心裡恨得直咬牙,只愈加高傲的挺直了坐。
明蘭低頭默念一百遍『色即是空』。
莊先生一進學堂,看見滿屋珠翠鮮亮,不動聲色的開始上課。齊衡是個很優質的前桌,高高的個子幾乎把明蘭整個都遮住了,有這樣好的屏障,明蘭樂得在後面打瞌睡。早上被墨蘭如蘭折騰了一通,明蘭本就累了,瞌睡這種事兒,瞌著瞌著就真睡著了,等醒過來時,明蘭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自己。
「六妹妹睡得可好?」齊衡笑瞇瞇的看著桌上擱著的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和一對小胖爪子。明蘭呵呵傻笑兩聲:「尚可,尚可。」她完全醒過來,四下一看,已經下課了,大家正在收拾書本,招呼小廝丫鬟整理紙硯。
齊衡轉過來,兩條修長的胳膊交疊在明蘭的桌子上,含笑道:「六妹妹睡得很沉,定是昨晚連夜苦讀累著了吧?」
明蘭整整頭上的頭髮包包,厚著臉皮:「還好,還好,應該的。」
齊衡眼中笑意更甚,明蘭繼續默念『色即是空』。
這天中午明蘭依舊沒的午覺睡,家中來了貴客,齊衡之母平寧郡主到訪,正在壽安堂和盛老太太王氏說話,只等著見一見盛家的兒女。
朝廷欽封的正三品郡主娘娘果然氣派非凡,明蘭遠遠的剛看見壽安堂裡那棵桂花樹鬱鬱蔥蔥的枝頭,便發現壽安堂外整齊的站了兩排垂首而站的僕婦丫鬟。房媽媽已經等在門口,一看見他們便向裡頭傳報,從長柏以下個個都屏氣凝神,按著齒序魚貫進入正房。看見一個麗裝女子和盛老太太分坐在正中兩側座位上,王氏坐在盛老太太下側的八仙過海雕繪的海棠木長背椅上,齊衡率先上去給三位長輩見了禮,然後站到那麗裝女子身側。
「還不快給平寧郡主磕頭見禮?」盛老太太吩咐。
六個盛家兒女依次給那麗裝女子磕頭問安,然後立到王氏後邊去。
明蘭站定下來,偷眼打量那平寧郡主,只見她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身穿一件薑黃色繡遍地毓秀蔥綠折枝桃紅牡丹的薄緞褙子,裡頭襯著月白紗緞小豎領中衣,下頭一條細折兒墨綠長裙,露出一對小小尖尖的錦繡鞋頭,居然各綴了一顆指頭大的珍珠。那郡主雲鬢蓬鬆,嫻靜若水,生得眉飛目細,嫵媚絕美,細看著眉目倒和齊衡有六七分相似,明蘭心道:難怪那小子這般美貌。
平寧郡主給每位哥兒姐兒一份見面禮,長柏和長楓各是一塊玉珮,質量如何明蘭看不見,給長棟的則是一個金光玲瓏的福娃娃,三個女孩都是一串上好的南珠,顆顆滾圓,圓潤生輝,價值非凡。盛老太太靜靜道:「郡主太客氣了,怎如此破費?倒叫我們不好意思了。」
平寧郡主微笑道:「姑娘們生得喜人,我很是喜歡,可嘆自己沒福氣,只有衡兒這一個孽障,今日便多賞些又如何?況且,唉,也委屈她們了——」
明蘭聽得心驚膽顫,發生什麼事了?
王氏笑著轉頭對三個蘭道:「莊先生已和妳們父親說了,以後妳們就不必隨哥哥們一同上學了,專心在屋裡學些女紅規矩才是正理……」
墨蘭一陣失望,轉頭看見如蘭一派平靜,就知道她必是早知的,心裡飛快的轉了起來:除了上課時間,平時很難見到齊衡,她總不能在莊先生上課時擅闖吧?可如果不能見到齊衡,單論父母之命身份體面,她又有什麼優勢?想起齊衡俊逸的面貌,溫柔有禮的言談,墨蘭更是憤恨失落,袖子下面捏緊了拳頭,一時連王氏後面說了什麼也沒聽見。
明蘭卻是大大舒了口氣,太好了,若這樣一起上課下去,家塾裡可要處處硝煙了,阿彌陀佛,戰火消弭於無形,善哉善哉。
接著那平寧郡主又和盛老太太說了幾句,王氏幾次想插嘴都找不到機會,說著說著,平寧郡主笑道:「…哪位是府上六姑娘?我家衡兒家後提起她直笑呢。」
明蘭正神遊天外,肖想著明天上午不用上課了,打發完小長棟,給老太太請了安後,便要上床補個眠才好,冷不防被點了名,有些忐忑。盛老太太笑著招明蘭過去:「喏,就是這個小冤家,因養在我跟前,我沒的功夫管她,可淘到天上去了。」
平寧郡主拉過明蘭的小手,細細打量,見明蘭白胖嬌憨的圓潤小松鼠般模樣,嫩乎乎的小手捏著很舒服,便道:「好個招人的孩子,怪不得老太太疼她,我見了也喜歡呢。…明姑娘,妳與我說說,以後不能上莊先生的課了,心裡是不是不樂意呀?」
明蘭冷不防瞅見齊衡臉上可惡的笑容,心道這問題真刁鑽,只得訕訕道:「哪裡,哪裡…」
齊衡實在忍不住,掩著嘴附到平寧郡主耳邊輕輕說了幾句,那郡主頓時樂了,愈發摟著小明蘭,笑道:「….這敢情好,妳可省下午覺了…」
一起上學的兄姐們早就看見明蘭打瞌睡,一時都笑了起來,如蘭湊到王氏身邊輕輕說了,盛老太太略一思忖也明白了,指著明蘭笑個不歇:「……好妳個小淘包,這下免了妳上學,妳可樂了!」
明蘭小臉漲通紅,低頭咬牙腹誹:齊元若你丫告姑奶奶黑狀,當心生兒子沒XX!
只聽平寧郡主還道:「……衡兒,你這狀可不能白告了,你自己沒有親妹妹,以後可得把明兒當自個兒妹子般疼愛才好…」
盛老太太微微一笑,便道「這如何高攀得起」云云,王氏卻臉色微變,須臾便鎮定住了,也跟著湊了話一起笑著說說。
明蘭偷偷望向墨蘭和如蘭,見她們猶不知覺,忽然心中微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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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本文是架空朝代,模擬的是明清風俗。
看過我前文的親已經知道之前朝代的婦女地位了,我想說的是,在明清之前的秦漢唐宋都是十分風流灑脫的年代,那時的漢人充滿了落拓不羈和豪邁熱情,即使是孱弱的兩宋,也有辛棄疾和蘇東坡這樣豪邁的詞人,寫得出“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和“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這樣豪邁詞句的年代,無論如何也不會迂腐拘泥到哪裡去的。
如果我架空的是明清之前的朝代,我一定不會寫種田文,我會寫奮鬥史的。呂后可以入寫帝王本紀,卓文君可以當壚賣酒,衛子夫可以一家霸天下,公孫大娘可以舞劍動四方,武則天可以日月當空,劉娥可以女主大宋,在那樣挺直的年代,有才能且有心氣的女孩子是有機會可以活得很精彩的。
可到了明清,儒家典制已經完整成熟得無懈可擊,從男人到女人,從九五之尊到市井小民,生活的規範已經被限定得十分規格化。明清兩代,大家可聽說過有名的女人?無論後宮還是朝野,女子們再才華橫溢也當不了李清照,再嫵媚動人心機深重也不能影響朝堂,不是女人們失去了光彩,而是光彩的年代過去了。
例如姐妹們喜歡的明孝宗,他一生只有一個皇后,可是這位皇后大家可聽說過她有什麼過人事跡?唯一留下的兒子明武宗,是個花花大少淘氣孩子,她居然也管不住,導致後來嘉靖上位。不是她不想管,是明朝的典制就不允許她插手儲君的教育。
鄭貴妃再受寵又如何?她的兒子就是當不了太子,只能當福王。
至於一整個清朝,正如曹雪芹所說“千紅一窟,萬艷同悲”,多少美好的女子埋沒在吃人的禮教之中。
所以,我這篇種田文,就是模擬在明清那種規矩完整的社會裡,女主該如何生活的。
……
再次,偶把女主設定為一個庶女,不是想要讓她過五關斬六將,練得一身本領在古代殺出一片天地,只是我認為在古代庶女能夠接觸的社會層面比嫡女更為廣泛。她能夠聽到冷言冷語,婚嫁時會受到身份歧視,有麻煩時嫡母未必會維護她,也很可能嫁到和原來不同階級的人家裡去,於是她更需要發揮主觀能動性,當然這樣的主觀能動性也是很有局限性的,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中,女人並沒有太多機會掌握自己的命運。(大約如此,大家不要深究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