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海后

　　墨洛斯在站在她的身邊，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那畢竟是別人的家事。

　　安菲特裡忒看著湖中的亡靈似乎入迷了，很長的時間都沒有說話。

　　“能冒昧問一句嗎。”安菲特裡忒忽然出聲，“你的名字。”

　　墨洛斯輕輕搖頭：“泊爾塞福涅。”

　　他不能夠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哪怕海後對自己表達出善意，但是墨洛斯能告訴她的，只有這個名字。

　　安菲特裡忒頓了頓，只是微笑著，沒有喊這個名字，只是喊了冥后殿下。

　　墨洛斯輕笑數聲：“沒關係，我不介意。”他看向冥王宮殿的方向，“很早之前我就不再介意了。”對他來說，有哈迪斯，真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安菲特裡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笑容之中有些苦澀。

　　“我一直很羨慕這裡，在這裡只有冥王一個人的時候是如此，如今冥界有了兩個主人，更讓我為之羨慕。”她輕聲說道。“你知道嗎，這裡很安靜。”

　　“我以為你會恐懼這樣的安靜。”墨洛斯輕笑著說道，“很多被迫留在這裡一段時間的人都受不了這樣的氛圍，最終被這裡的亡靈的哭聲嚇到了。”

　　“他們只是在陳述心中的怨恨與痛苦，若是仔細聆聽，所有的哭聲都值得同情。”

　　“是嗎？”墨洛斯可有可無地歎息，“我聽不到。”

　　安菲特裡忒的視線落到了他的身上，那柔和的目光之中帶著些許的羨慕，也有著脆弱：“那是因為你不像我，活得如此接近一個亡靈。”

　　墨洛斯微微皺眉。

　　安菲特裡忒提起這件事，墨洛斯才想起來，這位海后可是經常造訪冥界的，要是她每次來到這邊都是因為心中的黑暗情緒，那麼……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但是你卻並不打算要暫停不是嗎？”墨洛斯驚訝地看著她。

　　安菲特裡忒朝著墨洛斯點點頭，笑容中帶著隱藏不住的憂傷。

　　“波塞冬知道嗎？”墨洛斯輕聲問道。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安菲特裡忒的頭還靠著自己曲起的腳的膝蓋，此時側過頭看著墨洛斯，倒是顯得有些孩子氣。

　　可是墨洛斯卻能從中感受到她的心酸。

　　“但是他永遠沒有時間。”安菲特裡忒苦笑著，“征戰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無論輸贏，無論是不是成功，他滿腦子所想的，永遠都是如何打敗宙斯，如果擴張自己的領域。”

　　墨洛斯有些驚訝地看著安菲特裡忒。

　　他曾經以為安菲特裡忒的所有憂傷都因波塞冬的情人而起，可是他沒想到……

　　“覺得很驚訝？”安菲特裡忒問道。

　　墨洛斯老實地點點頭。

　　“沒什麼好驚訝的。”安菲特裡忒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吐苦水，又或者她十分肯定她對墨洛斯說起的一切，墨洛斯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

　　不得不佩服安菲特裡忒的直覺，她第一次見到墨洛斯，不曾知道墨洛斯的情況，只是知道墨洛斯的冥界的冥后，知道墨洛斯不是泊爾塞福涅。

　　僅僅是這樣的信息，就足以讓她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確定墨洛斯是否值得她吐苦水了。

　　“那些人……波塞冬的性格我明白，他喜歡一個人不會喜歡太久，無論愛得再深，都比不過他心心唸唸的戰爭。”

　　墨洛斯有些傻眼地看著安菲特裡忒。

　　也就是說，對方在意的根本不是波塞冬找情人的問題，也許她在意的是……因為波塞冬常年征戰導致她獨守空閨？

　　咳咳……這不是不可能啊，想當初波塞冬可是為了與雅典娜爭奪一座城市鬧得腥風血雨，這兩個好戰分子的爭端肯定不是打嘴仗那麼簡單，雖然“故事”中簡寫了詳細過程，但是按照墨洛斯來到這裡之後隱約聽到的有關這兩人的性格和作風，墨洛斯覺得他們不打起來真的不科學。

　　加上波塞冬確實經常……咳，與奧林匹斯交流感情，常年不在家應該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沒想到，這居然才是安菲特裡忒抑鬱的根源？

　　墨洛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難道是因為有一個更苦難的赫拉做對比所以才讓她覺得其實丈夫找“幾十個情人”並不是最難熬的？比起宙斯的上百個情人，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我……還是海仙女的時候，他曾經答應我很多的事情，但是除了給了我華麗的宮殿，其他的什麼都沒做到。”安菲特裡忒歎息一聲，“要麼是軍隊出行的嘈雜，要麼是他的怒火影響整個海洋，要麼是死一樣的寂靜。他能給我的，只有這麼多了。”

　　“他……不是很愛你嗎？”墨洛斯乾澀地說。

　　“他更想要奪走宙斯的位置。”安菲特裡忒哭笑道，“那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至今我也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會答應他。”

　　傳說也未曾記載安菲特裡忒究竟為什麼會成為海后。

　　一個說法的波塞冬的窮追不捨，把她追得筋疲力盡，最後海豚馱著她進入海底，安菲特裡忒無可奈何地做了波塞冬的新娘。

　　一個說法是在波塞冬窮追不捨之下，安菲特裡忒似乎有了些許的感動，於是她成為了波塞冬的新娘。

　　但是無論是哪一個故事，都透露了安菲特裡忒最開始的不情願。

　　細數波塞冬的感情史，其實很多人都是在被強迫的情況下與之發生關係，看著文字也許不會有太大的感覺，可是真真切切地接觸那些人和事之後，才會為此而觸動。

　　無論最開始的時候安菲特裡忒有多麼的不情願，但是至少波塞冬有一點做得十分成功，他讓安菲特裡忒愛上了他，一個喜歡自由的海仙女甘願留在了海底成為了他的海后。

　　也許真的有那麼一些人寧願要自由也不要束縛，日復一日留在那個冰冷又或者喧囂的宮殿，成為了安菲特裡忒負面情緒滋生的根源。

　　而一切的起因，皆因波塞冬的食言。

　　墨洛斯抿了抿唇，問：“有沒有想過離開他。”

　　她原本是無憂無慮的海仙女，甘願束縛自己是因為波塞冬愛著她，可是波塞冬最終最為重視的不是她。

　　大概每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對於愛情的憧憬，而波塞冬卻讓她失望了。

　　安菲特裡忒搖搖頭：“我不想要離開他。”

　　“可是你現在在做的事情，就是讓自己離開他不是嗎？”墨洛斯疑惑地看著她，“他們遲早會將你的一切奪走，”他指著湖底的亡靈說道，“世界上沒有那麼好的事情，你借助他們來鎮壓你的負面情緒，但是他們的胃口只會越來越大。”

　　“我知道。”安菲特裡忒輕聲說，她仰躺在湖面上，看著陰暗的冥界“天空”，話語之中對未來已經做了準備，“遲早有一天，我的神力會越來越少，即便是海后的神格也不能修補我遺失的一切，要麼，是被拉入湖底，要麼，是消失在海面。”

　　她知道自己的歸宿。

　　在她愛上波塞冬之後，在她知道什麼東西佔據波塞冬的心之後，在她第一次借助冥河抽走自己的負面情緒之後，她就知道自己的歸宿。

　　要麼，是再也支撐不住，被亡靈拉入湖底，永生囚禁冥河，要麼是將自己消耗殆盡，化為海中的泡沫。

　　又或者……波塞冬停止不停的戰爭，回到她的身邊。

　　“不過這樣也好。”她呢喃著說道，“海仙女的生命原本就不應該這樣長久的。”

　　安菲特裡忒在那之後再也沒說話，等到墨洛斯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

　　她已經是一個有著海后神格的神祇，與墨洛斯空有冥后神格但是能調動的冥力只有一點不同，放在奧林匹斯，她少說也能躋身主神之一。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神祇，在墨洛斯的身邊，在亡靈的哭聲之中快速地睡著了。

　　或者說，是昏迷了。

　　她臉上是再也掩飾不去的疲憊，甚至美麗的面容出現了蒼白的色澤。

　　她在消耗著自己。

　　墨洛斯歎息一聲，讓籐蔓把她送回森林的那片湖中。

　　之後，他緩緩朝宮殿走去。

　　內殿之中，哈迪斯正在看著什麼，墨洛斯走到他的身邊，從他的身後抱住他，把自己埋入他的肩膀。

　　那人放下手中的事情，手往後一撈，直接把還在他身後的墨洛斯撈到了身前。

　　墨洛斯倒是沒有驚慌，反而是十分鎮定了換了自己手的位置，然後繼續環著他的脖子，靠著他的胸口。

　　“沒有辦法救她嗎？”墨洛斯低聲問道。

　　“波塞冬不知道這件事。”哈迪斯很明顯知道他在說的是誰。

　　“你……沒有告訴他嗎？”

　　“嗯。”

　　他從來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讓海后來冥界，已經算是他“關心”的表現了，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波塞冬……會後悔吧，一旦安菲特裡忒死去。”

　　“不知道。”哈迪斯頓了頓，“安菲特裡忒還能撐一段時間。”

　　“是嗎……”

　　也只是一段時間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