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侍衛追影

簡單的石室裏，並沒有什麼繁瑣的擺設，煌無影所有的家當，也不過是一張石床，一張案幾，一個書櫃，以及床下放置衣物的鐵皮木箱罷了。

每一天，他都會看到送來的一堆堆關於無瑕公子的資料。他是替身，就要完全模仿本尊，他記得無瑕公子最愛穿的衣服是精緻的暗紋雪錦，那種價值千金的珍貴織物會隨著身形移動而顯出美麗的流光銀紋；以及無瑕公子最喜歡喝的茶是來自江南最溫潤的茶鄉霧澤州的新茶，那種茶據說帶著春雨甘甜的滋味，夾帶著二八少女的柔情和芬芳；他還知道無瑕公子最擅長演奏各種樂器，他的琴藝冠絕天下，可以引來鳳凰盤旋傾聽；無瑕公子的書法嫻雅大氣，所以師傅叫他用十年的十年來臨摹無瑕公子的筆跡；無瑕公子素有潔癖，不會碰別人用過的碗筷和杯子，就連別人坐過的地方也不會再坐；無瑕公子微笑的時候，左眉會略微高於右眉，所以為了使自己的微笑更加接近他，煌無影對著鏡子無數次演練……

一樁樁，一件件，使得他對無瑕公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又陌生無比，他完全無法理解無瑕公子的世界，一如無瑕公子永遠都不會知曉和瞭解他的世界。

但是，命運帶來的契機卻使得他們的原本永不相交的道路，竟然如此奇妙地擰在了一起，越來越向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而煌無影對此還沒有任何反應，最初，他也只不過把這當成是又一件任務的開始，只要是任務，只要是為了活下去，他都會做得很完美，不思考這種生活究竟有什麼目的，只是為了單純的活下去。

直到被叫出地牢的前一刻，他還躺在自己的石床上，靜靜地欣賞窗外那枝迎春花，等待新一天的到來，但是在黎明之前，便有人再次打開了他的房門，將他帶出，並解開了他手腳上的束縛。

“影公子，蓮師傅吩咐你去收拾一下儀容，天亮之前，你要出現在公子的房間裏。”解開他手上鐵環的密使對他道。

“嗯。”煌無影淡淡地應了一聲，隨著密使一同來到地牢上方的竹林，原來這地牢是深陷在山莊中一處荒廢的竹林之下，在提燈密使的帶領下，煌無影來到一處陌生的泉池邊，那裏早有幾名侍女等候，這些侍女看來都是蓮師傅的心腹，她們熟練地讓煌無影進入泉池中梳洗打理，然後為他換上無瑕公子常穿的一件睡衣。

換上睡衣、精心梳理過的煌無影果然和無瑕公子相似得幾乎毫無差別，連那幾名侍女都不禁微微吃驚，隨即便繼續帶著他，從一條隱秘的小道而走，繞了很久才來到無瑕公子臥室的後方，那裏打開一扇窗戶，侍女叫煌無影脫下靴子，從窗戶進入，躺倒床上，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交接計劃。

煌無影依言照做，從那窗戶爬進去，裏面是臥室的一條私密的暗廊，連著方便出恭的地方，拐個彎繞過一扇大屏風，裏面才是偌大的臥室。

這間臥室佈置得清雅不失舒適，品味極高，但是對於煌無影來說，一切都太過陌生。以任務為重的他省下四下張望的時間，而是直接來到床上，躺下，蓋上被子，裝作自己是熟睡的無瑕公子。

等他睡下之後，才逐漸反應過來，自己所睡的地方，竟然就是高高在上的無瑕公子成日休息的地方，而這也是煌無影第一次睡到這麼舒適柔軟的大床，那絲被輕的幾乎沒有重量，卻又如此溫暖，帶著淡淡的清香，就連床欄都是精雕細琢，光是這張舒適豪華的大床，就足夠使得煌無影不習慣了半天。

但是不可否認，這張大床真的十分舒適，他一沾到這柔軟的被褥，便覺得似乎背後那道猙獰的傷口都加速了癒合，而他也忍不住閉上眼睛，享受了一下睡覺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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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煌無影準時醒來，這時毫不知情的侍女才恭敬地進入，為她們認為的“無瑕公子”更衣，誰又知道，此刻讓她們侍候換衣的早已不是煌無瑕，而是煌無影了。

煌無影換了件月白色的袍子，那早膳也送了進來，是一晚雞粥，兩碟小菜，以及一碗早晨的補藥。

無瑕公子身子較弱，所以吃食清淡，每日需要用藥，而煌無影則不同，他甚至連熱食都沒吃到過幾次，平日的飯菜也都是冷掉的殘羹。這次見著熱食，竟覺得心中有些異樣的感動，於是伸出手不動聲色地摸了一下雞粥的碗壁，果然是溫熱的，這種感覺對於他來說，同樣陌生而新奇。

“早膳感覺怎樣？好吃麼？是受寵若驚的感覺麼？”正在煌無影用餐時，蓮師傅旁若無人地走進來，語帶揶揄。

“師傅。”煌無影站起來，為蓮師傅讓位。

蓮師傅卻抱拳道：“此刻你已經是這明珠世家的主人無瑕公子，在白日裏就是我的主人，因此我該向你行禮，而不是你為我讓座。”

“嗯，我明白了。”煌無影點頭。

“此後莊中事務，你沒有管理的權限，只有我來全權處理，這是第二條。”蓮師傅接著道：“吃完飯後，前廳要舉辦一次會晤，到時候你看我臉色行事就好。”

原來四大侍衛之一的追影，前幾日執行任務，不幸殉難，而在今天，新任的“追影”即將走馬上任，這也是煌無影作為煌無瑕，第一次參與到世家核心事務中來。

明珠世家的議事大廳，完全仿照當年前朝的議政大殿的規格修築，因此內裏也是氣象萬千，氣勢恢弘，為了凸顯世家主人尊貴的地位，寶座設立在高高在上的玉階之上，有五色琉璃珠簾屏蔽在先，因此煌無影坐在寶座上，更加使得下面的人難以分辨真假。

而所有明珠世家的家臣中，只有蓮師傅有資格站在明珠主人的身邊，輔佐主人，因此蓮師傅垂手站在煌無影的身邊，暗中指點他如何一一應對屬下。煌無影的聲線本來就極其類似自己的同胞兄長煌無瑕，按部就班，一切按照蓮師傅的吩咐行事，倒也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紕漏。

而這次議事的重要議題，就是選定新一任“追影”的人選，追影一職向來就是明珠主人無瑕公子身邊四大侍衛之首，負責照料公子的起居以及保護公子的安全，平日與公子寸步不離，是一個重中之重的職位，必須選派絕對忠心的人。然而上一任“追影”江雲平卻為了保護公子而挺身擋下暗殺者的毒掌，不治身亡，因此才不得不從新一代的高手中重新選拔一位可以擔任這等重責的人。

煌無影聽見下面家臣有頗多建議，於是望向蓮師傅。蓮師傅朝他使了個眼色，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告訴他道：“提名夜泓雲。”

煌無影會意，便揮手平定眾人，朗聲道：“我心中已定下人選。”

家臣們聽得此言，便齊齊躬身行禮，齊聲道：“公子聖裁。”——雖然明珠世家表面上仍以武林門派自居，但是世家內部所有禮節仍然依照帝王之家的禮矩規格行事。

“夜泓雲。”煌無影說出這三個字之後，一名青年就從家臣中走出，抱拳單膝跪在階下，聲音清晰而富有底氣道：“夜泓雲拜見公子。”

隔著珠簾，煌無影見那名叫夜泓雲的青年身材勻稱、相貌英俊剛毅，步伐穩健根基深厚，一看便知是人中龍鳳，便道：“夜泓雲，本座委任你繼任‘追影’一位，即日就任。”

“謝公子隆恩！”夜泓雲對煌無影行了大禮，抬起頭時，一雙湛亮的眸子讓人驚豔。

“嗯，本座也有些累了，今日議事到此結束。”按照蓮師傅的吩咐，煌無影解散議事會，在侍從的簇擁中離開寶座，而那名剛剛任命的“追影”也將很快來到他的身邊。

煌無影並不知道，這將是他人生又一段奇緣的開始。

那就是與夜泓雲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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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泓雲是明珠世家中侍殿格殺部所出的青年才俊，不過年方二十就已經成為該殿的佼佼者，能力尤為出眾。而當年還是幼童的他不過是淪落街頭即將凍餓而死的小乞丐，只不過因為無瑕公子的馬車恰巧路過，才將他帶回世家栽培，因此對於高高在上的公子，夜泓雲一直心存極大的感激，能夠在公子身邊做事是他最大的心願。

這一次選拔“追影”，按照資歷來說，夜泓雲雖然武功和才能出色，卻並不如一些老人經驗豐富資格老，本來並沒有當選的希望，沒想到被公子破格提拔，自然使得他十分激動，大殿上雖然表現得無比沉著，但是下了大殿，夜泓雲一整天都沉浸在即將見到公子、為公子做事的激動之中。

自然，夜泓雲受到破格提拔，也遭到了別人的眼紅和嫉妒，一時在侍殿之中，那些平日裏一起說笑喝酒的好友也對為人忠義的他冷眼相向，全不顧往日情誼了。

只有和他關係最好的侍殿三等侍衛田蒙對夜泓雲仍舊那麼熱情，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兄弟，你現在可謂是連升五級，呐，以後跟了公子，別忘了在公子面前為小弟美言幾句啊！”

“哈，田兄你說笑了，泓雲自然不會忘了田兄。”夜泓雲淡淡笑道，他不善於將自己的感情完全外露，因此很少見到他大悲大喜。

田蒙將一個藍布包袱交給他手裏道：“兄弟，我為你收拾了東西，省的你回去見那些人的嘴臉，你好好做事，將來有了地位和名聲，我們也覺得臉上有光。”

“多謝田兄！”夜泓雲接過包袱背在後背上，朝田蒙作一揖道：“田兄，我要即可去赴任，改日有空再來請你喝酒吧！”

“好，你要保重！”田蒙注視著夜泓雲灑脫離去的背影，眼中浮現一絲異樣的光。

而此時，深處內院風華苑的煌無影，依然假扮無瑕公子，同時接受蓮師傅下一步的指示。

蓮師傅雖然老奸巨猾，但是對於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棋子煌無影倒還放心，於是也將秘密托出道：“無影，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提拔夜泓雲麼？”

“師傅有師傅的理由。”煌無影從來不會去關心這些事情。

“說給你也無妨，這關係到你下一個任務——我之所以把夜泓雲調到你的身邊，就是希望你來保護他。”蓮師傅眯起眼睛，一副算計的樣子，“我早就調查得知，這個夜泓雲是北方霸主獨孤絕天當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機緣巧合來到明珠世家。如今獨孤絕天病重，他的三個子嗣卻統統不成器，忙著爭權奪位，而夜泓雲的身份秘密便成為他們的焦點，只要握得住夜泓雲這枚棋子，能為明珠世家帶來莫大的利益。所以我要你保護好他，但是同時，他也是我重要的誘餌，你絕對不可以讓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嗯，無影明白，師傅是叫我暗中保護他躲開北方獨孤世家的誅殺。”煌無影道。

“正是。”蓮師傅點頭，“之後幾天我要出門一下，這其中的事務我已經委派人佈置妥當，對外宣稱你只是養病，你要看好那個夜泓雲，知道麼？”

“是。”煌無影點頭。

“還有繼續保持你現在的身份。”蓮師傅交給他一個瓷瓶，“這是你這幾日的解藥，在你解藥吃完後，我會回來。”

“多謝師傅。”煌無影接過藥瓶，雙眼中毫無生氣，一如被人提線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