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

　夏曦沒想到，這一晚不過是個開始，秦銳林的症狀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愈發嚴重了，但要讓他說出究竟哪裡不對，夏曦思緒卻還不夠清晰明朗，他覺得秦銳林不太對勁，但對方卻又讓人挑不出嚴重的毛病，他對外人態度依舊，處理公事雷厲風行，形象威嚴莊重，幾乎挑不出一絲瑕疵。

　儘管如此，夏曦心中還是極為不安，他確信自己記憶沒有混亂，那晚秦銳林焦慮不安而又患得患失，但他要真出了甚麼問題，現在又怎會毫無任何症狀？

　不，還是有症狀的，如果黏人也算的話。

　秦宸剛從美國回來那會，就每天不停黏在夏曦身邊，一會沒看見就擔心的喊著daddy，夏曦做飯他守在廚房，看電視也要趴在夏曦身上，彷彿恨不得能整個人粘在他身上，夏曦剛開始幾天還很享受這種氛圍，但久而久之卻實在受不住了。

　但現在的秦銳林卻比秦宸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想盡一切辦法將工作留在家裡，就連視頻會議都待在能看見夏曦的地方，如果夏曦稍微挪開一步，他便會立刻跟過去，確認能看到夏曦才會放鬆下來，夏曦不勝其擾，他屢次跟秦銳林協商，卻都被對方壓抑痛苦的目光給駁了回來。

　除了黏人，秦銳林還有些患得患失，有時夏曦隨口說的一句話，亦或是一個無心的動作，都能引起他強烈的反應，他會去絞盡腦汁的思考，想夏曦這樣做的目的，他是不是會很討厭自己，又是不是想要遠離自己？

　就連晚上睡覺，他都會找遍藉口，只為了能在夏曦房間睡覺，即使只能睡在地上，他都欣喜得猶如收獲了莫大的寶藏。

　夏曦卻被他逼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沒人喜歡被監視著生活，何況他甚至連正常的喜怒都被牢牢限制，他每次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秦銳林就總會接二連三的追問，他低聲下氣的說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但這些話卻正是夏曦無法忍受的緣由，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卻也不能保持沈默。

　因為他沈默下來，秦銳林就會愈加惶恐不安，無論夏曦是否高興，他都會一直糾纏不休，直到夏曦說：我不生氣。

　夏曦不知道這四個字究竟能代表甚麼，他說出來又能怎樣，秦銳林應該做的不是逼他否認自己生氣了，而是應該給彼此一段距離，他已經被逼的心煩不已了。

　秦銳林再一次試圖跟進房間的時候，夏曦先行攔在了門前，他堅定道：“別再跟著我了。”

　秦銳林嚇了一跳，然後他局促不安的望著夏曦。

　夏曦捂住臉，近乎崩潰道：“別再這樣看著我！你不是小孩子，別從早到晚每分每秒都牢牢盯著我，我受不了，沒人能受得了！他能不能給我一點自由的空間，我覺得自己像被一根繩子捆縛著！”

　“我只想看見你……”

　“這是甚麼鬼邏輯！你稍微尊重一下我好嗎？”

　秦銳林目光閃爍，他眼底的惶恐與慌亂沒加半點掩飾，他慌張而無措的開口道：“我沒有，我尊重你，我也喜歡你。”

　他說的很認真，夏曦相信他言語中的懇切，但他這幾天已經看夠了，他扶住門框，然後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說，秦銳林的說法看似沒有錯誤，但他的行為卻是強加在自己身上的，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願不願意接受。

　過了好一會，夏曦才無力道：“我不想爭辯對錯，我查過航班信息，明天我就帶宸宸回z國了。”要不是之前航班延誤，他現在早就走了，哪還用得著忍受這種痛苦。

　秦銳林呆滯道：“你……你要走？”

　“嗯，本來前幾天就該走的，我已經訂好了機票，今晚你回自己房間吧，我還要收拾一下行李。”

　“……”

　“你就一定要在這裡睡？”

　“嗯……”

　“如果我不願意呢？”

　秦銳林沒說話。

　“我不願意，你就能回自己房間嗎？”

　秦銳林低著頭，他牙關緊咬，半晌才低聲道：“我睡不著。”

　夏曦沒聽清楚，他問：“甚麼？”

　“我睡不著，沒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好幾天睡不著了。”

　夏曦卻覺得這實在荒唐，“睡在這個房間就有用了？那我讓給你，你重新給我安排房間吧。”

　“……”秦銳林一動不動的盯著夏曦，“不是，因為房間里有你。”

　夏曦再度無言。

　這晚夏曦仍以失敗告終，但秦銳林看向他的眼神里，除了依賴眷戀，還多了一份感激，彷彿自己能進來這個房間，全憑了夏曦的恩賜。

　夏曦收拾行李的時候，秦銳林不安的在他周圍走動，他眉頭緊鎖，神經繃成一根緊緊的弦，在那一段時間里，他腦海閃過無數的念頭，他想瘋狂的把夏曦行李從窗戶扔下去，但理智卻警告他，那樣夏曦會更討厭自己的，他想強迫夏曦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不許他再離開半步，但理智卻拉住了他，他不敢跨越雷池半步，生怕會惹了夏曦半分不悅。

　但洶湧的暴躁卻猶如毒蛇般虎視眈眈的盯著他。

　次日夏曦直到出門，都沒再看見秦銳林的身影，carlo在一旁欲言又止，神情尤為複雜。

　秦宸戀戀不捨的跟carlo告別，同時四處張望尋找秦銳林的身影，他明顯感覺到了爸跟daddy之間緊張的氛圍，便壓低聲音問道：“carlo，我爸呢？他不送我們嗎？”

　“他有事，走之前讓我送你們去機場。”

　“爸很忙嗎？”

　carlo沒回答，他對夏曦說道：“我們走吧。”

　夏曦最後看了一眼房內，然後沈默點頭。

　汽車在機場停下，夏曦拉開車門出去，卻又突兀的停了下來，他看向carlo，半晌遲疑道：“秦銳林怎麼回事？他好像……不太對勁。”

　carlo臉上掛著笑，念台詞一樣刻板道：“夏先生放心，秦爺他不會有事的。”

　夏曦走遠了，carlo卻並沒有開車回去，他望著夏曦離開的方向，眼底迅速覆上一層沁骨的陰霾，不出他所料，夏曦很快又折返回來，他臉色難看的撥打著某個電話，卻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秦宸看見了carlo，他飛奔過來，驚慌道：“carlo，daddy的護照不見了！”

　carlo遠看了一眼夏曦，問道：“是不是忘在家裡了？”

　“daddy說他收拾好的，不可能找不到。”

　夏曦已走了過來，他放棄撥打電話，臉色緩了幾分，沈聲道：“carlo，麻煩你送我們回去。”

　“好，你別急，就算丟了也能申請補辦的。”

　秦銳林沒在家，這很大程度驗證了夏曦的猜測，他昨晚恍惚看見秦銳林起來過，當時並沒有太過留意，卻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夏曦心情頗為複雜，他不知道秦銳林到底想做甚麼，他的邏輯思維已完全脫離了夏曦的想象程度。

　但除了秦銳林，他想不到還有任何人會這樣做。

　秦銳林一直試圖避開夏曦，但沒用，夏曦守株待兔，還是將他抓了個正著，秦銳林故作鎮定的看著夏曦，心裡卻慌得手腳都不知怎麼放，夏曦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厲，他目不轉睛的盯著秦銳林，彷彿看穿了他全部的心思。

　“你在躲我？”

　秦銳林驚慌道：“沒……沒有。”

　“你已經兩天沒有回來了。”

　“我……我很忙的，你知道，而且我有回來住，只是你已經睡了，我不想再打擾你……真的，我沒騙你，就是上次會議談的項目，很多事情需要我來做最終決策，我還參加了重要的酒會，很難抽出身來，你有事可以找carlo，我交代過他，他會服從你所有的要求……”

　夏曦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他發現短短兩日，秦銳林的精神狀態再次極為糟糕，他臉色晦暗，眼圈泛著一層青黑色，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死氣沈沈，他強裝出來的鎮定露了太多的破綻，似乎已經失去充沛的力量來支撐。

　“你連電話都不接。”夏曦冷靜問道，“關於我的護照，你就沒甚麼想說的？”

　秦銳林一臉無措。

　夏曦道：“我不知道你有甚麼目的，但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你如果還清醒著，就把護照還給我，宸宸快開學了，至少不能耽誤他上學，另外你需要好好冷靜一下，你最近……做了太多常人無法理解的事。”

　秦銳林怔在原地，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夏曦沒等到他的回答，表情帶著濃濃的失望與無奈，他看了秦銳林一眼，那一眼卻讓秦銳林感覺心臟像被捅了一刀，他身體微不可聞的晃了一下，已轉身走遠的夏曦卻並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