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V章

　夏曦既然知道了事情始末，秦銳林便失去隱瞞的必要，這次不用夏曦交待，他主動送了台筆記本過來，與他的陳述相比，網絡就像一個大染缸，你所能想到的糟糕事，那裡亦應有盡有。

　他並沒有立即去看，擺放在床頭的筆記本猶如裝著惡魔心臟的天使，夏曦不能抗拒，卻又有些膽怯去面對。

　網絡暴力是很可怕的存在，它看似毫無殺傷力，卻能輕易破壞一個人的精神，使人表面神采奕奕，內心卻早已千瘡百孔。

　夏曦清楚他在害怕甚麼，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侮辱謾罵過了，不知是不是每一個嘗過糖果的小孩，都會更加害怕品嘗苦澀？

　秦銳林陪了夏曦很久，儼然一副長期堅守的姿態，最後夏曦不得不下逐客令，再三保證自己很冷靜，不會做出任何反常的舉動，更不會擅自離開醫院。

　秦銳林不安離去，彼時天色已晚，薄暮殘陽，空氣浸著一層寒氣，從窗戶遠望，世界寧靜的猶如拋卻了所有紛擾與繁華。

　夏曦沒有開燈，夕陽的余暉在房內鋪了一層輕紗，他將筆記本放在電腦桌上，然後輕輕摁下啓動鍵。

　他那剎那表情尤為平靜，但心底卻壓抑著狂躁的暴動，頭部傳來輕微的疼痛，夏曦用力捏了捏太陽穴，暫且按捺住所有的情緒，他必須去做這件事，即使它會讓自己難受痛苦。

　夏曦利落的登錄了微博，手指在鼠標上方停留許久，半晌才赴死一般的摁了下去。

　他目光牢牢注視著屏幕，眼底深處猶如掀起了巨浪，夏曦認識每一個字，卻無法完好的拼湊起來，他感到大腦一陣暈眩，彷彿有無數利器在撕扯著神經，夏曦努力讓自己維持平靜，這是他一早就預料到的，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他用力睜大雙眼，試圖讓眼中的水霧被蒸發散去。

　秋風等冬雨：殺人犯應該進監獄，你憑甚麼逍遙法外！夏曦

　在這一片海：我簡直不敢相信，你這種人渣還好好活著，紀書顏死的真不值！夏曦

　夏天的夏：夏曦說你背後沒人誰信！這就是z國，呵呵[揮手]

　……

　每一條私信都飽含對夏曦的怒意，似乎他殺紀書顏早已證據確鑿，不過是受了庇護才能逍遙法外，其中不乏詛咒夏曦陪葬的私信，而其中仍在支持夏曦的網友寥寥無幾。

　點點：夏曦事情沒弄清楚都別亂放屁，夏夏一定是被冤枉的！

　……

　夏夏夏夏夏：見鬼誰把後援會的視頻刪了，日了狗，都瘋了是不是！

　……

　夏曦怔了一下，然後就迅速點入微博，去尋找那條自己曾轉發過的微博，然而，那條曾令他無比感動的微博，現在卻只留下形單影隻的八個字：陪我一起老去好嗎？

　——抱歉，原微博已被刪除。

　夏曦突然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他丟了鼠標，然後緩緩躺回床上，他面色蒼白，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大腦像承受著重壓，每一個細胞都備受壓迫，夏曦清楚他不能這樣，他應該料到所有的可能性，但他無法控制自己，他就是覺得難受，渾身都難受，難受得他想要痛哭。

　那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夏曦坐在昏暗的病房裡，屏幕冰冷的光線折射在他臉上，他表情脆弱而無助，卻又攜著一絲不允許自己軟弱的倔強。

　唯有涅槃，方能重生。

　第五天。

　搜索季鋅的行動進入尾聲，只等最後收尾階段，秦銳林放下心頭大石，一大早便跑去醫院見夏曦，這幾天雖然壓迫感極強，但他實際卻樂在其中，他可以理所當然的去見夏曦，甚至是跟對方待很長時間，夏曦並不抗拒這種相處，他不想說話的時候，秦銳林便一言不發的待在旁邊，他並不喜靜，但處在有夏曦的地方，這種靜卻變成了一種極其完美的享受。

　他知道這種想法很自私，但如果可以的話，秦銳林真的希望這段時光能漫長一些。

　“找到季鋅了？”

　秦銳林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夏曦，他已經能削出不斷皮的蘋果，“已經找到他的落腳點，他跑不了。”

　“他會承認殺人？”

　“他沒得選擇。”秦銳林看向夏曦胳膊，“你手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不過石膏畢竟不方便。”

　“至少還得三周還能拆。”

　夏曦嗯了一聲，他咬一口蘋果，沈吟道：“我想去見姜廉，她現在承擔著所有的壓力，我這樣很自私。”

　秦銳林並不贊同，“記者不會拿她怎麼樣，但你如果出現，他們說不定會活吞了你，如果你想見姜廉，我可以把她帶來這裡。”

　“我怕她會受傷。”夏曦不安道，“她從不跟我說具體情況，每次通話都讓我放心，她會把事情處理好的，她越是故作鎮定，我就越感覺事有蹊蹺。”

　“很快就會過去的。”

　夏曦搖頭，“我不想跟個縮頭烏龜似的躲起來，我知道時機未到，但我想去瞭解事情的發展，我的合作方、代言商，甚至片約不可能不受影響，我不該把這些都交給姜廉去承擔。”

　秦銳林淡道：“那些並不重要。”

　“對我來說很重要。”夏曦頓了頓，又道，“你有辦法進入公司，對嗎？”

　“但我不希望你去。”

　夏曦望著他，以堅定的目光表明決心。

　秦銳林無奈妥協，“作為條件，我必須跟你一起進去，而且你答應我，無論情況有多糟糕，都不能影響自己的情緒，這一切不過是暫時，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這是考驗人心的時候。”夏曦平靜道，“只有在這種局勢下，他們才會揭開面具，真情假意一目瞭然。”

　夏曦與廣媒簽約，進而邁出了演藝圈的第一步，其後他平穩發展，最終因出演電視劇走紅，公司發現了他的潛力，陸續為他接了不少片約，其中為夏曦奪得影帝的電影便是其中之一，幾年來，廣媒待夏曦一直不薄，始終將他放在第一位，甚至為夏曦成立了個人工作室，也正因此，夏曦沒有想過自立門戶。

　他受了恩情，便自當感恩。

　為保證安全，秦銳林提前派人去了廣媒，並將圍堵的記者疏散，留出一條足以通行的道路，夏曦沒有戴口罩，而是以圍巾環繞脖子，再拉了一層遮住半張臉，他上了石膏的手臂掛在脖頸上，臉色比起初好了很多，卻仍帶著幾分蒼白。

　汽車抵達廣媒大廈，卻罕見的沒有記者蹲守，秦銳林正要讓司機停車，夏曦卻突然道：“我看見姜廉了，她在那邊。”

　秦銳林順著夏曦指的方向看去，卻只看見擁堵推搡的記者，他們圍成一圈，顯然中間有人被攔了下來。

　“把車開過去。”秦銳林道。

　夏曦皺了皺眉頭，“我不能出去……”

　“我讓人帶她過來。”秦銳林簡短的打了個電話，然後又衝夏曦道，“你把頭低下，別讓那群記者拍到。”

　夏曦微微低頭，秦銳林仍不放心，又脫了西裝蓋在他頭上，就這一會功夫，前方擁堵的記者突然發出驚呼，姜廉被人強行帶了出來，她認識秦銳林的車，一脫離困境就往這邊飛奔而來，身後幾名壯漢則使盡渾身解數將記者攔下。

　姜廉有些狼狽的擠進車內，然後迅速用手將車門關上，她微微有些氣喘，一邊轉過頭來，她先看見了秦銳林，然後便將視線落在夏曦身上。

　秦銳林沈聲道：“開車。”

　夏曦將衣服還給秦銳林，對姜廉道：“你沒事吧？”

　“沒事。”姜廉用手梳理了一下頭髮，她輕呼一口氣，微喘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就知道你在撒謊。”

　姜廉一臉無奈，不知道該說甚麼。

　夏曦目光平靜，他認真看向姜廉，語氣帶著讓人心安的輕柔，“姜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清楚現在形勢很糟糕，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不是嗎？我想知道現在的情況。”他又強調道，“無論這糟糕到甚麼程度。”

　姜廉看了看窗外，然後煩躁的抓了一把頭髮，她氣憤道，“這還沒幾天，所有合作、代言商都找了過來，說你這次事件帶來了惡劣的負面影響，不僅要取消代言資格，更要求賠償違約金，操，這群見風使舵的王八蛋，還有你剛接的幾部片子，導演都打來電話說，他們需要進一步考慮……”

　“所以我現在沒有工作了？”

　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秦銳林遲疑好一會，然後小心翼翼的抓住夏曦的手，他抓的很輕，夏曦輕易就能移開，但他沒有那樣做，他猶如進入了另一種狀態，但表情卻平靜得沒有半點異常。

　姜廉安慰道：“你現在把傷養好才最重要，你沒有殺人，這件事遲早會水落石出，至於那些代言、片約，都讓他們見鬼去吧，至少這段時間我看清了很多人，等一切恢復正常，他們總會後悔的！”

　夏曦點頭，“如果錢不夠……”

　“不，夠了，沒那麼誇張。”姜廉連打斷道，他說話時往秦銳林那瞥了一眼，心道有這位大爺在，再多的違約金也付得起，她甚至都不用開口，秦銳林就已經把錢送來了。

　主動送過來的東西，不用白不用啊！

　“公司甚麼態度？”

　“老總信任你的人品，他讓我轉告，讓你好好養傷，這件事情公司會設法處理的。”

　夏曦嗯了一聲，然後便保持長久的沈默，他側頭看向窗外，目光落在一棟大廈上面，那裡曾懸掛著他所代言的產品海報，現在卻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秦銳林壓低聲音道：“這都是短暫的，很快就會過去，你不必感到難過，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

　夏曦沒有說話。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阿曦，我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我現在很好。”夏曦冷靜道，他說完似乎意識到這句話毫無說服力，不禁無奈道，“我只是有一點失落，雖然清楚這是短暫的，但失去所有的感覺依然讓我難以接受，不管冗長或者短暫，他畢竟真的存在過，我無法說服自己冷漠以對。”

　任何語言在這時都顯得蒼白無力，秦銳林輕輕捏了一下夏曦手指，而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卻突兀的響了起來，周圍很靜，鈴聲越發顯得不符氛圍。

　秦銳林接聽了電話，在對方彙報的過程中，他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正襟危坐，好一會才神情肅穆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