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二）：

　秦銳林面色蒼白，他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道該說甚麼。

　夏曦見秦銳林不再堅持，便丟下一句，“你不用接宸宸了，明天我自己送去秦夫人那裡。”然後轉身朝門口走去。

　秦銳林再次伸出手，指尖抓住了夏曦衣角。

　夏曦微微側頭，聲音毫無溫度道：“你以為我做不到嗎？”

　秦銳林眼中盡是掙扎，濃郁的祈求氣息讓夏曦無法再看，他甩開秦銳林的手，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他今天已經夠累了，大腦再經不起半點折騰，他現在不想看見秦銳林，更不想與對方爭執毫無意義的問題。

　“至少……至少你告訴我，你到底生了甚麼病？嚴不嚴重？”

　“不嚴重。”

　“好。”秦銳林妥協道，“你心中有數就好，我可以不管，但是阿曦，如果你真的有無法解決的困難，我希望自己是你第一個想起的人，無論何時，我都永遠會等著你。”

　夏曦表情冷漠，他毅然轉身走出了房間。

　秦銳林頹然的將身體砸入沙發，沒有開燈的房間漆黑而寂靜，天空像被籠上了一層黑幕，無邊的黑暗幾乎讓人發狂，但在極度絕望之後，秦銳林卻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夏曦的行為太反常了，究竟是甚麼迫使他改變主意？他說不會拿身體開玩笑，那就表明病情並不嚴重，但夏曦為甚麼要隱瞞呢？

　秦銳林幾乎控制不住想去查個究竟，但他不能，夏曦顯然不願讓他知道病情，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了，是否兩人便真的再無瓜葛？

　秦銳林怕輸，所以不敢去賭。

　他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醒來發現已經兩點了，雙腿酸麻得動彈不得，秦銳林看著手機屏幕，一條短信映入眼簾。

　——秦總，恆億魏總邀您有時間見面，您看如何安排？

　秦銳林先前讓秘書注意恆億的消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找了過來，他手指一動，快速回道：按日程安排。

　魏家霆微博評論雖然已經刪除，但卻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網友紛紛討論起那個背影的身份，當然沒有知情人敢去透露，但魏家霆的行為毫不疑問是在打秦銳林的臉，他有意封鎖消息，卻偏偏有人跳出來找死。

　魏勝肯定沒料到會有這麼個攪局的兒子，他跟柏恩麗雅有生意方面的來往，平日無不謹小慎微的阿諛奉承著，偏偏魏家霆一句話就將先前努力付之東流，如果失去柏恩麗雅這個強大後盾，恆億至少會下滑十個百分點，他又怎能不心急如焚。

　秦宸在阿童木的陪伴下進入夢鄉，夏曦揉了揉酸疼的手臂，然後將童話書放在床頭一側，床頭朦朧的燈光顯得無比溫馨，夏曦目光柔和的注視著秦宸，他伸手給秦宸掖好被子，眼神卻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他想起秦宸出生的經歷，那年夏曦才十九歲，剛剛進入大學不久，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懷孕，他當時害怕到了極致，不斷央求醫生給自己保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個怪物，否則男人怎麼可能會懷孕？

　醫生安撫他，這是因為他的體質特殊，而肚子里的孩子與正常胎兒沒有任何區別，他可以留下孩子，以後還可以把孩子生下來。

　夏曦覺得這是天方夜譚，他不斷逃避自己懷孕的事實，但這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夏曦肚子很快就大了起來，他被發現懷孕的時候已經五個月了，起初還以為是自己長胖的原因，他被逼無奈的去找了那名醫生，並且告訴對方，他想打掉這個孩子。

　那是一段荒唐混亂的歲月，最絕望的時候，夏曦甚至動過自殺的念頭，他害怕別人知道自己是個會懷孕的怪物，更害怕別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惶恐而無助，卻找不到一個人去傾訴。

　促使他改變主意的是秦銳林，他偶然聽見對方說，他很喜歡小孩子，如果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那時候夏曦將秦銳林當做神一樣去崇拜，他所有的茫然與不安突然就消失了，他認為秦銳林一定會為這個結果感到高興，他欣喜若狂的打電話給醫生，告訴對方自己改變主意了，他決定留下這個孩子，他說，他想給自己最愛的人一個驚喜。

　但這份驚喜卻未能如願，在夏曦滿懷憧憬養胎的時候，他無意中聽見秦銳林的通話內容，他一臉驚愕道：“你瘋了是吧？這有甚麼值得研究的？”

　“好，就算你說的都對，但我問你，男人真的能懷孕？”

　“我是想要孩子，但你搞清楚，你覺得一個男人生的孩子我敢要？那不成怪物了嗎？”

　——怪物！夏曦滿腦子都重復著這兩個字，他所有的幻想都被擊碎，他目光呆滯的靠在牆上，一股涼意幾乎冷到了心底。

　他後來直接住進了醫院，並且斷絕了與所有人的聯絡，直到秦宸出生，那種混合著痛苦與欣喜的心情，夏曦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懷。

　夜已經深了，夏曦起身離開房間，他一個人在客廳坐了很久，大腦幾乎混亂到無法思考。

　他從美國回來之前，曾經醉酒去找過秦銳林一次，具體的過程已經記不清楚了，第二天早晨，夏曦是在秦銳林床上醒過來的，他身上清爽乾淨，但無法忽視的痛感仍在提醒他發生過的事。

　但在夏曦記憶里，他前世並沒有再次懷孕啊！這原本就是不該發生的事。

　夏曦百思不得其解，他試圖回想前世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他想起自己曾經受過傷，腹部遭受了劇烈的撞擊，所以，會不會是那個時候……他那時出過血，但後面休養卻又沒甚麼大礙，並且那段時間他對自己的身體極不在意，甚至連醫院都沒有去過。

　夏曦覺得很荒唐，似乎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會讓他碰見。

　雖然時隔多年，但夏曦手機里一直留著醫生的電話，現在已經是十二點，他不知道醫生睡了沒有，但這個電話不打出去，夏曦今晚恐怕就沒辦法睡覺了。

　“嘟——”聽筒里響起的聲音在寂靜氛圍下顯得尤為清晰，夏曦目光微斂，神情不由的緊張了起來。

　“餵。”手機那頭響起中氣十足的聲音。

　夏曦怔了一下，嗓子因過於緊張而一時啞住，他輕咳一聲，沈聲道：“陳叔，是我，夏曦。”

　“我知道，你這麼多年都不跟我聯繫，怎麼現在突然記得打電話過來？”

　“我……雖然一直沒跟您聯繫，但我心裡一直都很記掛……”

　“行了，別緊張，我還不瞭解你，那件事之後，你就恨不得離我遠遠的，不過這樣逃避下去有用嗎？”陳晉升無奈道，“你也別嫌我囉嗦，好了，現在直說吧，你找我甚麼事？”

　“你……還沒睡嗎？”

　“還沒有，剛結束一個大手術，正準備休息一會。”

　“那，要不你先休息，我等會再打……”

　陳晉升受不了的打斷道：“別給我繞圈子了，快說，到底甚麼事？你憋得我心頭難受。”

　夏曦連深吸一口氣，語氣小心道：“我又有了。”

　“哦，就這事？”

　夏曦一口氣噎在喉嚨里，“你就不驚訝？”

　陳晉升一副理所應當的口吻道：“當然驚訝，你以前那副避之不及的樣子，現在竟然還會再有，不過驚訝有用嗎？又不能改變事實，我這幾年見的事情多了，視野開闊，也就見怪不怪了。”

　“你還見過像我這樣的人？”

　“沒有。”

　“……”夏曦一時無言以對，又道，“我想明天去你那，你有時間嗎？”

　陳晉升不假思索道：“肯定有，你來吧，我讓人去機場接你，甚麼時候到？我好安排空出時間。”

　“下午，我訂好機票再把時間發給你。”

　掛斷電話，夏曦便開始收拾行李，他這次去肯定要兩三天才能回來，再晚就得七八天，具體取決於他最終的決定，夏曦對陳晉升是非常感激的，他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提供了幫助，並且這麼多年還一直幫自己保守秘密，要不是陳晉升，他現在可能連命都沒有了。

　但正如陳叔所說，他現在仍然在逃避那段過去，所以他始終不願與陳叔聯繫，他的身上有太多過去的影子，夏曦一聽見陳叔的聲音，腦袋里就反復想起曾經無數的畫面，怎樣也去除不了。

　收拾好行李，夏曦又在網上訂了明天上午的機票，然後給姜廉發了一條短信，告知對方自己會出門幾天，如果有事就讓她先處理著。

　這個時間點姜廉竟然也還沒睡，短信很快就回了過來：出去散散心也好，不過別太久啊，玩夠了就回來吧，我會一直等你的。

　夏曦心知姜廉劣性，便也懶得與她爭辯。

　時針一點點指向凌晨兩點，夏曦將行李推到客廳，他一個人安靜的站在房間中央，突然感覺全世界靜得可怕，好像所有人都在沈睡，而他自己卻被孤零零的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