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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夫》第11章
第十章 幸福

  牆裡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消,

  多情卻被無情惱。

  ——《蝶戀花》蘇軾

  經過一場大火肆虐,石家的屋子已經毀得差不多,根本無法住人,當晚雅夫和雨音就回到娘家住下。

  盡管身上有傷,雅夫一路都堅持抱著雨音,說什麼也不讓她離開他的懷裡。

  兩人進到雨音昔日的閨房,滕威大夫為他們檢查傷勢,也上了膏藥,「幸好沒什麼大礙,你們還年輕,房子再蓋就有了,只要人還活著就好。」

  雨音點了點頭,「滕大夫說得是。」

  雅夫沒有說話,他還是緊摟著雨音不放,他需要更多時間來證明這份擁有。

  滕威看了笑道:「看來被嚇壞的人不是你,反而是這小子,無所謂,心病還要心藥醫,過幾天他就沒事了。」

  這時,周百彥端了補湯進來,「雨音、雅夫,你們喝個熱湯,壓壓驚。」

  蘇珍珠也跟著進房,扭捏了好一陣子,才咳嗽道:「雅夫,謝謝你救了雨音。」

  雅夫詫異地抬起頭來,這是岳母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雨音則不禁微笑了,娘這句話明白就是接納了雅夫。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就在爹娘家裡住下來,一切還有我們在。」周百彥拍拍女婿的肩膀,完全把雅夫當成自已人了。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先讓他們休息吧!」滕威大夫先走出房,周百彥和蘇珍珠也回房去歇著了。

  雅夫捧起碗,一匙一匙餵著雨音喝下,他的手是顫抖的,他仍然恐懼、仍然不安,他真怕一眨眼就看不到他的妻了。

  雨音喝了半碗湯,把碗接過來也餵他喝了半碗,這才擦擦他的嘴角說:「累了吧?我們睡覺好不好?」

  兩人一起上床,共枕一個枕頭,同蓋一張被子,這張床比雅夫那張大床小多了,但雅夫覺得這樣很好,他必須要緊緊貼近她,否則,他不能閉上眼睛。

  他提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下:火。

  「火?你問我是怎麼起火的嗎?」雨音皺起了眉頭,「我在想,或許,那不是一場意外。」

  雅夫全身一顫,他無法想像有人故意要加害於他的娘子。

  「我原本在房裡縫衣,因為一隻走失的小貓暫時出門,但我一回到屋裡,就發現煙霧嗆人,不知是誰來過,床上的衣裳竟然不見了,然後我為了閃避掉落的柱子,才會躲到床底下,一直到你衝進來救我……」

  說到這兒,她自己也不由自主的發抖起來,雅夫更是把她抱得死緊。

  深深呼吸了幾口氣,雨音又道:「我以為我真的會死,我心底只想得到你的名字,你是不是聽見了……我在喊你?」

  雅夫點點頭,他聽得很清楚,那呼喚深深扯痛了他的心。

  「還好你來了,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對不對?」她總是相信他的。

  雅夫以一個輕吻回答這問題,這根本不需被提出的問題。

  「如果我們真的分開了,我……我無法想像……」

  雅夫封住了她的嘴唇,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了,他不能承受這個,即使只是想像,他也不能。

  這個吻似乎是在確認彼此的存在,唇舌相依,有苦有甜,都化做一股濃濃的情意。但在熱切的深吻之後,雅夫仍然喘息、仍然皺眉,一股說不出的憂慮燒的在他的胸口。

  當他虛弱的時候,她就會變得堅強,這就是愛。

  因此,她撫著他的臉龐,讓他貼到她胸前,傾耳感覺她的心跳,「別怕,我還活著,不信的話,你可以碰碰這兒。」

  那穩定的心跳,那體溫的傳遞,讓雅夫慢慢平靜了下來,終於能相信她確實在身邊,終於能閉上眼依賴在這胸懷。

  「睡吧!我們是在一起的,沒有人會將我們分開。」

  兩人就這樣睡了,睡在雨音的閨房裡,明淨的月光灑落在窗邊,似乎也在溫柔地撫慰著他們。

  ******

  隔天,他們在彼此懷中醒來,恍若隔世,她以微笑回應他的親吻。

  雅夫突然發現這房間的不同之處,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這是我以前的房。」雨音撫著他額頭的新傷,這是為了她而受的傷。

  她的房?她未出嫁時的房?雅夫的眼中頗感興味,這是一個小時候他不被允許進入的地方,長大以後又只能在窗外徘徊的地方。

  「那時你每天都送花兒來,就放在這窗上。」雨音指著床邊的那扇窗。

  雅夫點點頭,他記得,他什麼都記得,那時他總是輕輕悄悄的把花放下,甚至還先吻了那花瓣一下。

  「我每次看到花兒,就會拿起來親一下,我是不是很傻?」想起那份少女的初戀情懷,她的臉頰不禁泛紅起來。

  雅夫搖搖頭,不傻、不傻,因為,他也跟她一樣傻。

  「我啊!那時就偷偷把你當作我的初戀情人,都是你,害得我都沒辦法喜歡上別人了。」她哼了一聲,佯裝不滿。

  雅夫內心一震,他有這樣天大的福氣嗎?不只能娶到她當娘子,還能擁有她的心?那是他不敢多想的奢望……

  她害躁起來,轉了話題,「從今天起,我們要重新建立一個家。」

  說到這兒,他捧起她的臉,那眼神似乎是在說對不起。

  「夫妻本該同甘共苦,難道你不把我當成你的妻嗎?」雨音挑眉問。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急得都要流汗了,她這才輕輕一笑,吻上他的唇,吻去他的歉疚、他的不安。

  雅夫緊擁住她,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富足。

  終於兩人下了床,發現整間屋裡靜悄悄的,奇怪,爹娘上哪兒去了呢?

  手拉著手,他們走向路的盡頭,來到燒毀的屋子前,卻詫異地發現已經有人比他們更早到了。看到周百彥、蘇珍珠,還有魏士澤、周淑媛、余政貴和周慈梅,這些本是他們的家人,並不會讓他們太過驚訝。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那麼多村民,挑磚的、提水的、扛木材的,這些都是無親無故的人,怎麼也會一起來幫忙呢?

  滕威笑道:「大伙兒都來了,反而你們自己遲到了呢!」

  「這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都來了?」雨音實在不懂。

  何大嬸第一個站出來說:「雅夫是打虎英雄嘛!找們也該報答他才對。不然我的孩子可能都活不了了。」

  曾爺爺則抓抓後腦,帶著點不好意思的說道:「前年我家那畝田欠收,雅夫還是送獵物到我家來,也沒給我收錢,這回就算是我給他報恩啦!」

  「反正都是同一個村子的人,多個人幫忙總是好的。」這是大伙兒的結論。

  雅夫和雨音睜大了眼睛對望,這村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溫馨?為何以往他們都未曾發現過呢?

  「我們已經知道放火的人是誰了。」周百彥站出來說:「昨天下午,有人看見黃天奇跑出這屋子,客棧掌櫃的也證實黃天奇喝得爛醉,這一定是他做的!」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雨音感覺道身邊的雅夫全身緊繃,怒氣十足。

  魏士澤解釋道:「他一定是因為心有不甘,才會做出這種齷齪事!」

  「真可怕,那麼風流瀟灑的模樣,卻是人面獸心!」余政貴對此君的好印象全被打消了。

  雅夫心中仍然顫抖,要是雨音因此而喪生,他絕對會殺到天涯海角去復仇!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後那小子要是進到村裡來,我就打斷地的狗腿!」蘇珍珠心疼女兒,第一次恨到想殺人。

  「就是說嘛!那種人沒資格當我的妹夫,還是雅夫好。」就連周淑媛和周慈梅兩姐妹也轉了性,完全支持雅夫。

  「放心,有我們全村的人在,絕對不會讓那混蛋再有機會害人的。」

  「以後石家的事就是咱們的事,團結就是力量!」

  大家議論不斷,對黃天奇的行徑都感不齒,這時滕威緩緩開口了,「請教各位,我們是要繼續開批鬥大會呢?還是要開始蓋房子了?」

  「哈哈!罵得太爽快,都忘了正事。」

  「快幹活吧!」

  大家轉身過去,又專心在自己的工作上,雅夫和雨音看著這情景,不禁更緊握住彼此的手,他們將有一個新家,還將有許多好鄰居!

  ******

  月缺了,月圓了,一個月後,石家的新屋終於落成。

  在這段日子的相處中,村民們真正認識了雅夫的為人,以往那些負面的印象都消失了,反而發現他腳踏實地、肯幹活肯吃苦,不愧是村長家的女婿。

  就連小孩子也敢圍繞在雅夫身邊,纏著他要學如何耍彈弓、搭陷阱。

  某天,魏士澤趕著牛車送木材來,大老遠就吆喝道:「你們快來看啊!剛才岡上的樹幹上,刻著好有趣的幾個大字!」

  大伙兒都愛看熱鬧,一下子就放下手邊的工作,把眼睛和臉蛋都湊上前去。

  「咦!石雅夫愛周雨音。這誰刻上的字啊?好像小孩子的字跡、歪七扭八的,我家小鬼寫得都還好看一些!」

  「嘖嘖!這種幼稚的行為,八成是哪個孩子惡作劇刻上的,總不可能是我們打虎英雄做出來的好事吧?」

  眾人呵呵笑著,轉向站在一旁的雅夫,但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卻發現雅夫的臉色有如燒透的木炭,黑裡帶紅、紅裡帶黑的。

  而雨音呢?她早就躲到夫君的背後,羞著一張粉色的小臉不敢見人。

  「啊……這……這其實也挺風雅的啦!」余政貴忙著打圓場。

  「是啊是啊!真讓人羨慕。」周慈梅也忍住笑意說。

  大家先是尷尬乾笑,繼而忍不住哄堂大笑,因為這檔事真是太好笑了,沒想到雅夫竟是如此一個多情種子呢!

  看著雅夫和眾人相處和樂的樣子,滕威站在一旁撫須道:「聽說黃家那位少爺騎馬摔傷了腿,這輩子都是站不起來了,是嗎?」

  周百彥詫異道:「您老消息還真靈通,不過我沒打算散佈出去,因為我相信,雅夫不是那種會記住仇恨的人。」

  「我說村長大人,你要找下任村長人選,已經找了三十年了,到底找到了沒?」

  「我說前村長大人,你的眼光跟我差不多,我們看上的人應該是同一個吧?」周百彥呵呵笑著,心中已經了然。

  「啞巴也能當村長?」滕威挑高眉毛。

  「要他是村長的女婿,又有個說話好聽的娘子,還成什麼問題?」

  滕威拍拍這位老弟的肩膀,兩人都覺得一切盡在不言中。

  ******

  新居啟用這一天,他們就在屋前的庭院宴請了全村的人,樂天知命、活潑愛玩都是三井村民的天性,一逮到機會就吃吃喝喝、又唱又跳的。

  今晚就連蘇珍珠都喝醉了,她拼命倒酒說:「好女婿,來,再喝一杯!」

  一旁的周百彥也不甘受冷落,「雅夫,我也要跟你喝一杯!」

  岳父岳母指名,雅夫只得苦笑,遵命喝酒。

  周淑媛端酒上前,「聽說上回你把我家那口子灌醉了,這回換我來向你挑戰!」

  周慈梅嘻嘻笑著,「讓我們見識見識吧!酒國英雄!」

  全都是雨音的家人,當然也是雅夫的家人,他豈能拒絕。於是他乖乖的敬酒,大口喝乾。

  雨音在一旁看著,不禁偷偷笑了,看來爹娘和姐姐們還真的滿中意這個三女婿,就連大姐夫和二姐夫都被遺忘了呢!

  月兒偏西,人群總算散了,宴席也終告結束,雅夫還得扛著那些醉鬼回家,這在他來說,彷彿已成了一種習慣、一種責任。

  最後,石家夫婦回到自己的房子,雅夫抱起雨音進門,一步步走進臥房裡,感覺有如他們的新婚之夜。

  躺在床上,月光仍是當初的月光,一片晶瑩如水;夜風也還是當初的夜風,惹得兩人更加貼近,然而他們的心情卻像新婚似的,期待中帶著點刺激。

  「我們終於回家了。」她想要好好的跟他聊聊,分享這份歸屬的心情。

  無奈,她的夫君還是喜歡以行動表達心意,很快就讓她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當他深深吻住她的唇,她感覺到他壓抑許久的欲望爆發了,因為,這個月來都住在周家,小倆口不敢太過聲張,每次都得小心翼翼,這讓雅夫非常不習慣,他想聽到她的聲音,他不要吻住她的唇免得被人聽到。

  「雅夫,你把我的衣服撕破了啦……」雨音的驚呼擋不住他的急促喘息,天曉得他有多麼熱切難忍。

  將她窈窕的嬌軀擺在床上,他的黑眸顯得更深沉、更朦朧了。

  「你……你要做什麼?」在這一刻,她簡直有點怕起他來,她這沉靜善良的夫君,在白天和晚上,絕對有兩張不同的面具。

  他要做什麼?他的唇邊漾起一抹笑意,他要實現他的願望,他要聽她那融化的、陶醉的、嬌喘的聲音,他全身都在狂亂的吶喊著。

  雨音發覺他目光中散發邪念,好像……好像就要發生什麼糟糕的事情了。

  吻住了她的小嘴,讓她沒有多餘的心力抗拒,他乘機除去她的束縛,雙手貪索在她滑嫩的嬌軀上。

  他的氣息中帶著酒意、帶著癡狂,雨音意亂情迷的,既推拒不了,又怕承擔不起。

  雅夫清楚記得書上的每一頁,他要先把她剝光了,讓她躺在床沿處,再把她的雙腿拉開,下面墊著枕被,嗯!這姿勢真有趣。

  「不,你不準那樣……」他竟然……這是他打哪兒學來的,他真的瘋了!

  之前一個月他都算是溫和的,只用了書本前半部,免得她承受不住,隔天下不了床;但現在他要練習書本的後半部,也就是野蠻的那部分。

  糾纏的身子映照在牆上,形成了交疊的影子,當那汗水飛灑、髮絲糾纏,雨音只剩下喘息的力氣,「你這壞人,你就愛欺負我……」

  他把耳朵湊近她唇邊,她的每一個喘息都讓他心跳,每一句低語都讓他心醉。

  為了聽到她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那一夜,雅夫果然用了很多方法,讓他的妻子婉轉呻吟,直至哭泣。

  ******

  第二大早上,雨音睡到日上三竿,由她的夫君伺候用早膳。

  雖說雅夫百般溫柔、小心服侍,雨音卻嘟起小嘴,對他有滿腔不滿,「我腿酸得很,都是你害的!」

  哎呀!真是對不住,雅夫心疼地揉捏她的雙腿,卻被她一把甩開,轉過身背對他,「每次都只會事後補償,我才不領情呢!」

  糟糕!他的娘子生氣了,雅夫抓抓後腦,突然想到個主意,在她手心寫了字:山。

  「山?去山上嗎?」雨音很快便猜出他的意思。

  雅夫點點頭,他想帶她上山去泡溫泉。

  「好啊!我們馬上出發。」雨音立刻答應,卻還是凶瞪了他一眼,「不過,我可還沒原諒你喔!」

  得到了允諾,雅夫便背著雨音上山,一路上他速度飛快,以矯健的身手攀進山谷,只見那湖碧綠池塘仍冒著白煙,果然是處四季溫泉。

  將雨音放在岸邊大石上,雅夫又摘了一枝白花兒給她,一副討好求饒的表情。

  雨音沒法子遷罪於這可愛的花兒,只得嚷嚷嘴說:「哼!謝謝了。」

  看她氣消了一大半,他總算得以替她寬衣,抱著她一起入池。

  雅夫心想,下次雨音若不開心了,第一要替她按摩,第二就背她上山,這樣以後他想怎麼「欺負」她都可以,真好。

  雨音並不知道夫君在想什麼,她只是一心在享受溫泉的撫慰,抬頭一看,天多高,雲多深,人間多安詳,她不禁歎息道:「我好喜歡來這兒,好吧!我不跟你發脾氣了。」

  雅夫點點頭,心頭如釋重負,輕吻在她的前額,如今他已無任何缺憾,但是……一想到那件事,他的眉頭又緊皺起來。

  「怎麼了?」雨音立刻就能察覺他的心思。

  雅夫明白,他無法長久回避這問題,於是他在她手心上寫了個字:孩。

  「孩?孩子?」雨音眨眨眼,而他點了頭,又寫道:啞,並指了指自己。

  她了解了,他心中一直有所憂慮,就是為了這件事,唉!他真是個傻瓜!

  「你擔心……我們的孩子會是啞巴?」她挑眉一問,而他輕輕點了頭。

  微風吹來,吹走一些什麼,也吹來一些什麼,她微笑問:「那又怎麼樣呢?」

  他眼裡盛滿了哀愁,她伸出手撫過他的臉龐,「其實你是因為兒時受了太大驚嚇,才會失去自己的聲音,我認為我們的孩子會很健康的。但若真的生下了不會說話的孩子,那又怎麼樣呢?」

  怎麼樣?當然是一輩子有口難言,就像他這般的無奈啊!

  看他依然深深煩惱,她吻上他眉間的傷疤,輕聲道:「如果生了男孩,你可以教他打獵、種田,他一樣會有一身好本事;如果生了女孩,我可以教她彈琴、做飯,她一樣是個好姑娘,而且我們可以教孩子念書、寫字,即使他們有所缺憾,也不至於完全孤立,不是嗎?」

  雅夫仍然無法釋懷,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他一樣,不能愛人也沒人會愛。

  「沒有任何生命是不值得活下去的,我相信,老天讓你變成這樣,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你沒聽過嗎?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有些人能說能聽,卻未必有一顆真心,而言語傷人,有時還不如沉默得好。」

  「或許,你的沉默是個遺憾,但你有太多優點可以補足這個遺憾,我是真心這麼想的。」

  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番話,雅夫只覺得心頭好熱、喉頭好緊。

  他的美得到了肯定,他的人生有了價值,他從來都不曉得,他有這麼好的理由活下去。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自己永遠放不開。

  「雅夫,再告訴你一件天大的秘密。」她裝作神秘兮兮,湊近他的耳畔,其實,這裡只有他們兩人,犯不著這麼做,但雅夫還是很合作地專注聆聽。

  他只感覺到她的雙唇碰在他的耳垂上,她壓低聲音,輕輕柔柔地說:「我……愛你喔!」

  微風停止了,鳥兒安靜了,池水毫無波瀾漣漪,雅夫閉上了眼睛,然後再次睜開眼,發現眼前仍然沒有變,他的娘子正含笑望著他。

  感動之餘,他的眼中浮上歉意,因為他無法對她說;我也愛你。

  她伸手點了點他的唇,「你用不著開口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他心忖,多麼善解人意的她!多麼幸運幸福的他!雖然他無法回應,兩人輕輕擁吻,所有愛意不需開口也能傳達。

  「現在沒問題了吧?那麼,我想問你一件事……」她雙頰微紅,纖纖小手在他胸前畫著。

  雅夫專注望著她,只要是她那悅耳的聲音,不管說什麼他都愛聽。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可是又很不好意思,你啊……你以前是不是很有經驗?不然……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種……姿勢呢?」

  雨音這問題實在藏了太久,想問又不敢問,現在終於鼓起勇氣問了,卻羞怯得把臉埋在他肩上。

  雅夫一愣,低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並不好聽,是一種很奇怪、很刺耳的乾啞聲,但雨音毫不介意,還非常鼓勵,而他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如此自在。

  「笑什麼嘛?討厭!」她嘟著嘴,作勢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握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下了:大夫。

  「你是指滕大夫嗎?」雨音不懂,這件事怎麼會跟滕大夫扯上關係?

  雅夫長臂一伸,往岸上的衣服一掏,把那本小冊子交給雨音,他以後再也不需要這教材了,他相信自己相當能夠靈活應用。

  「哪兒來的書?你看得懂那麼多字嗎?」雨音正覺納悶,翻開一看,整張臉都火燒起來,趕忙丟回岸邊。

  「你怎麼會看這種東西?是滕大夫給你的嗎?」

  看他含笑點頭,她恍然了悟,原來新婚後第一天滕大夫來找他們,就是為了給雅夫「上課」的,怪不得雅夫會這麼……這麼樣的……

  雨音腦子裡轉來轉去的,對滕威大夫真不知該責怪還是感激。

  雅夫目不轉睛看著她,當她靜著不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卻會說話呢!

  「以後……以後不準看了!」她的語氣有點害羞,又有點生氣。

  他乖乖的點頭,但他的雙手卻開始作怪,讓她睜大了眼,「你又想做什麼?你別想拿書上那些方法對付我!」

  水花聲、抗議聲、喘息聲,在小小的山谷中傳送開來。

  此生此世,夫復問求?雅夫已經找到了他自己的答案:是的,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他不會說話,但是,他會愛。

  ******

  冬去、春來、夏至,生命本是無止盡的循環,而雨音也就要臨盆了。

  雅夫大步衝出家門,把滕威大夫一把背到家裡,接著蘇珍珠、周淑媛和周慈梅也趕到了,一起進房照料雨音。

  能準備的都準備了,該到齊的也到齊了,周百彥、魏士澤和余政貴這些無用的男人,就只能和雅夫一起在廳裡等待。

  雅夫喝不下茶,吃不下點心,他在屋裡反覆踱步,一會兒快樂一會兒痛苦,他覺得自己都快被撕扯開來了。

  「雅夫,你別再走來走去的,地上要被你磨出洞來了!」周百彥揮揮扇子說。

  魏士澤也道:「天很熱,你這麼走著,熱氣都跑到我們身上來了。」

  余政貴則說:「生孩子都是這樣的,不知還要等多久,還是先坐下來吧!」

  雅夫哪裡坐得住?房裡不斷傳出雨音的慘叫,那聲音對雅夫而言,不再是音符或旋律,反而啃咬著他的心,讓他握緊了雙拳、咬緊了下唇。

  天!請不要讓她如此受苦吧!

  煎熬到了極點,雨音一聲淒厲的高喊,接著房裡傳出滕威大夫的聲音:「生了,孩子生出來了!」蘇珍珠驚喜道:「是個女娃兒!」

  周慈梅卻又喊著:「糟糕!雨音昏過去了!」

  突然之間,雨音的叫聲停了,屋裡一片寧靜,簡直是太過寧靜了,廳裡的四個男人都豎起耳朵傾聽,怎麼……怎麼沒有一點聲音呢?難道……難道生出來的孩子是……

  只聽得周淑媛驚問:「這孩子怎麼不哭呢?快哭啊!」

  蘇珍珠可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用力拍在孫女的小屁股上。

  過了半晌,房裡傳來清亮尖銳的哭聲,像是在抗議外婆打得太用力,小孫女哭得好可憐、好委屈。

  「哇嗚……哇哇……」這哭聲振奮了所有人,不只房裡的女人們尖叫,廳裡的男人們也興奮地大叫起來。

  「雅夫,你的女兒會哭呢!」魏士澤高喊道。

  「太好了,太好了!還好這丫頭像她娘,真是太好了。」余政貴也笑瞇了眼。

  周百彥拍了拍雅夫的肩膀,感慨道:「有了女兒你就知道了,又怕她長得不美,又怕她長得太美,我可是過來人。」

  雅夫傻笑著接受他們的祝福,不知是要鬆了口氣還是要開始憂慮。他從不知道作人家的爹會這麼提心吊膽。

  一陣忙亂之後,蘇珍珠把外孫女抱出來,瞧這小女娃哭得可淒慘著呢!因為,她此刻正是在那個痛打她的外婆懷裡啊!

  「我瞧瞧,長得就跟雨音小時候一模一樣!」周百彥開懷笑道。

  魏士澤可不這麼覺得,「像隻猴子,可能長得像她爹,這下可糟糕了!」

  余政貴卻說:「女大十八變,小時候長得醜才好,長大以後可不得了呢!」

  雅夫小心翼翼接過女兒,那麼小那麼小的身子,卻有那麼高亢、那麼嘹亮的嗓音,他聽來有如天籟,就像他兒時聽過雨音的哭聲,讓他的心找回了平靜。

  滕威大夫一走出房來,雅夫立刻迎上前上,不用多說他也看得出雅夫的心急如焚。

  周百彥代問道:「雨音怎麼樣了?」

  滕威擦擦汗,「痛昏了過去,讓她歇會兒,等一下再進去看她吧!」

  痛到昏過去?初夜那晚她也是那樣昏了過去,老天!那該有多麼的疼痛啊?

  雅夫緊張萬分,抱著女兒開始在屋裡走來走去,又像是快把地板磨破的樣子,這一幕看在大伙兒眼裡,不禁都笑了。

  終於,周慈梅在房裡喊道:「雨音醒了!」

  「先讓他們小倆口聚聚吧!」蘇珍珠拉開旁人,把房裡留給這對夫妻。

  雅夫立刻抱著女兒進房,看到雨音臉色蒼白,一頭秀髮都濕透了,他不禁跪倒在床旁,衷心感謝她為他生了一個寶貝女兒。

  「雅夫,讓我看看孩子……」雨音微微一笑,撫過夫君的臉龐。雅夫把女兒放在枕上,讓妻子看清孩子的容貌,雨音皺起眉頭道:「哦!她哭得好大聲呢!」

  雅夫摸了摸妻子的嘴唇,又摸了摸女兒的嘴唇,他很快樂,因為,有兩隻可愛的小鳥陪伴著他。

  「雨……雨音,我愛……愛你。」悄悄聲的,他在她耳畔說道。

  「我也……」雨音正想回答,卻詫異睜大了眼睛,老天!他何時學會了這句話?不!該說他何時學會開口了?他一定是自己偷偷練習,直到這時才肯對她說出來。

  雅夫嘴角輕揚,黑眸中閃著神秘光芒。

  周百彥和蘇珍珠一伙人都跑進房來、每個人都嘰哩唄啦、滔滔不絕,說起一番養兒育女經、坐月子補身大法,還辯論起取名該找哪位神算大師。

  滿室喧嚷之中,雅夫只是緊握著雨音的手,有些事情不需言語也可意會。

  至於他那有如嬰兒牙牙學語的聲音,還是只有兩人相處的時候再說吧!

  ******

  靜夜,萬籟俱寂,「哇嗚!」一陣嚎叫大哭打破了這份安詳,像是在抗議這個夜晚毫無聲響、太過無趣。

  「唉!律兒又哭了……」雨音總是淺眠,第一個醒過來。當她一轉身,雅夫卻將她拉回被窩,拿被子將她密密蓋好,又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把你也吵醒啦……」雨音微笑了。

  雅夫只是搖頭,自己下床照料女兒的所需,是的,每當夜裡這小娃兒哭著喊爹喊娘的,第一個起床的總是爹爹,因為這個爹爹很喜歡聽人家哭呢!

  雅夫邊哄著女兒邊想,真希望雨音多生幾個,如果能有一屋子的娃娃同時哭起來,那不知該有多好聽?多悅耳?

  這念頭一跑出來就不肯再跑回去,哄了女兒乖乖入睡後,雅夫爬進溫暖的被褥,伸手一抱將他的娘子吻醒。

  「雨音……我、我愛你。」這是他說得最「溜」的一句,除此之外,他的聲音還是有如初生嬰兒,比較適合大叫或大笑。

  「我知道啊!你每天都說好多次……嗯!你要做什麼……」雨音朦朧低語,還不怎麼清醒。剛剛哭的是女兒,現在開始、該哭的是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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