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被海曼大師以如此迅速且詭異的方式招進實驗室的江小離，在任何人眼裡那絕對是金光閃閃鴻運當頭的幸運兒，尤其是在看到那份堂而皇之公之於眾假得不能再假的申請表格時，眾人絲毫也不懷疑江離就是海曼欽定的弟子。

江離在最初的震驚和興奮之後，慢慢地冷靜下來。就算自我感覺再良好，在擁有無數專利，且將專利大方送給默多克星系的海曼大師面前，他連根蔥都算不上。江離很快就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在同實驗室的前輩將他指使得團團轉時，他依然耐心十足。只是在像所有初級機甲師加工低級材料時，他猶豫了。

現在的機甲師，尤其是初學者，對加工步驟和儀器掌控角度要求都極為嚴格。他們通常遵循經典加工模式指導。而這些經典模式裡面有一半的海曼這位大師貢獻出來的。

江離習慣的加工方法早將這種經典模式進行了修改，除了初學材料加工的前三年，他遵循過經典模式之外，中級材料開始，已經摸索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任何權威都需要被尊敬。江離思考再三，決定還是用經典模式加工，至少這樣顯得比較和諧，也算是對這位大師的致敬。

他在外面大實驗室加工得小心翼翼，中場休息的海曼不經意間看見這一幕，邪火就開始上升。這個小混蛋難道忘記了，他見過他加工七級材料嗎，這蠢樣子做給誰看？

果然，江離加工完之後，時間不但比自己平日的成績多出了一半，效果也不及自己的來得完美。將任務交給他的艾瑞克驗收了成品，說道：“技術不錯，速度也挺快。”與其說這是稱讚，不如說這是客觀評價，至少江離在艾瑞克的眼裡看不到贊許，只不過給自己帶來了更多的材料加工任務而已。

而這次，不止是艾瑞克，連其他前輩看他加工挺上道的也開始往他這邊塞材料，從三級，慢慢地出現了四級五級。

幾乎一上午江離都在材料堆裡打轉，這樣的快節奏高壓力，讓他已經懶散慣了的神經再一次如被工廠機械化壓榨時一樣，迸發出了潛能。幾乎是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放棄了經典模式模仿，而本能地按照材料優先原則以最完美的姿態快速呈現。

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加工方法不對，但沒有一個人說話。越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越不會輕易去評價一個人的對錯，他們習慣耐心等待結果。

能在這個實驗室出現的人，絕對有他的過人之處。沒有誰會一定高人一等，事實也證明，他們的“縱容”很有價值，至少在午飯前，他們拿到了很完美的材料。

可即便有驚喜，有贊許，但誰也沒表現出來，只是丟給江離更多的更高級的材料讓他去折騰。

江離抹了一把汗，雖然沒看出這些前輩是什麼態度，但是，至少他加工的東西他們都接受了。

海曼從裡面的實驗室出來時，看了江離一眼，江離也恰好看見他，當即不敢怠慢，對著這位大師微微欠了欠身。

兩人距離相差了近十米，江離自然不會狗腿地跑過去貼冷屁股，他只是做到自己的職責和禮儀。海曼頓了約莫三秒鐘，那個小傢伙也沒有來膜拜的意思，剛滿意的情緒又露出細微的不滿，甚至微不可查地冷哼了一聲。

即便再輕微，照顧他習慣了的艾瑞克也感覺到了大師的冷氣壓，他不自覺地別有深意地看了江小離一眼。若是眼力好的，應該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跑過來跟大師一道出門。但江小離就是個蠢蛋，那一瞬間，那小傢伙十分迷惑，完全不知道他眼神中意思。

艾瑞克歎了口氣，笑著跟海曼說道：“大師，今天可有你最喜歡吃的雪鰻。”

還是艾瑞克貼心。海曼昂首闊步地走出大門，臨開門一腳，他突然又轉過頭來，看向那個蠢蛋，“下午不用過來了。該幹嘛幹嘛去！”

無論是神態還是語氣，怎麼都像是被趕出實驗室的節奏呀。江離抹了一頭虛汗，內心惶恐，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又忍不住將上午加工的所有東西細細回想，果然，自己後來根本沒有用經典模式加工……

下午，江離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十分忐忑，磨了兩個小時也沒磨出什麼來。三點半的時候，艾瑞克來敲響了他的門。江離有些吃驚，看著面前的青年，深怕他是來傳達海曼的逐客之令的。

艾瑞克被江離那緊張的神色逗笑了。

“下午茶時間到了，給大師送點甜品上去。”

江離一呆，不明所以地看著艾瑞克。

艾瑞克也看著他，“是不是怕別人說你巴結諂媚？”

還真是被艾瑞克說中了。一般有這種嫌疑的，江離都會儘量做到中規中矩，不給人落話柄，他向來信奉用實力征服人，雖然過去似乎也沒能征服過誰。

“那你是願意讓別人說你巴結大師，還是願意看著大師不高興？”

“大師不高興了嗎？”江離越發惶恐。

“大師喜歡懂事體貼的孩子。”艾瑞克笑得諱莫如深，若是換個場景，人家還當這是什麼潛規則呢。

“何況，能將自己十項專利寫在你名下的人，難道不值得你去討好一下？”

江離瞬間明白了這位前輩的良苦用心。

一刻鐘後，江離親自端著下午茶走進海曼的休息室時，那位大師眉毛明顯地抖了一下，嘴角微動，也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罵人，但接著說出來的話可不咋好聽，“下午你不在自己是實驗室呆著，跑這裡來幹嗎？”

江離偷偷捏了一把汗，恭順地回應道：“吃下午茶時沒看見大師，所以便順道帶了些甜品上來。”江離再瞟了一眼那些甜品，說實話，對於討好人他有他的一套方法，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位大師身上用。或許私心裡便認為，這位大師會被自己刻意討好的行為所褻瀆。

但事實證明，大師也是人，他也想被人討好。幸好艾瑞克提醒了他，並看似不經意地告訴他大師的口味和喜好。

雖然對“順道”二字海曼依然有些不滿，但他不能要求一個蠢蛋瞬間變得聰明伶俐，所以廢話了兩句之後便將人趕了出去。

走出實驗室，江離籲出一口氣，艾瑞克在門口看著他直笑。

“艾瑞克前輩，你真的確定大師喜歡這樣被討好？”江離覺得最後海曼幾乎想將他直接扔出來。

“大師只是有些彆扭而已，習慣就好。另外，無論做什麼東西，你都應該給大師看看，其實大師還是很喜歡教導人的。”

江離眼睛一亮，曾經他因為一個機甲大師的評論將他的機甲師生涯推落穀底，雖然事情過去很久，他依然耿耿於懷。

“可是，大師都很忙……”

“那也得看對誰。”說罷，艾瑞克意味深長地對江離笑了笑，便進去了。

當下午下班前江離拿著下午折騰的東西站到海曼面前時，那位足足晾了他半個小時，充分明證了大師是真的很忙的。

江離沒有表現出一點焦躁，反而一邊等待，一邊還謙虛地走過去問道：“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海曼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倒是一直在幫忙的艾瑞克遞給他一個零件，“這個零件尺寸有偏差。”

江離接過零件，掃了一眼機甲，這是一台k型機甲，最擅長太空戰中突破敵人防禦層。除去猛烈的火力攻擊性能外，它的最大優勢便是潛藏性能，高級的k型機甲，連最先進的儀器也捕捉不到，能神不知不鬼不覺地潛入敵方防禦網內部，在關鍵時刻起到一決勝負的效果。

如果說a型機甲任何機甲師都可以製造，那麼g型機甲便只有中高級的機甲師才能達到要求，而這種k型機甲，則非大師手筆不可。而給海曼手下做助手的中級和高級機甲師們最終的目的也是希望能成為大師級別的機甲師吧。

江離的手有些顫抖，他能說，自己雖然研究了十幾年的機甲，但從來沒有碰過k型機甲嗎？

海曼瞥了他一眼，對艾瑞克呵斥道：“這是先鋒機甲，不能出一點差錯。”

艾瑞克也從江離的反應看出來，他的確對k型機甲不在行。江離也有些微的尷尬，終於明白海曼剛才看他那一眼的意思——真的太自不量力了！

江離默默地蹲在角落裡，看著海曼帶領著三個助手組裝這台k型機甲。這只是一台五級的k型機甲，對於組裝六級g型機甲十分順手的江離來說，這台五級的k型機甲的構造幾乎讓他像在看天書。雖然看不懂，但他依然看得很認真，k型機甲是目前的他無法企及的存在，但他相信，總有一天他也能夠組裝出自己的k型機甲。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海曼終於擦了一把手，從零件堆裡走了出來。江離立刻端上一杯紅茶，送到海曼面前，茶水不冷不熱，口感剛好。

海曼總算舒服了一些，喝了茶，這才看向江離送來給他檢視的零件。

江離乖乖地將零件捧到他手裡。海曼在手裡翻了幾下，只得出三個字，“過得去。”口氣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煩，仿佛在說，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拿給我看？

江離等待一個多小時，他只用了五秒鐘就結束了。但江離並沒有因此而心生怨憤，反而因為海曼勉強的認可而有幾分高興。他也暗暗發誓，一定能做出讓這位大師看得入眼的東西。

江離收回自己的零件，並沒有馬上就退出去，而是給每個人都準備好了茶點，這才乖乖離去。出門前，海曼叫住了他。回過頭來，那位大師壓根就沒看他，手裡繼續倒騰著其他部件。江離乖乖站好，聽候吩咐。

約莫過了一分鐘，那位大師才說道：“做機甲，從來沒有最完美的方法，只有更合適的方法。”經典模式是給那些沒有天賦的人用的，這個小混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價值究竟在哪裡？

海曼說罷，擺擺手，讓人趕緊滾。

江離灰溜溜地滾出來，大師的意思是加工方法嗎？

江離不禁有些臉紅，果然這位大師看見了他加工方法的多變，也看出了他的猶豫。先前還想以此討好大師的江離有點無地自容。但海曼一句話，也消除了他之前的顧慮。他只要做到自己認為最好最合適的就夠了，即便違背的是這位大師親手創的經典模式。

恐怕這才是那位大師挑中他的原因。至於他在大賽上那些看似很突出的表現，拿到這位大師面前就是一堆破玩意兒，跟玩模型沒差。

江離籲出一口氣，看來自己還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江離的努力很明顯，回家後他幾乎將所有時間都扔在實驗室，黎軒都睡覺了他還窩在裡面不出來。那個傲嬌的男人怕自己去提醒會讓小傢伙恃寵而驕，於是乾脆給瑞達設定了程式，每天定時提醒他休息、喝水睡覺，甚至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設置了提醒。

瑞達看著自己的程式表格，反駁道：“江的生理功能很正常。”

黎軒瞥了他一眼，順道加了一條：不許跟主人頂嘴。

但即便如此，黎軒的生活還是很不和諧，連續忍受了三天瑞達做的營養餐之後，他終於忍無可忍了。

“我知道你很忙，再忙你也應該注意自己的本質工作。”黎軒坐在餐桌一頭，嚴肅地看著江離。

江離將嘴裡美味的食物吞下，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瑞達，用眼神示意黎軒，咱有話能私下裡說嗎？你不知道瑞達有抑鬱症嗎？抑鬱症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得到家人和朋友的認可鼓勵，就算你實在認可不了，你也不能當面否定吧。

黎軒一看江離那小眼神就來氣，胡亂吃了一頓晚飯，直接上樓了。

江離陪著瑞達一起洗刷餐具的時候，瑞達問他，“黎上校是不是很不喜歡我做的晚餐？”

江離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他跟高斯一樣，都很挑食。s級基因都這副德性，你知道的。”

瑞達點點頭。

“這周你不是應該看心理醫師了？我陪你去。”

心理醫生要求最少一周做一次回訪，自從到了江離身邊後，瑞達已經不想再去看心理醫生。但是心理醫生的評判卻對瑞達有著重要的價值。如果瑞達的舉動被當成反叛，相關部門是會毫不猶豫地銷毀他。

瑞達本來想拒絕的話被堵了回去，半晌他才說道：“謝謝你，江。”

以他光腦的聰明程度，他當然知道江離考慮的是什麼，所以，他欣然接受了他的關懷。

當然，江離在關心瑞達的同時，並沒有忘記給黎軒做可口的糕點去討好一翻，他似乎很久沒有時間來做糕點了，實在是失職。

但到週六時，黎軒想要江離陪他一塊兒去普頓博士的教研室看他與費德蒙的對戰，而江離卻已經約好了瑞達的心理醫生。

兩人大眼瞪小眼在餐廳裡又給對上了。

黎軒冷氣一噴，媽的，憑什麼一個機器人的待遇比他還高？但作為s級基因人類，黎軒驕傲地批准了，同時滿懷怨氣地出了門。

江離心裡惴惴的，他知道那廝是真的生氣了。即便如此，也沒影響江離給瑞達做一堆的心理建設，教他如何應對心理醫生。

在等候室裡，瑞達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在江離搜腸刮肚尋找心理醫生的詭異論調時，瑞達說話了。

“江，你把我當小孩了嗎？我剛看完了默多克星系半個世紀的所有心理學論著。我明白人類對高速智慧化機器人的恐慌情緒，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的。”

江離一呆，他似乎連一本完整的心理學著作都沒看完過。

說罷，已經叫到瑞達的號了，瑞達起身，安撫性地拍了拍江離的肩膀，就如江離曾經安撫他一樣，這才轉身走進診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