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江離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來到高斯的別墅。管家來開門時，他很想將糕點直接塞對方手裡就走人。但管家先生十分謙和有禮地沖他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江離吸了一口氣，還是踏進了屬於高斯的地盤。

“科維爾先生就在書房，請您稍等一下。”管家很是禮貌周到，一如招待所有貴客一樣。機器人也在此刻為他送上了咖啡。這個機器人江離認識，陪了高斯十年，名叫瑞達。在過去那五年裡，也沒少照顧自己的起居飲食。

此刻見到瑞達，江離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這是瑞達。”管家看見江離的視線一直落在機器人身上，不失禮貌地介紹道。瑞達雖然不算是頂級智慧型機器人，但也算是很優秀的機器人了。他的身價，連他這個管家都比不上。

江離像往常一樣，掛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伸出手，“你好，瑞達。我是江小離。”

瑞達平靜的臉上沒有褶皺，但漂亮的藍色眼珠子卻轉動了兩下，“江離？”

“不，是江小離！”江離糾正。瑞達的神經系統很敏感，他一定是將江離和江小離又進行了一次資料運算。

“江，你好！”結果，這傢伙還是用以前稱呼江離的方法稱呼如今的江小離。

江離歎了口氣，注意力重新落回管家身上，“我只是來送糕點的。”並不是非得見高斯。

管家一臉和善笑容，“科維爾先生交代過，讓您務必等他一下。”

江離看看時間，已經晚上九點，“好。我等他十分鐘。”

管家怔愣了一下，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傢伙竟然笑眯眯地對他說，他只等那位大人十分鐘……

管家覺得自己需要洗洗耳朵，剛才一定是幻聽了。

“江先生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吩咐瑞達。”

江離的眉頭動了動，這意思是，管家壓根沒打算替他傳話？他的話，就這樣雲淡風輕地被忽略掉了？

江離也懶得計較。他明白這些人對低等級基因的成見。或許此刻在管家看來，他只是一個想要乘機攀附高斯的人，而方才他想要管家傳達的話，則被那位看似和藹可親的人當成了一個c等級基因仗著高斯的重視對一個b等級基因管家耍威風……

江離暗中歎了口氣。果然，他不喜歡高斯身邊的一切。高斯之前看不起他，大概也是這種環境造就的。相比較這些勢利眼，江離自然更喜歡機器人瑞達。

十分鐘後，江離喝完了咖啡，高斯自然還沒出來，他甚至堅信沒有一個人給他去傳過話。他不知道高斯這麼晚還在見什麼客人，顯然，自己即便被以客人之禮招待，也並沒有得到該有的重視和尊重。

夏蟲不可語冰。江離當然沒有傻到要為此理論什麼，只是淡然一笑，將空掉的咖啡杯端正放好，沖機器人瑞達說道：“十分鐘已過，我該走了。請你轉告科維爾先生，既然他已經沒事了，以後應該也不用我再做什麼糕點。如果沒有必要，請他不要再聯繫我。”

瑞達英俊冰冷的臉頰沒有一絲表情，一邊錄入江離的留言，一邊挽留道：“科維爾先生說過想當面跟你談談。”冰冷的金屬質感，竟然比人類管家聽起來有溫度些。江離不由得笑了。甚至伸手摸了摸這個並沒有感情的智慧型機器的腦袋，“可是，瑞達，我並不想見他。”

瑞達犯了難。藍色的眼珠子轉了一下，繼續說道：“科維爾先生想念江離了。”

江離的手猛地一顫，眼中露出不可思議來。

“你做的糕點跟江離做的一模一樣。”方才瑞達已經用短短十分鐘時間，將江離帶來的糕點檢查過來，所有資料顯示，這跟江離做的成分分毫不差。

一般人做東西，或多或少每次會有差別，但是作為習慣做精細機甲的機甲師，江離的固定模式有些時候比機器量化還要精准。

瑞達是沒有感情，但似乎他知道江離在此的緣故。

“瑞達，我該回家了。”江離不知道對一個認識的機器人應該說什麼。但他卻發現，這棟別墅也就這個機器人能讓他信任。

瑞達第一次沒有堅持主人的指令，他選擇了尊重這個也尊重他的人類。並十分溫順地送江離出門，甚至幫他打開車門。江離像往常一樣，還給了他一個臨別的擁抱。他沒有擁抱過高斯，也沒有擁抱過高斯身邊的任何其他人，事實上，擁抱在聯邦是很常見的見面禮儀。江離這個時候才發現，他竟然從來沒有真正融入到這些人當中。反而只有這個機器人能讓他感覺到親切。

“再見，江。”瑞達也像往常一樣跟江離告別。他的記憶庫裡還能調出江離的資料。唯一一個開著笨重陸行車的人，唯一一個，安靜溫和地待在角落裡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將他當人的人……

高斯出來時，瑞達還在資料的海洋中徜徉，他覺得他是喜歡江離待他的感覺的。

“人走了？”高斯問瑞達。

“科維爾先生，我抑鬱了。”

高斯一愣，愕然地轉頭看著這個機器人，莫非這是他在網上新學到的笑話？

“我想我需要進行系統檢修。”

高斯好笑地摸摸瑞達的腦袋，“瑞達，你只是一個機器人，不會生病，更不會抑鬱。”

瑞達靜默了一會兒，將江離送來的糕點親手捧到高斯面前，“江，很好。”

高斯“噗嗤”笑了出來，“你喜歡他？”

“嗯。”瑞達的應用程式毫不遲疑地得出這個答案。

高斯看著靜靜的黑夜，江小離來時，管家沒有通知他，這個小傢伙說等十分鐘就是十分鐘，這脾氣跟江離也好像。江離從來不會將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看到江小離離開，高斯竟有一種錯覺，仿佛真正離開的就是江離，他在江離心目中已經再無重要性……

江離回到家時，很不湊巧，看見一輛陌生的懸浮車從花園道上飆出來，與他擦肩而過。車燈有些刺眼，他並沒看清楚車裡人的臉，只知道對方是一個年輕男人。

進門時，黎軒果然已經回來了。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一瞬不瞬地盯著未關閉的大門。

江離的眼神暗了暗，難道真是黎軒愛慕的那位，這人都走得沒影了，還看個毛線呀看！

黎軒皺起眉頭。這個小傢伙是怎麼回事。他就出去跟朋友談點事情，小混蛋竟然這麼耐不住寂寞跑沒影了，而且這麼晚回家也不知道先通知一聲，臉上連點歉意都沒有，果然是需要好好調.教調.教。

“去哪裡了？”

“給高斯送糕點。”

黎軒挑了挑眉，剛才他都翻過廚房了，根本沒有給他留吃的，小混蛋竟然殷勤地跑去找高斯？難道是對自己沒回家吃飯的反抗？

一想之下，黎軒緩和了臉色，平靜地說道：“以後我會儘量回來跟你一起吃飯。”

以後？那這意思是以後會經常跟剛才那個人見面不回家？

江離覺得自己有點抑鬱了。在監護人都不在的情況下，他是不是有必要跟黎軒好好談談不要隨便將陌生人帶回家。

“黎軒，你的身份特殊，隨便帶陌生人回來，安全嗎？”江離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高斯傳染了。只要靠近黎軒的，他就會下意識地認為那是居心不良，或者為名，或者為色。因為黎軒這樣的存在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果然！小傢伙在吃醋。

黎軒壓住欲上揚的嘴角，回答得風平浪靜，“以後我會注意的。”小傢伙吃醋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高斯那邊你不用去。我會說明。”有些時候還是有必要將小傢伙的藉口提前斬斷為妙。

兩人輕鬆愉快地達成了協定，而之後的幾天，黎軒雖然也有晚歸，但都在七點之前回家，跟江離一起享用賣相並不好的晚飯。

而江離每天依然會去“玩”模型，第二天醒來時，依然發現自己在黎軒的床上，呃，這個，這個……如此不和諧的事情不提也罷。

在如此和諧美滿的日子，黎軒終於迎來了開學。

前一晚，哥舒亞還刻意打電話讓江離做好充足的準備。在他離開前，他就已經將黎軒開學要用的東西歸置在一起，江離都不需要操什麼心，按照他預計的按部就班就行了。

江離有點暈，黎軒快二十一了好吧，能不將他當小孩子嗎？

抱怨歸抱怨，一大早，江離還是提前起來做準備。甚至跟黎軒做了美味的糕點讓他帶學校裡吃。

其實，此刻也不是藍孚大學的開學季。普頓博士的專業學生一年挑選一次，都在南孚大學新生報到半個月後。

今天就是去交個學費，領幾套校服，做個體檢，跟導師喝杯茶商量一下課程方案什麼的……

江離實在找不到自己跟去能有什麼公用，可哥舒亞說了，作為家人他必須去。好吧，就當領自己的弟弟入學報到。

吃過早餐，江離親手給黎軒系上領帶，穿上哥舒亞指定的學院派休閒風的套裝，一看之下，比之前西裝革履嫩多了，不虧是小鮮肉呀，江離忍不住就將人多摸了一把。

黎軒站得筆挺，眼睛跟著江離繞圈，“今天你陪我去？”

“嗯。”

得到江離的肯定，黎軒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不過，我送你去學校之後會去一趟實驗室。有東西忘記做了。”媽的，直到昨天加班時碰到那個卡爾，他才想起來他週一要交幾十份低級材料。所以，其實他今天很不想跟黎軒去折騰。

黎軒看著小傢伙忙碌的身影，心中十分滿足，嘴上卻十分大方地說道：“其實，你不去也行。”

“那怎麼行！”哥舒亞雖然不至於揭了他的皮，但絕對會對他進行一番身心憔悴的思想教育。

黎軒的嘴角翹得更高了一點，看吧，雖然矜持地想要說他很忙，其實還是巴不得在自己身邊多呆一會兒。他太明白江離的小心思了。

兩人和諧愉快地出了門。江離跟著黎軒在校園裡溜達了一圈，幫他交錢，領校服，直到體能測試他才離開。一路上，毫無疑問吸引了眾多目光。乃至於他獨自離開時，還有人能認得出他，“咦，那不是黎軒大人的小跟班嗎？真是羡慕死我的！一個c等級基因的人都能如此靠近黎軒大人！這一年我們一定要努力……”

江離耳根子抽搐了一下，媽的，這些人就不能不基因等級歧視嗎？他哪裡像人的跟班嗎？他明明是家長，家長，好嗎？

顯然，沒人理會他的哀嚎。

毫無疑問，等江離趕到天宇時，已經遲到兩個小時了。實驗室門口儼然站著一個機甲師，正不遺餘力地敲著門。

江離有點心虛，他認得這人，正是之前跟在卡爾身後的其中一個。

江離咳嗽了一聲，開門見山地說道：“對不起，材料忘記加工了，能下午來拿嗎？”畢竟失約在前，江離還是很客氣的。

而這位有些為難的看著他，湊近了，好意提醒道：“其實，卡爾也不是壞人，他只好是想你能服個輸。”言下之意，材料不會加工跟他們說一聲，也就過去了，不用硬撐。

江離突然發現，這個人還不錯嗎？態度也挺溫和，也沒有嘲笑他的意思。

他瞟了一眼對方胸前的名片，加索，呃，名字也不錯。

“如果你那份急用的話，我先幫你加工。”

加索面上微微有些泛紅，他並不是覺得江離在拿話噎他，而是覺得自己這樣跟著別人一起欺負一個小了自己好幾歲的新人似乎也有點過分。就算江離傍費德蒙少爺怎麼了，天宇機甲師這麼多，人家就看上了江離，這也強求不得。

“我、是想問你，需要我幫忙嗎？”

問出這話，加索又有點後悔，如此直接地懷疑江離的能力實在是當面給人打臉。

“那個，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忘記加工了嗎？一天恐怕也趕不出來這麼多……”就算以他的水準，一天也不可能加工出這麼多的低等級材料。畢竟定制實驗室還是講究加工品質的，他也爬逼急了，反而誤事。

江離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的。即便是幫著看不慣他的人虛張聲勢什麼的，但私下底，人心並不是都如表面看起來那樣差，誰沒隨波逐流過呀。

“謝謝你。我會儘量的。實驗室都很忙，你不用管我。我還擔心延誤你們的進度呢。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江離委婉地拒絕了加索的好意，看了看時間，他是得動手了，要不然，下次就輪到卡爾來砸門了。

面子姑且不論，要是因為這個延誤了那三個實驗室的進度，那得罪的可就是高級機甲師前輩。他幾乎都已經想到卡爾會給自己扣什麼樣的帽子了。

他的存在已經很不和諧了，若再從實質上得罪權威，那就是真的埋下了隱患。

是以，這次雖然都是低等級的材料，他閉著眼睛都能加工到優等，但還是小心謹慎不出一點差錯。

為了趕上黎軒放學的時間，江離連午飯也沒吃，連續加工了五個小時才完成這批材料。加索下午三點來取時，他已經又加工了一堆下個星期要用的。

加索看看二十五份整齊排放在收納盒裡，心頭微微驚了一下。這效率，即便是他也沒有。

其實，今天有人有事沒事就盯著這個實驗室看，想要看看江離到底會請誰來幫手，結果，不但沒人進去，連他都沒出來。

加索再看看下星期的材料，心頭有點鬱結，江離只是沖他笑笑，繼續埋頭工作。

一刻鐘後，加索再次敲響了門，這次，他手上端著一個盤子，裡面放著下午茶，儘量扯了扯嘴角，放鬆嗓子說道：“大家都在吃下午茶，你怎麼沒去？”其實他更想問一句，午飯吃了嗎？可這話他問不出口，就像是在挖自己犯罪證據一樣。

江離的臉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笑容卻十分溫和，“謝謝。沒耽誤你們的進度吧？”

加索嘴角抿了抿，誰都是從新人做過來的，無論是在工廠也好，研究室也罷，誰沒被前輩以各種理由刁難或者磨練過？

“小離，對不起。”加索有些局促。

江離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加索，你看，我沒有機甲師執照，大家懷疑我也是很正常的。而我也只是想解除你們的懷疑而已。看來，我是做到了。”

江離說得坦然，加索歎了口氣，當年，他可沒這麼好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