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英雄遲暮
正在兩人為找不到時機而頭疼的時候,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送到了兩人面前。
八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兩天後,趙構的生母韋氏將會抵達臨安。
趙構的生母韋氏,是一個不得寵的妃嬪,長久以來默默無聞的生活在徽宗皇帝趙佶的後宮,只得到過皇帝的一次寵幸,就誕下了趙構。
韋氏生下趙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得到任何晉封,直到趙構十八歲那年奉命出使金營,當時的皇帝為了安慰這對母子,才給韋氏進封為賢妃。
但趙構尚未抵達金營,金兵就已經攻破了北宋的都城汴京,城中的皇族被一網打盡,全部抓到了金國。公主,后妃們,都淪為了金兵的玩物,趙構的妻子母親也在其中。他的妻子被金人強-奸至流產;他的母親先是被丟到金國的妓院中,後來被金國的蓋天大王完顏宗賢收了,並且還生下過兩個兒子。
趙構對這一切當然十分的清楚,他和金人議和的時候,提出的要求就是把自己的母親還回來。而金人的條件則是「要議和,必殺岳飛。」
現在岳飛已經死了八個月,金人也遵守約定,將趙構的母親韋氏送了回來,趙構在四個月前就已經派了人去接韋氏,並且命秦檜的兒子秦熹將韋氏的歲數改大了十歲,昭告天下眾人,自己老媽被金人抓去的時候已經年老色衰,什麼自己老娘被金人強-奸並生了兩個兒子的事情純粹是謠言。
太后韋氏兩天後就會抵達臨安,趙構對韋太后的歸來十分的重視,命臨安城的大小官員必須出城迎接太后鑾駕,包括普安郡王趙瑗。
當趙瑗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腦袋中第一個閃過的年頭,就是終於有機會可以單獨和趙構說話了!
蕭山也認為這是個好機會,趙構為了迎接韋太后歸來,特意整修了皇宮,修建了慈寧宮,還在宮中準備了盛大的宴席。那一天全城的官員都將出城迎接,並且會陪同飲宴。
由於這一次前去迎接韋太后的官員非常多,甚至還包括韓世忠這種主戰派的大佬和一些秦檜尚未整倒的死敵,所以在這個時候對趙構進言,即便是趙構作出什麼反常的反應,秦檜的懷疑對象也會很多,趙瑗相對來說不容易暴露。
但難度也在於此,趙構十多年都沒有見過生母,現在母子團聚肯定是片刻都不肯分離的,趙瑗想要單獨進言的機會將會非常少。
兩人商議了半晌,雖然做出了總總的計劃,但總覺得在那種人多口雜的聚會中,會出現的變數太多,不可能有什麼周密的計劃,只能夠隨機應變。
在韋太后即將抵達臨安的前一天,趙瑗就開始積極的做準備了,他挑選了三位陪自己一同前去的人。一個是蕭山自不必說,另外一個是他身邊的太監甘忭,還有一個是王府中的一個叫做吳昊的侍衛。
半夜的時候趙瑗就已經起床,和蕭山,甘忭以及吳昊一同前去臨安城外的臨平,等待韋太后的鑾駕。
城中的禁軍早就將臨平打掃乾淨,黃麾大仗一字排開,道路上都鋪了紅毯,兩旁的侍衛親軍五步一人,守護官道。
等到趙瑗抵達臨平的時候,在這裡已經有不少官員等候了,趙構卻還沒有來。
那些官員紛紛和趙瑗打招呼,他們自然也看到了蕭山,問過之後得知是秦檜的義子,有的官員便默默的走開不再理會,有些官員卻馬屁拍的更加瘋狂,甚至將趙瑗都丟到了一邊。
蕭山注意到這些官員中有幾名比較特殊,其中有一個官員看起來似乎比較有權勢的樣子,甚至當著蕭山的面嗤笑秦檜:「秦相公倒是喜歡到處收義子,幹什麼不多納兩個小妾?」
蕭山呵呵的乾笑了兩聲,私下裡問趙瑗這個人是誰。
趙瑗道:「參知政事萬俟思。」
蕭山忍不住把萬俟思上下打量了一翻,這傢伙就是跪在岳飛廟裡的四人組之一。但現在居然敢當著眾人的面向自己挑釁,說明其覺得自己已經比較牛叉,開始和秦檜公開唱反調了。
但很可惜,具蕭山所知,他即將捲入新一輪的莫須有中。
趙瑗和蕭山一面低聲交談,一面看著天色,天空中星星還在閃爍,地面上的燈籠點點,霧氣已經開始漸漸的升起,遠處的山巒青峰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眾人正等著,忽然人群中傳來了一陣騷動,蕭山和趙瑗一齊向騷動處看去,只見官道上本來兩騎,一匹馬上騎得是一位中年漢子,另一匹馬上,來的卻是一位身穿紅衣的美婦。
那中年漢子身形魁偉,身披鐵甲,背後的紅色披風獵獵作響,儘管相隔老遠,蕭山還是趕到了他身上那股濃濃的殺伐之氣;那漢子身旁的美婦身形嬌小,但卻動作矯健。兩人騎術高超,身法瀟灑優美,在夜色中無疑是一道閃亮的風景,非常醒目。
蕭山看著那兩人,低聲問趙瑗:「那是誰?」
趙瑗道:「男的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將領,你應該聽過他的名字,不如你猜一猜?」
蕭山見美婦一身紅衣,英姿颯爽,而中年漢子英姿勃發,他腦袋中忽然就閃出「黃天蕩韓世忠大破金兵,其夫人梁紅玉擂鼓助威」這幾行字來。蕭山道:「難道是譚國公?」譚國公是韓世忠現在的封號。
趙瑗搖了搖頭,道:「譚國公現在早就不是這個樣子了。這是李顯忠和他的夫人。你家的那個夥計張三臨走前,不是還拿過他做榜樣嗎?」
蕭山吃了一驚,他再朝那奔來的兩人看去的時候,那兩人已經下馬,果然聽見別人稱呼那中年漢子為「李節度」。
蕭山也想要上前去打招呼,趙瑗拉了拉他,道:「別過去,半個月前他曾經向官家上書恢復陝西的計劃,是秦檜的清洗對像之一。你現在特意過去,我們今天的計劃很容易被暴露。」
蕭山便止住了腳步,他四周看了一圈,也沒見到有誰像韓世忠的。便忍不住低聲問趙瑗:「殿下,譚國公是哪位?」
趙瑗道:「剛剛已經跟他打過招呼,只是你沒注意而已。那邊站在角落裡的一直不說話的就是!」
蕭山朝著趙瑗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一位五十多歲,發須花白的人站在不顯眼的角落裡,因為隔得遠又是黑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蕭山便又上前了兩步,這次趙瑗沒有阻止蕭山,蕭山徑直走到韓世忠面前,對他行了個禮,道:「久仰譚國公大名,今日能夠見面,榮幸之極。」
韓世忠本來是一直低著頭也沒和什麼人說話,此刻他抬起頭來,朝蕭山看去。
蕭山也朝韓世忠看去,只見韓世忠嘴角有不少的皺紋,神情冷漠,表情疏離,背已經有些駝了。
韓世忠聽見蕭山的這句話,只是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並沒有開口說任何話。他只是默不作聲的抱著胳膊,獨自向另一個人更少的地方走去。
蕭山注意到韓世忠的十根手指頭只剩下了四根,抱著胳膊的樣子顯得非常的詭異,又有些滑稽。韓世忠的身影很快的就隱藏在黑糊糊的陰影之中,看得更加不清楚了。
蕭山他久聞韓世忠的威名,今日一見,沒想到竟然成了這個樣子。「英雄遲暮」四個字,躍入蕭山的腦中。
他回到趙瑗身邊,低聲道:「沒想到譚國公會是這個樣子,居然都這樣老了,我剛剛看他走路都已經有些駝背。」
趙瑗道:「我五年前第一次見他,那時候他威武豪邁,常常大笑。但自從朝廷議和岳飛被害之後,他一夜間就好像老了十幾歲,也不再過問朝政,只求能平安度過餘生了。」
蕭山的心中不覺的湧起一股酸楚的感覺。他之前雖然知道岳飛被害死在大理寺中,但總是沒有親眼見過;後來在刑場見到岳雲張憲被砍頭,也沒有太多的感覺,因為那個時候他剛來這個陌生的時空,一切都覺得十分遙遠,並不像是真的。
但現在他來到這裡已經大半年,早已適應了周圍的生活,並且開始融入其中了。
他心中的韓世忠一直是那個威風凜凜,讓金人聞風喪膽的英雄好漢的模樣,但遠處的那個發須花白神情淡漠的老頭卻無情的打破了他心中的幻象。
這種憋悶的感覺,比當日在刑場看岳雲張憲斬頭來的更加強烈,幾乎是在掐著蕭山的脖子,讓他覺得有些透不過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趙瑗低聲道:「官家來了!」
蕭山抬頭朝遠處看去,果然,不僅趙構來了,秦檜也和他一同來了。
眾人私下的交談忽然間便全部止住,「萬歲」之聲此起彼落,過了好大一陣子才安靜下來。
趙瑗走上前去,向趙構行禮,趙構見到趙瑗提前在這裡等著,十分滿意,點了點頭之後,便不再理會趙瑗,只是不住的踮著腳,朝著北邊張望著。
所有人都知道,趙構是在心中焦急的等待母親的歸來。
太陽緩緩的升了起來,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盛夏的天氣十分的炎熱,早晨的時候還好,中午的時候便有許多官員不堪忍受了,但沒人敢說半點不滿。
正午的時候趙構簡單的用過乾糧,便又繼續等待,連一旁隨行的太醫勸說他回宮都不肯聽。
趙瑗和蕭山自然也是滿頭大汗,兩人心中更加焦急。秦檜年紀大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陽受不了,倒是沒有繼續等到,而是前去旁邊的一個帳下歇息,可秦檜走了秦熹卻留在趙構旁邊,趙瑗就站在趙構的手側,卻始終沒有任何機會開口說自己想說的話。
況且,趙瑗偷偷去看趙構的神情,趙構神情焦急,坐立不寧,一旁有御座都不肯坐,現在自己不論說什麼,趙構都決不會有心思聽的。
直到下午申時,韋太后的車架,才出現在路的那一段盡頭。
趙構幾乎是失態的從地上跳起來,又一路小跑的朝著遠處的那個小黑點奔去。
黃麾大仗和眾多侍衛都跟隨在他的後面,趙瑗也不得不跟在趙構的身後。
趙構跑上兩步,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走兩步,走上兩步,卻又覺得速度太慢,忍不住再跑上兩步。
就這樣跑走交替,終於來到了韋太后的車駕前。
駕車的侍從從馬上跳下,向趙構行禮。
趙構幾乎是用著顫抖的手,緩緩的揭開車簾。
車內,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微微抬眼,然後兩人就這樣互相呆呆的看著。
歡慶的鼓樂馬上響起,但跟在趙構身邊的趙瑗,以及趙瑗身邊的蕭山,都看見趙構眼圈發紅,而韋太后卻已是滿面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