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宮闈
趙構一眼瞟去,忽然心中一沉,問道:「你手上帶的玉扳指去哪裡了?」
趙瑗道:「不慎掉到水裡了!」
趙構看了趙瑗一會兒,拉過他的手,展開看時,只見掌心一個血泡,臉色又陰沉了些,問道:「昨日還是好好的,怎麼今天多了個血泡?讀書能讀出這個來?」
趙瑗沉默不語,過了片刻,才道:「又練了會弓箭,不小心磨的!」
趙構鬆開趙瑗的手,站起身在殿中走了兩步,屏退太監宮女,待一個人都沒了,才陳著臉問道:「今日菜市口是不是很熱鬧?」
趙瑗深知自己出宮這件事情,趙構如果沒注意就算了,此刻他已經起疑,找自己身邊的太監一問便知,也沒必要再說說謊,便沉默不語。
趙構見趙瑗不說話,稍微一想就猜到了,這個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從小養在身邊,脾氣性情都十分的清楚,今天定然是偷偷溜出去到刑場上了。趙構想要開口責怪兩句,卻又拿不出合適的理由,總不能教訓兒子,最後講來講去扯到自己斬殺忠臣良將身上,只得放棄,歎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力之感。
趙瑗見趙構歎氣,便道:「阿爹,我聽說,岳少保之死,是秦相公先斬後奏的?」
趙構吃了一驚:「你從哪裡聽來的?」
趙瑗見皇帝不反駁自己的話,反而詢問自己是從哪裡聽來的,便知道這事情是真的了,他也不回答趙構的提問,只是道:「阿爹,自古以來,哪裡有臣子不經聖上允許,就私自斬殺朝廷大員的?可見秦相公的居心,他真的是對阿爹你忠心耿耿麼?」
趙構沉默不語,他當皇帝也十多年,經歷過無數風浪,誰忠誰奸又怎會不知道?但岳飛一事絕不是像這個兒子想的這麼簡單,也不好跟他說明白,便道:「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明白,秦相公是國之司命,你不要在背後瞎說他!」
趙瑗卻道:「兒子並非在背後議論朝臣,只是……只是……」
趙構打斷趙瑗的話,道:「且不說這個了,你今日去菜市口,可聽見百姓的議論了?」他也不等趙瑗回答,便又自言自語道:「算了,你也不用告訴朕,朕想也能想得到是個什麼樣子!那些人目光短淺,只顧一時之快,哪裡知道做官家的難處?」
趙瑗見趙構這樣說,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只能沉默。
父子兩人無言以對,過了片刻,趙構才道:「你出去了一整天,恐怕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趙瑗告退出來,走到大殿口的時候,忽然見到秦檜前來。
趙瑗心中厭惡秦檜,想要避而不見,但兩人已經打了照面,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
秦檜朝趙瑗上下打量了一陣,忽然道:「今日大雪,殿下沒著涼吧?外面冷的很呢!」
趙瑗道:「多謝秦相公關心,我好得很!」說畢,便轉身走了,秦檜看著趙瑗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直到殿中的太監出來傳話,秦檜這才又朝著崇政殿走去。
趙構依舊在臨《洛神賦》,見到秦檜來了,停下筆,道:「秦相公,今日情況如何?」
秦檜躬身道:「一切皆在陛下掌控之中,並無差錯。只是有一點,岳雲張憲的屍體,本來應該暴屍三日後燒掉,卻不知道被什麼人給收走了!」
趙構馬上就想到了趙瑗手上的血泡,但又覺得不對,如果是他喊身邊的太監干的,他自己手上怎會磨出血泡?如果是他獨自一人幹的,手上怎會只磨一個泡?況且趙瑗一向沉穩,如果真是幹了這樣的事情,也不會留下這麼多的線索。
趙構在沉思,秦檜亦在惱火,他已經得到了消息,說是楊沂中的殿前禁軍看守屍體不利,故意放水讓岳飛舊部收屍,但皇帝非常相信楊沂中,有著十多年的過命交情,自己一時半會是扳不倒這個人的。
秦檜見趙構不說話,便又更進步的道:「官家,聽說是看管屍體的人故意放水,跟著人去看熱鬧,故此弄丟了屍體的!」
趙構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便道:「丟了就丟了吧,人都死了,也不必管這些!楊沂中是個好的,朕不想給他難堪!去看管好岳飛的家屬,等初六的時候送到流放地去!」
說完這些,又馬上轉移話題道:「自從朕19歲等位以來,這十多年,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朕今年才三十多歲,因為日夜懸心國事,頭髮都已白了一半,偶爾照鏡子,心中亦感悲涼啊!」
秦檜道:「如今宋金和議已成,天下安定,陛下可安享太平,高枕無憂了!」
趙構感歎道:「漂泊十六年,今日總算是安定了,秦相公你功不可沒!」
秦檜又將趙構吹捧了兩句,忽然眼前就滑過趙瑗的影子來。
趙瑗今年還不到十六,被封為建國公,養在宮中,十分得趙構喜愛。
秦檜忽的想起今天相府的爪牙來報,說是建國公今日出宮,不知去了何處。
秦檜平日就對趙瑗這個建國公不滿,這個孩子見到自己的時候,雖然在竭力掩飾,但也感覺的到他對自己的厭惡。
趙構當皇帝的話,秦檜是不擔心自己失勢,可若是這個皇子什麼時候當了權,自己的好日子恐怕就不會那麼好了!
也幸好那孩子現在還不到十六歲,又無羽翼,容易對付。趙構雖然喜歡那孩子,但也是因為從小養在膝下,感情深厚的原因。
只要趙瑗一滿十六歲,出宮居住不再和趙構朝夕相處,兩人之間的父子之情,自然也就會慢慢的淡掉。那時候自己想要剷除掉這個皇子,易如反掌!
想到這裡,秦檜便道:「陛下,臣剛剛見到建國公了,想來他今年已近要年滿十六,是該出宮建府了,卻不知陛下準備在何處給他建府?臣也好安排人去修葺一翻。」
趙構一愣,今天的事情,也讓他覺得孩子大了有點不太聽話了,便道:「正是這事兒,你不說朕都差點忘記了!他一年大似一年的,也的確不適合在住在宮中。朕明日就命宗正寺的人去辦這事!」
秦檜見趙構並沒有長留趙瑗在身邊的意思,心中也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在轉過身的一剎那,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只要趙瑗出了宮,不在趙構的眼皮底下,以後有的是機會對付他。
趙構等秦檜走後,一張臉忽然變得陰沉起來,他背著手在殿中轉了兩圈,忽對身邊的太監藍珪道:「這些天教瑗瑗讀書的老師是哪個人?該換一個!」過了一會,又說:「他身邊的太監是誰?」
藍珪想了想,道:「這些天服侍建國公的太監叫做黃彥節。」
趙構皺著眉頭,喃喃道:「黃彥節?黃彥節?這名字聽著耳熟,朕記起來了,他是不是曾經去過岳飛哪裡?」
藍珪見事情牽扯到岳飛,便小心翼翼的回答:「聽說黃彥節家裡窮,岳飛曾經送給他一千緡。岳飛入獄之初,他還曾經向陛下進言過。」
「哼!」趙構重重的甩了下袖子,「怪不得瑗瑗今天忽然出宮,原來是他在其中作祟!將他打上一百仗,如果死了就算了,沒死的話,送榮州編管!」
藍珪答了聲是,領命出去了。
趙構獨自呆在殿中,搖頭歎息:「小孩子家不懂事,將來有他吃虧的時候!前些天還說他穩重踏實,原來還是輕佻莽撞!」
這時候忽然一陣風吹過來,噗的一下將他案頭的燭火吹滅了,黑暗中,趙構的兩條眉毛緊緊的鎖到了一起:自己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一直不能生育,好容易養了兩個孩子在宮裡。一個蠢笨好色,已是比較失望;趙瑗平日還不錯,穩重踏實,也肯用功,難得是他對自己十分孝順,卻哪裡想得到今日竟會背著自己前去刑場……
趙構不由的低低歎了一口氣,默默的道:若是我有兒子,也不必為這些事情操心了。如果我有親生的兒子,該有多好啊!
趙瑗回到自己的住處,去給他的養母張婉儀請安,張婉儀聽說他是從皇帝那裡來,也沒怎麼在意,母子兩人說了一會話,張婉儀就覺得自己精力不濟,身子睏倦,便先歇下了。
趙瑗回到自己房中,捧著書看了兩頁,忽然又想到白天的事情來了。
今天遇到的那個少年,倒是個有趣的人。脾氣也很合自己的胃口,敢說敢做,也有些見識。
趙瑗一時想到蕭山滿手血泡還跟著自己埋葬屍骨,便有些嘴角微揚,面露微笑;一時又想到這個人居然和秦檜一個姓,即刻笑容便不見了,心中不可遏制的湧起一股厭惡。
隨即,趙瑗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天下姓秦的何止千萬,總不能因為自己厭惡秦檜,便不許旁人姓秦了,今天晚上對那少年說的那番話,是真的有些過了。三日之後的約定,是去還是不去呢?
趙瑗在宮裡思緒紛雜,蕭山卻不似他這樣思前想後的。
此刻已經是半夜,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秦家油鋪」的招牌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