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這個認知把穆青桐震得久久不能言語，如果路斯恩真的不是他監管人，那他從一開始就想錯了，他還企圖接近路斯恩，好讓他露出破綻找到突破口，從而進一步挖掘事實真相。

　　穆青桐覺得很無力，來到這裡之後似乎他一直就不太走運，以往的工作經驗讓他一次又一次地碰壁，事實反復地告訴他他的判斷力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路斯恩不是你的監管人。”洛森重複了一句，“我才是。”

　　穆青桐：“……”

　　疑鄰竊斧。

　　林恩告訴過他這是他們工作中的大忌，幸而他並未採取過多的行動，所以沒有犯太大的錯誤。只是他之前的推測，在洛森看來全變成了一場笑話。

　　“好吧，大校，那我們來說說我的問題。”穆青桐壓下內心的翻湧，後退兩步，垂下眼瞼很好地掩蓋了自己的情緒，坐在了辦公桌前面的單人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攤開一隻手示意讓洛森說話。

　　“你無權過問。”洛森面無表情道。

　　穆青桐聽到這句話剛壓下去的怒火“噌”地一下又被點炸了，他站起身，瞪著洛森道：“無權過問？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就是你們的合作態度嗎？”

　　“穆先生，首先請你弄清自己的身份。”洛森不鹹不淡的態度幾乎讓穆青桐暴跳如雷，“如果我們撤銷協議，你將面臨最低十五年的監禁。你曾經在情報處任職12年，最基本的保密原則也沒學會嗎？”說到後面的時候洛森的語氣逐漸加重，兩人正式針對相對起來。

　　“保密原則，你現在來跟我說保密原則？”穆青桐吼道，“我需要的是知道我的任務內容，而不是被一直你們軟禁！我根本不需要和一群新生攪在一起，可你們卻把我放在這裡什麼也不透露！你跟我說我搞清自己的身份，我想我現在非常清楚，我需要資訊共用，我需要得到最起碼的尊重！”

　　“尊重，你現在來跟我談尊重？”洛森用穆青桐剛剛的句式反問。

　　穆青桐緊繃著咬肌，等著他的下文。

　　“你口口聲聲地說尊重，可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過私下調查，憑你自己的臆想就確定了誰是你的監管人！以學員的身份拿著一張空表，罔顧保密原則和暴露身份的危險，咄咄逼人地來辦公樓威脅你的頂頭上司！”洛森冷聲森然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尊重。”

　　“我……”穆青桐啞口無言，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東西，難道整個軍校屬於幾個不同的勢力？招他進來的洛森和其他領導者各有其主？

　　他也猛地意識到自己在這棟充滿攝像頭的辦公樓裡如此衝動的後果，頓時後怕到背脊發涼。

　　然而沒等穆青桐道歉，洛森接著說：“你說你想贏得信任，你可知道信任的前提是什麼？憑你那一份莫名的來歷，上次入侵軍校資料庫系統的記錄，還是你無視情報處的紀律私下調查的意圖，就想得到毫無保留的信任？對於我們來說你的危險級別仍未下降，而且你進入軍校不過兩天的時間，短到忠誠度認定的三天小結都沒法寫！你說你要資訊共用，但我會用整個國家的安全來做賭注嗎？”

　　洛森低沉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顯得擲地有聲，穆青桐根本無力去反駁他，兩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穆青桐低著頭，垂下眼簾，頹然地坐了回去。

　　“非常抱歉。”穆青桐喉嚨乾澀，差一點不能正常發聲。

　　愧疚、挫敗、失望……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通通爆發了出來，他內心就像五彩斑斕的混亂染缸一樣，粘稠污濁。

　　他以為在這場較量中他占了絕對的上風，故意蓄足了氣勢步步緊逼，只為打亂洛森的思路，好讓他下意識地妥協。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急於求成了？居然會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這樣的挫敗感讓他壓抑得無法呼吸，他甚至無法去辯駁說是對方不尊重在先，才會讓自己迫不得已地採取行動。

　　穆青桐沒法原諒自己，這樣幼稚的失誤對他來說完全不可思議。

　　為什麼會這樣……

　　過了一會兒，洛森的通訊器響了，暫時打破了這持續的尷尬。

　　看完通訊器上面的資訊之後，洛森才再次開口說話：“每一個系統都有自己的運行機制，尤其是國家機密部門，穆先生，我想你應該非常清楚。”

　　穆青桐歎了口氣，緩緩閉上眼點點頭。

　　“所以作為機制最底層的人員，你分內的義務是什麼？”

　　穆青桐的睫毛輕顫，穩了穩心神，答道：“服從。”

　　洛森側頭掃了他一眼，說：“很好。”

　　而後洛森放下了通訊器，說道：“你要參加的這個行動叫‘榮光計畫’。”

　　“什麼？”穆青桐沒反應過來，過了十幾秒才意識到這是洛森要和他攤牌了，驚喜之餘仍有些無力，他靠在沙發上問，“‘榮光計畫’是什麼？”

　　“穆先生，你做情報工作的初衷是什麼？”洛森忽然反問了這個問題。

　　“啊？”穆青桐一愣，隨即條件反射道，“維護國家的和平、安全與統一。”

　　洛森把手放在桌上，十指相交，這是個較為放鬆的姿勢：“榮光計畫和你原本的初衷一模一樣。”

　　饒是以穆青桐機器般的大腦也無法在一瞬間明白洛森話中的深意，這句話在裡面轉了好幾圈後，又結合了洛森的肢體動作他才反應過來，問道：“帝國的政權不穩了嗎，內戰？”

　　“阻止內戰。”洛森糾正他。

　　“……”穆青桐若有所思。

　　他曾就職于反間諜情報處，他們把國家的情報網扞衛得像密封的鐵桶般滴水不漏，反恐怖襲擊，保護政要。除了最重要的工作能力之外，他們還有最大的一個特徵——守口如瓶。

　　他們無時不刻都在被機密包圍，十幾年的工作經歷讓他的嘴巴嚴防死守，絕不會透露任何有價值的資訊給其他人。洛森拿捏准了他這一點，所以才會讓他參與進這個計畫。

　　軍校原本是為了帝國服務的，情報系學員畢業後就會被分配去各級相關部門，然後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按照招生流程，他應該屬於特招生，但他的錄取通知書上並未蓋上特招的紅章，顯然他的檔案被改過了。特招生是馬里奧中校的管理範圍，但是他的通知書卻是作為副校長的洛森親自交予的，繞過了馬里奧中校。

　　洛森並不想讓他插手這件事，那這就只有一個解釋——

　　他們屬於兩股勢力。

　　所以如果不是政權出了問題，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能更好地解釋這一點。

　　這個星球上只有一個帝國，他們是內戰還是反內戰的那一方？

　　穆青桐這一年的情報收集沒有涉及到政權，他只知道目前王室還無人繼位，上一任皇帝死于意外後只留下唯一的繼承人，目前20歲。

　　帝國王位繼承法規定王儲必須年滿22周歲才能登上帝位，所以大權暫時還掌握在王太子的親舅舅——赫爾曼元帥手裡，按照規定兩年之後他才會把權力完全移交。

　　“所以我們最終服務的是王太子殿下。”穆青桐小心翼翼地說，心中默默地想著這一次的判斷希望不會出錯。

　　“王室血脈單薄，皇帝只留下了殿下一個繼承人，我們必須確保他能順利繼位。”

　　“是……赫爾曼元帥？”穆青桐緊鎖眉頭，腦子裡略過很多高官的名諱，選了一個最有可能的威脅。

　　洛森沒有說話，與穆青桐交談不用說得太明顯，稍微提一下即可，點到為止。

　　“十年啊……”穆青桐又說，尾音還帶著輕微的顫抖，明顯還沒有從剛才的低落中走出來，“招生計畫上寫著畢業之後效忠帝國不少於十年，也就是說殿下繼位之後我還得為你們工作十年？一共十四年……”

　　穆青桐茫然地盯著前方，十四年漫長的光陰他都得為帝國服務，把人生中最好的光陰全賣了他們，但如果他不答應，也許永遠也回不了家。

　　“殿下的處境目前很危險。軍部已經控制了絕大部分的軍事力量，而最高行政權目前還在三位總督手裡，權力分割的時間太長，即使殿下順利繼位，他也無法很順利地統治整個帝國。”洛森的話非常簡單，在裡面聽不到有任何的言外之意，也沒有之前的逼迫，只有軍人最赤誠的忠誠，“王室必須要穩固，如果赫爾曼奪權，帝國會分裂成三個、四個甚至更多。這個國家需要統一，而這也是我們的信仰。”

　　信仰……穆青桐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詞了，在那一瞬間竟然非常懷念，對於洛森這樣的心情他感同身受，隨即鄭重地點頭道：“大校，我明白。”

　　“很抱歉。”洛森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穆青桐聽後立馬懵了：“大校，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很抱歉我們拉你下水，但殿下已經孤立無援，就連軍校都遍佈了赫爾曼的勢力。殿下需要一支絕對效忠的團隊。”

　　即使前方是重重阻礙、刀山火海，他們也會前仆後繼地效忠帝國，效忠王室，這是軍人最後的榮耀。

　　“這就是‘榮光計畫’……”面對洛森，穆青桐感覺非常複雜，一開始他對這人是沒有太大好感的，資訊的不對等讓他沒有一絲安全感，被人掌控著一切的感受讓他厭惡至極。後來對他的惡意欺瞞也讓他非常憤怒，可洛森這樣直白地跟他說了這些以後，他無法去討厭這個人，他也曾服役兩年，後來離開軍隊去了安全局，他對國家的忠誠絲毫未變，那是他們的信仰，一種綿長又熱烈的情感，與生俱來的天性。

　　“我們只有兩年的時間，完全控制赫爾曼，最大程度上避免戰爭。”

　　最後一句話讓穆青桐渾身一震，眼神飄忽了一陣，過了幾秒才說：“我的目標是赫爾曼嗎？”

　　“是。”

　　“不過，大校，我有一點不明白。”

　　洛森示意他說下去。

　　“十四年前帝國大亂的時候，如果赫爾曼想反，他為什麼要保護王儲殿下？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完全有能力……”穆青桐頓了頓，繼續道，“有能力除掉殿下，但他沒有那麼做。”

　　“這就是你今後要去調查的。”洛森模棱兩可道。

　　穆青桐想了想，說道：“大校，我能不能提兩個要求？如果唐突，請您駁回。”

　　“你說。”

　　穆青桐：“第一，儘量提高我的許可權等級；第二，我需要掌握赫爾曼全面的情報。”

　　洛森沉吟一陣後，才拿出通訊器摁了一陣：“請稍等。”

　　穆青桐知道他這是在請示他的上級，安靜地等待著回答。

　　不一會兒洛森收到了指示，說道：“穆先生，榮光計畫的具體人員暫時不能公佈，但我們可以你一份已經確認是赫爾曼屬下的人員名單，路斯恩不在其中。情報會在一個星期內給你，有什麼發現的話你可以隨時向我彙報。”

　　即使沒有正面回答問題，但洛森已經做出了很大的讓步，這已經讓穆青桐格外欣喜，他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上前伸出手：“洛森大校，合作愉快。”

　　洛森愣了一下，隨即站起身與他握手：“合作愉快，穆先生。”

　　說實話穆青桐對帝國完全沒有歸屬感，也許是因為自己差點釀成大錯，又或者是因為與洛森起了共鳴，他答應得十分乾脆。

　　而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洛森卻叫住了他，拿著通訊器念道：“殿下讓我轉達他最真誠的謝意，他說等時機成熟，會告訴你所有的答案。”

　　“……謝謝。”穆青桐不動聲色道。

　　從洛森的辦公室裡出來，雖然他們已經坦誠相見，但穆青桐並未覺得輕鬆多少，一是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二是為了接下來的任務——那個未曾謀面的王儲，他得慢慢地建立起一個龐大的情報網，把赫爾曼圍在其中，再慢慢收攏，最後捕獵。

　　他要尋找線人、尋找搭檔，但是他的活動範圍卻被局限在了這個小小的軍校，這實在不是個明智的決定，還是說軍校裡有他不得不留下來的理由？也許過段時間會有明確的指示……

　　目前來看這些事情他無權過問，只能服從命令。

　　等穆青桐走遠，洛森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個通訊器，還未等他開口說話，那一頭就傳出了聲音。

　　“幹得不錯，洛森。”

　　洛森畢恭畢敬地說：“這是我分內之事，殿下。”

　　王儲沒有接話。

　　洛森沉吟一會兒，說：“您對穆青桐的分析非常準確，今天的方……”

　　“也就是說會成功？”王儲打斷他的恭維。

　　“是。”

　　“他該老實一段時間了。”王儲總結道。

　　隨即通訊被切斷，過了幾秒螢幕上出現一行字——

　　本次通話時長：37分53秒

　　托卡斯軍校，B棟宿舍。

　　“啊！”穆青桐腦袋裡不斷地迴圈著那些問題，不知不覺間穆青桐已經走到了寢室門口，差點和迎面走來的路斯恩撞上。

　　穆青桐站穩之後，抬頭看了路斯恩一眼，後者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穆青桐直覺覺得他不高興。

　　還是因為圖書館那件事麼？穆青桐想。

　　兩人沒有在門口對峙多久，路斯恩只是稍微站了一下便挪開了身子，拿著水杯往前走了。

　　穆青桐歎了一口氣，他現在面對路斯恩感覺有點尷尬，之前他誤會了他是監管人，想方設法地接近他……

　　剛進寢室有些悶熱，穆青桐把長褲脫了下來掛在凳子上，換上大褲衩後頓時涼快了不少，窗戶開得大大的保持通風。

　　然後打開日記本開始寫日記——

　　今天我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這完全是我急於求成導致的，我的判斷力……（劃掉的痕跡）

　　他們是在為王室做事，而我答應了洛森，這大概又是我的同情心在作祟。如果林恩知道這件事，大概又會吐槽我了。

　　我想阻止內戰，從I國回來後，我對戰爭就厭惡到了極點，不管過去多久我都無法忘記那段日子。人性的醜惡在死亡面前被發揮到了極致，每天的生活都充滿著背叛、謊言、懷疑，死亡。

　　王儲有些可憐，22歲之前都沒法順利繼位，雖然王位繼承法是為了帝國的穩定，但卻沒考慮到權力分割的問題，即使行政權與軍權沒有統一，可被分割的時間太長……

　　穆青桐正在寫著，忽然背後傳來一陣壓迫感，桌面上倒映出來的光影也發生了改變，他疑惑地回頭一看，卻看到了讓他心臟驟停的一幕——

　　他剛才把他的褲子隨手扔在了椅子靠背上，口袋裡的申請書也隨之掉落了出來，而他卻在專心地寫著日記，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此刻，那張空白的申請書正拿在路斯恩的手裡。

　　穆青桐不知道要用哪個形容詞來描述他現在操蛋的心情。

　　路斯恩的臉依然很平靜，盯著穆青桐，一字一句地，聲音冷得像掉冰碴子一般：“你要換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