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4
“血壓?”
“正常。”
“脈搏?”
“正常。”
“可以開始了。”
“好。”
密閉的小房間內進行著簡短的對話,眾人面前的是一個個監控屏,每一個上面都有不同的顯示,有數位有圖像,還有一塊是自行分析出的結果。
其中最為清晰的即時畫面上,有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赤1裸上身,身上貼著各種監測身體數值的線,他緊閉著雙眼,躺在手術臺上一動不動,呼吸均勻,像是陷入了沉睡。
對話的兩人互相點了點頭,然後對著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其中一名棕色短髮,身材高瘦的男人會意,打開了房門。
那人走進去後輕輕搭上了房門,然後走到手術臺旁邊,打量男人一陣,然後扒拉開了他的眼皮。
躺著人對他的觸碰毫無反應。
隨後那人對著攝像頭比了個“ok”的手勢。
監控室內眾人互相點頭,然後有人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按鈕,隨即一個螢幕上出現了聲波的圖像。
那人拍了拍男人的臉,發出“啪啪”兩聲清脆的響。
但是男人還是沒有醒過來。
於是那人把掛在上方輸液瓶橡膠塞裡的管子拔了出來,然後戳進了另一瓶藥,下面輸液的速度停滯了一陣然後又開始正常工作。
那人從旁邊搬來一張椅子,翹著二郎腿盯著男人細微的變化。
“心跳快了。”坐在心電監測螢幕前的人說。
“腦電波開始活躍。”又有人道。
又過了幾分鐘後,躺著的男人慢慢睜開了雙眼,但隨後又閉上了。
“藥出了問題?”有人問。
“不,醒過來了,別急……”另外的人答道。
“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對著男人的耳邊,極為緩慢道。
睡著的男人像是非常不耐煩,想翻個身卻被手術臺邊的金屬環給扣住了四肢,活動範圍被局限在了極小的範圍內。
他像一頭原始的野獸般含糊地低吼幾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又問。
男人看上去十分想把這個聲音從腦海中驅逐開,一直在不安分地扭動著。
“你叫什麼名字?”那個人第三次問道,在他出聲的同時,他調整了藥水的流動速度,滴下來的量比剛剛快了兩倍不止。
男人的身體在那一瞬間緊繃起來,表情極為痛苦,手臂上的血管暴起,然後擴展到了脖頸,額頭,整個人怒目圓睜,但眼前卻是無焦距的。
那人按著男人,湊到他耳邊,抬高了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賴爾•墨……霍爾!!!”男人嘶吼道,“賴爾•霍爾!!!”
“你確定你姓霍爾麼?”問話的人又調慢了藥水的流速,賴爾漸漸平靜了下來,大口地喘著粗氣,身上佈滿了一層亮晶晶的汗珠。
“你確定你姓霍爾嗎?”
藥水對賴爾的聽覺和思維都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以至於每個問題都必須要重複地問,他才能理解提問者的意思。
放鬆下來後,他慢慢地點頭,黯啞道:“我是霍爾……”
“那麼霍爾先生,請問你認識一個叫穆青桐的男人嗎?”那人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人名,道,“穆——青——桐——”
賴爾喘著粗氣,瞳孔異常地放大了一些,隨後恢復了原樣,點了點頭。
監控室內的人面面相覷,賴爾說話的聲音通過音響在整個室內回蕩,所有人都聽清了他剛剛說自己的名字。
他們有些意外且無措地看向後方。
傑森靠在牆上,眉頭緊鎖,食指在下巴處慢慢摩挲著。
“繼續聽。”他聲音低沉道。
在螢幕上,賴爾的心率驟然間加快了不少,數值一下子跳到了90。
“稍微停一下。”有人對著耳麥小聲道。
賴爾身旁的人輕輕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頓時收了聲。
剛剛他詢問了賴爾他跟穆青桐是什麼關係,賴爾回答說不清楚。
“這是個關鍵人物。”有人總結道。
傑森沒有否認這一點,但他真正關心的卻不是這個問題,沉吟了一會兒,接過了耳麥,說道:“待會兒你問問他家裡的情況,不要提到墨菲家族。”
“上校,您的意思是?”
“……”傑森沒有立刻回答,將耳麥退回去,才慢慢道,“接著聽。”
“您覺得是之前的詢問出問題了嗎?”對方說道,“畢竟我們當時沒有給他注射trf。”
傑森卻搖了搖頭道:“不一定。”
“怎麼說?”
“就算是藥物,也不一定能確保他這一次說的是真的,情況隨時都在變化。”傑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別忘了最關鍵的因素,他現在親眼見到了穆青桐。”
手術臺。
賴爾又漸漸恢復了平靜,停止掙扎,但他的心率始終保持在一個較快的水準,縮短了藥物在身體裡起作用的時間。
藥物的濃度在他身體裡越來越高,沒一會兒他的表情又變得痛苦起來。
“霍爾先生,請問你的父母是怎樣的人?”
賴爾的臉漸漸變為了紅色,他的眼珠不停地在轉動,始終沒有找到一個物體能讓他聚焦,脖頸處的血管鼓起老大,像是呼吸被抑制了一般。
“霍爾先生,請談談你的父母。”
過了好半天,賴爾才沙啞道:“我忘了。”
傑森:“……”
傑森再次接過了耳麥,說:“問他,他的職業和年齡。”
“41歲……職業是……中尉……黑天鵝軍團在役軍官。”
傑森:“……”
傑森又道:“藥先停了,別打太多,繼續問他工作方面的問題,別忘了提到赫爾曼元帥。”
監控裡的人對著攝像頭做了個ok的手勢。
於是傑森退回了耳麥,拍拍他附近人的肩膀,示意他出去說話。
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細微的響動引起了一陣陣回聲。
“上校。”
“格蘭瑟姆,你怎麼看?”傑森問道。
“當時我們都以為,賴爾已經完全取代了林恩的記憶,但照現在來看未必。”格蘭瑟姆回答說,“他在賴爾的海馬區還有殘留,並沒有消除乾淨,現在他見到穆青桐之後又復蘇了。但由於現在只剩下了片段中片段,所以才會發生賴爾和林恩兩個人的記憶融合的情況。”
“那……”傑森又想到那天下午賴爾的反常,組織了一下語言,問,“那他處於這種記憶融合狀態時……”
傑森一下子沒有找到合適的成語去形容賴爾現在的狀態。
“他應該是喪失基本的判斷能力的,差不多是按照他本能在行事。”格蘭瑟姆說,“林恩這個人格我們對他瞭解不夠,所以暫且放到一邊。賴爾本身是一個富有攻擊性的人,他經歷了那麼多訓練與篩選,只會令他的狂躁愈演愈烈,而並非是改善。上校,您之前一直在透露穆青桐先生與江曜殿下的資訊,這對賴爾來說是非常大的刺激,您不斷地在加強‘他失去了穆青桐’這個心理暗示。在這種情況下,他是不可能保持冷靜的。”
傑森:“……”
傑森想了一會兒,才道:“也就是說……他之前就是一瓶可樂,我是搖可樂的人,我一直在搖他,過了一會兒後有人擰開了瓶蓋,結果瓶身就炸了?”
這個比喻……格蘭瑟姆有些無語,但不得不承認非常形象:“對,就是這樣,在爆炸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一點是可以確認的。所以我覺得之前是您想多了……”
傑森卻搖了搖頭,說:“不,你們都想錯了,我並不擔心賴爾為了穆青桐違抗元帥的命令。”
他往監控室大門那兒看了一眼,沒人出來。
周圍仍是一片寂靜,剛剛他們說話的聲波一直在走廊上來回反射,從強至弱反反復複重疊,最終淪為嗡嗡聲消失在盡頭。
“我最擔心的是,其實他已經不是賴爾了。”傑森說。
格蘭瑟姆:“……”
傑森沒有把話說完,格蘭瑟姆一時間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本來就不是之前的他了。”
傑森拍了拍他的肩,說:“你在這邊盯著,我去翻一下……賴爾這一年以來的記錄。”
“是,上校。”
在穆青桐調理身體的這幾天裡,有人送來了他的日記本,病床上有一個可折疊的餐桌,能當臨時寫字臺,他們給了穆青桐紙筆,讓穆青桐將上面的內容逐字逐句地翻譯。
再他終於不用吃流食後,醫護人員終於給了確切的答覆。
“你們拖了這麼長時間,是因為具象化實驗對身體傷害很大?”穆青桐微笑著問道。
對方沒有回答他。
穆青桐並不在意,說:“不管對身體的傷害大不大,其實我在這裡已經出不去了對不對?”
“穆先生。”傑森開門進來,喊了他一聲。
穆青桐的臉色晦暗不明。
“噢,剛剛的話我聽到了。”傑森淡定道,“穆先生,你為什麼會那麼認為?”
穆青桐:“……”
醫護人員對傑森微微頷首,退了出去。
房間內只剩下了穆青桐和傑森兩人。
穆青桐道:“如果我說我現在想離開,你會放我走嗎?”
傑森沒有回答。
穆青桐對著他做了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傑森解釋道:“穆先生,我們之前的約定是,如果你覺得有危險可以隨時退出。但是並沒有詳細說明危險的種類,賴爾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如果沒有我的許可,你們兩個是不可能再見面的,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會對你造成威脅。再者說,我們的合作是為了取得你身上的資料,你日記的籌碼是你自願提出來的,我們並沒有強迫你。但是現在,我們還沒有任何進展,你卻要終止合作……穆先生,你覺得這樣合乎常理麼?”
傑森的長篇大論穆青桐幾乎沒有聽,傑森向來擅長詭辯,兩人一直爭論下去他未必能贏。
所以穆青桐乾脆針對道:“可是一開始,你也不說,具象化對身體是沒有影響的嗎?你的影響是指後遺症?”
傑森對他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穆青桐:“……”
二人對視一陣,傑森忽然笑了起來,擺擺手說:“別這樣,穆先生,剛剛開個玩笑罷了。我沒有騙你,具象化對身體是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只是會特別消耗體力,我擔心在中途你會暈厥。那樣才會造成真正的後遺症。”
穆青桐:“那為什麼不現在做?”
傑森說:“不是安排在明天了嗎?機器也要提前做好準備。”
穆青桐不瞭解這些,儘管覺得傑森的話裡有漏洞,但卻不知道從哪裡反駁。
傑森對穆青桐咄咄逼人的態度不以為意,仍然面帶微笑地看著他,然後走兩步,拿起他翻譯的東西和原日記本看了看。
日記本是仿古色的硬殼本,封面印著一個古老的宗教標誌,裡面的紙張呈米色,看上去非常舒服。
穆青桐盯著他的面部表情。
“你看得懂嗎?”
傑森知道他指的是日記本上的字,他看了看翻譯出來的文字,又看了看日記,搖搖頭說:“我不懂……你這寫的到底什麼語言?”
穆青桐沒有回答。
“這本日記已經被我們全部掃描了。”傑森坦白道,“我們找了密碼組的,他們說暫時沒有頭緒,目前只破譯出了三個詞語。”
這符合他們之前的協議,他來之後就會把日記本交出去,如何安排全權交給他們處理。
傑森又看了日記一會兒,忽然說:“你字挺好看的。”
這句話在穆青桐腦子裡轉了很久他都沒有想出傑森話中的含義,只得道:“謝謝。”
“我只是來看看你怎麼樣了,畢竟明天具象化……”
“謝謝。”穆青桐又道,“如果你有事的話就先去忙吧。”
“好的,穆先生,再見。”傑森對他拋了個飛吻。
穆青桐:“……”
和傑森說話還是很累,穆青桐不相信他來只是單純地為了看自己。
而他後面所說的話,穆青桐直覺覺得那才是他此次來這裡的目的,是想要警告自己什麼……
他看了一眼日記本上的字,字母寫得飄逸工整,在普通人裡算是不錯的,但也沒到讓人誇讚的地步。
工工整整,工工整整……
穆青桐腦子裡不斷重複著這個詞,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側前方有一個攝像頭,導致他不敢隨意翻閱日記本的頁數,只得盯著原先的那一頁,裝作自己還在翻譯上面的語句。
王宮。
江曜的辦公桌上擺著一疊已經批閱過的檔,嬰兒床擺在窗戶邊,和煦的陽光傾灑而下,擁抱著床尾。
亮亮躺在裡面睡著,江曜在他的側臉塞了一張小毛巾,上面還沾著些許未幹的口水。
嬰兒床頭蓋著一個黑色的遮陽罩,恰巧擋住了他的上半身,只露出幾根肉肉的小指頭被太陽照著,邊緣發散著金色的光芒,看上去暖烘烘的。
江曜看了兒子一會兒,發現他沒有亂動,挪回視線,慢慢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本子。
封面上的那個宗教標誌非常打眼,江曜翻到夾了書簽了那一頁,從旁邊拿了幾張白紙,比對著本子上的字母,一個一個地打亂順序抄在白紙上,組合成一段全新的句子,然後再輕聲念了出來,蹙著眉仿佛在思考。
本子的頁腳已經有點磨出毛了,失去了原本的棱角。
江曜抄了一會兒後明顯有些眼花,揉了揉眉心,放下了筆。
“篤篤篤……”
有人敲門。
“進來。”江曜道。
在門把手被擰開的時候,他又看了看剛剛自己翻譯出來的東西,順手將那張白紙放進了碎紙機,隨後他把書簽夾起來,表情自然地把本子收回抽屜。
“殿下。”管家對他行了個禮。
“怎麼了?”
“殿下,裁縫已經到了。”
江曜的身高又長了兩釐米,再過一段時間就是他21周歲的生日,禮服得重新做。
他除了晚上休息之外,如果不是外出有事,幾乎都待在辦公室裡,於是管家乾脆帶著裁縫上來量尺寸。
江曜把桌子上的東西稍微整理了一下,站起身拉了拉衣服下擺。
他慢慢走到窗邊,把嬰兒床上的遮陽罩往下拉了一些,確保亮亮的眼睛不會被陽光刺到,才走回去站在辦公桌前,等裁縫進來。
公寓。
“又丟了?”達米安問。
施沃茲的黑眼圈非常明顯,他歎了口氣。
螢幕上顯示的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寬闊的六車道馬路延綿消失在了地平線。
航拍器一直飛到了高速路口。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達米安關切道。
施沃茲搖搖頭,指了指眼睛,說:“眼藥水。”
“唔。”達米安立刻從兜裡掏出眼藥水,湊到施沃茲身邊道,“仰著頭。”
施沃茲乖乖地仰頭,瞪大眼睛看天花板。
“你別太著急了。”達米安一邊給他滴眼藥水一邊說,“一直都是你一個人在工作,雖然沒找到真正的地方,但是現在起碼範圍小了三分之二,挺厲害了。”
眼藥水滴進眼睛裡很清涼,疲憊感頓時下去不少。
施沃茲閉著眼睛一會兒,忽然問:“你是不是該、該回學校了?”
“下周。”達米安道,“又快到期末了,得回去備考。我沒殿下那種本事,突擊一個星期照樣前三。”
施沃茲認真想了想,回答道:“足夠了。”
達米安:“……”
“真的。”施沃茲舔了舔下嘴唇,對達米安道,“這個學期你們學了軍事運籌學,第一章的概念你肯、肯定沒問題,15分到手。他們的出題範圍肯定不會是課本後面寫的名詞,這個你要注意……然後線性規劃是、是送分的,一般那個題是10分……動態規劃對你來說可、可能比較難,但是這個題必考,還是20分,一般拉分的就、就是這裡。今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跟你講講瑪律可夫鏈,其實挺、挺簡單的……”
施沃茲抽了一張紙,刷刷地在紙上寫了一個式子,說:“首先它時間和狀態都、都是在離散狀態下,xn的範圍就是狀態空間,只要不是空集……”
隨後他又寫了另外一個式子,滔滔不絕道:“空間有限的話,分佈成矩陣,這個轉移矩陣……”
達米安:“……”
施沃茲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下了,用筆帽戳了戳自己的額頭,說:“算了,我待會兒去資料庫看看,弄點真題給、給你講,這樣還快一些……”
“……”達米安被他說得有點暈,一愣一愣地,還不怎麼反應得過來,胡亂地點了點頭,“噢,好,好。”
施沃茲拉著他的手,說:“放假了你就直接回家吧,你暑假都、都沒回去,你爸媽肯定很擔心你的,現在你恢復得那、那麼好,也不用擔心什麼啦……”
“我想帶你回家。”達米安道,“我已經跟我爸媽說了。”
“說說說什麼!”施沃茲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大叫了起來,“你你你怎麼能能……”
達米安用食指摳了摳施沃茲的手心,說:“我爸媽人都很和善,有什麼好害怕的?噢,對了,我發了張我們的合影過去,你猜我媽怎麼說?”
施沃茲緊張得要命,臉紅紅的,想問卻又不敢開口。
達米安乾脆坐在了他旁邊,伸手摟住他,讓施沃茲靠著自己,才小聲道:“我媽以為我騙她呢。”
“嗯?”施沃茲奇怪道,“為什麼?”
“就那張我們兩個都穿著軍裝的,你不是中校麼,我媽就問你是幹嗎的,我說你是我們軍校安全中心的負責人。”達米安一邊玩施沃茲軟乎乎的耳垂,一邊繪聲繪色道,“我媽就問你今年多大啦,我說你今年才28,是帝國最年輕的中校。然後我媽過了好久都沒說話,我還以為沒信號了……結果你猜她說了什麼?”
“什麼?”
達米安捏著嗓子,對虛空一指,細聲細氣道:“人家能看上你?”
施沃茲:“……”
施沃茲“噗”地一聲笑出來,腦袋頂在達米安的頸窩處,肩膀不停地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