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煞穴
此時正是一天中日頭最旺的正午,然而僅僅一步,魏陽就覺的身遭一涼,溫暖的陽光似乎被什麼東西阻隔,院內的天空都暗了幾分,一股讓人背心發涼的森冷籠在周身,遠方有風吹來,撕扯著那些已經枯萎的植物,像要奪取它們最後的生機。
魏陽喉嚨有些發緊,兩腿都微微打顫,雖然之前看過不少老宅的實景照片,但是真正面對這景象時,再多的心裏準備也是不夠用的。然而張修齊卻像沒有看到這一切,大步朝裏走去,那些晦暗難辨的氣息如同被鋒利的東西劈開似得,就連陰風都為之卻步。
身後,癡智大師歎了一聲:“好一柄殺生刃。”
這一歎不知是說張修齊,還是說小天師那柄從不離身的短刀,然而老和尚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沖魏陽點了點頭:“魏施主,還請你與張先生一起佈陣,老衲就在書房隔壁等你們。”
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由癡智大師看守被奪舍的汪銘,魏陽和張修齊則在外佈陣,抑制地氣與邪氣的勾連,同時種下天星大陣的陣眼,等到晚上邪氣爆發之時,再接引天星之力,徹底斬除妖邪。
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大師放心,我會跟牢齊哥的。”
定了定神,沒有半點遲疑,他緊緊跟上了張修齊的腳步。
雖然之前沒怎麼研究地形,但是張修齊就跟在這棟別墅裏住了幾十年似得,根本不用辨別方位,徑直來到了樓後的觀景池旁,這裏原先是養著魚的,但是此時池水發汙,一堆死魚翻著肚皮,也不知泡了多久,隱隱有些腥臭。
張修齊抬頭看了眼遠處的山巒,從懷中取出三根五寸長的鎮釘,沿著池塘布下了一個三角型的小陣,其中尖頭指遙遙向遠處的山峰,當最後一根釘子插入泥土之時,平靜無波的水池上起了一陣微風,不多時,池心正中竟然出現一個小小的水漩,那漩渦越變越大,越變越猛,最後竟然嘩嘩狂卷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池中躍出。
張修齊猛地退後一步,手上一揚,一蓬暗紅色的東西撒了出去,這也是孫廳長找來的裝備之一,名為“赤硝”。和硝石一樣,赤硝是一種天然硝酸鹽,色紅而質密,產量極低,在道教裏,這玩意有著比朱砂還要強大的避煞效果,向來只有皇家、顯貴才能用得起,如今有人買單,他們倒是備了不少赤硝,以防不測。
只見那蓬紅霧飄蕩開去,又被水池上方的狂風裹住,最後形成了一道如同紅錐一樣的風刃,直直切入下方的漩渦之中,像是起了某種化學反應,只聽“轟隆”一聲,池水炸裂開來,隨之一陣狂風卷過,院中所有乾枯的樹枝都發出了格格輕響。然而這陣狂風來得快去得更快,不到半分鐘,風停了,水波也再次恢復平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得。
然而站在張修齊身後,魏陽睜大了眼睛,這個小小庭院確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遠處的山卻變了。那種讓人憋悶的壓迫感消失不見,不知從哪里騰起淺淡的薄霧,如同輕紗般遮住山脊,也漸漸阻隔了山巒和別墅的相望之勢。
張修齊看了看遠處山形的變化,又低頭在水池邊走了一圈,擺下了幾個錢陣,才轉身朝旁邊走去。
劫龍搞定了?看起來可不像老和尚之前說的那麼複雜啊。然而不管心裏怎麼想,魏陽的腳步可半點沒有落下,又跟著張修齊滿院子轉了起來,有時翻動一堆假山,有時拔掉幾株枯草,有時往水泥地上畫些鬼符,如此折騰了快兩個小時,院裏的大陣才算告一段落。
伸手擦了把臉上的汗珠,此刻累歸累,魏陽心裏的恐懼卻褪去了不少,這玩意真跟裝修沒什麼太大區別,能顯出異狀的也僅僅是水池那遭,之後別說小風薄霧了,就連片樹葉子都沒飄過,好像這院裏早就不是煞穴,而是某個再尋常不過的私宅。
最後看了一眼小院,張修齊才收回了目光,眼中的寒芒漸漸褪去,又變回平時淡漠無害的模樣。魏陽心頭不由一松,沖他笑道:“齊哥,準備完了嗎?”
張修齊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拉過了魏陽的手臂:“進陣,別出來。”
“陣已經成了?”魏陽一挑嘴角,“都聽齊哥你的,咱們先去跟癡智大師匯合吧?”
張修齊並未拒絕,但是拉著魏陽的手也沒鬆開,就像走迷宮一樣在院裏七拐八拐繞了幾圈,才帶魏陽走進了別墅主樓。進了主樓,居高臨下往外看去,魏陽才發覺院裏已經徹底變了個樣,遠遠看去就像由人工修整出一個個道教符號,勾連起來則像個變了形的伏羲八卦陣,剛才自己明明跟在齊哥身後,怎麼半點都沒發現呢?
然而張修齊卻沒給他仔細打量的時間,拉著人往裏走去。這時癡智大師已經在書房旁邊的客廳裏守著了,汪銘就躺在他身邊的地板上,雖然帶著氧氣罩,但是呼吸平穩,神情舒緩,就跟睡著了一樣。聽到兩人走進門,老和尚抬頭沖張修齊微微一笑:“龍虎山陣法果真獨到,有勞張先生了。”
張修齊沖他點了點頭,也不多話,把魏陽往沙發上一按,又起身在汪銘身邊布起陣來,這次是用赤硝做底,銅錢為引,整整六十四枚開元通寶,把大半客廳都囊括其中。放在汪銘身上避煞的可以用洪武錢,但是這種防禦陣法還是唐太宗時的開元錢最為管用。只不過有唐一代,大半都是用的開元通寶,從錢山裏分辨出真正的太宗時代小平錢,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
那邊小天師忙忙碌碌,這邊魏陽終於找到了可以說話的人,輕咳一聲:“大師,院裏的佈置似乎沒有徹底消弭劫龍吧?”
實在不怪他多問一句,仔細想想,改龍脈這樣的大事,絕對不是起層霧就能解決的,至少也要出現一些天地異兆才對。然而張修齊現在做得似乎不是截斷了龍脈,而是把整個小院包裹在了一層大陣之中。
癡智大師微微一笑:“這才是張先生的高明之處。龍脈在,煞穴也在,若不徹底破除,終歸會產生勾連。但是相對,若是用天星大陣的氣機遮蓋煞穴,劫龍變會與大陣勾連。天星之力本就蘊含龍氣,與龍脈相容,自然能催發更大鎮力。張先生小小年紀,又失了一魂,還能使出如此手腕,看來已盡得占驗派真傳,龍虎山底蘊比老衲所料還深啊。”
魏陽聞言一挑眉,就算他再無知,也明白龍虎山用得是符籙派的法門,老和尚所說的占驗派真傳,怕是來自三僚村曾氏才對。也不知曾先生現在到哪兒了,眼看一個月就要過去,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希望他再晚點回來啊。
簡單跟癡智大師閒聊了兩句,魏陽就乖乖閉上了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兩人仍需要養精蓄銳,以備今晚惡戰。這次除祟,最難的其實在那尊鐵佛,要知道鐵佛本身是無害的,甚至有鎮壓其中妖邪的功效,如果單單毀去鐵佛,妖邪恐怕立時就會脫困,侵染已經被奪舍的汪銘,化去他的神魂,那時就算癡智大師和小天師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打不過這種成了氣候的妖物。
因此他們要作的就是重新佈置陣法,喚醒鐵佛的鎮力,同時以汪銘為餌,以天星為伏,讓那邪祟以為脫逃在望,拼死掙脫桎梏,等它消耗了大半力量突出鐵佛的鎮壓,再用天星之力直接斬滅。簡單來說,這就是個典型的圍點打援戰術,只是這方法必須要牢牢守住陣勢,否則被邪祟突圍,他們三個加上汪銘這添頭,怕不夠人家一口吞的。
不過真正施法應該也是晚上了,如今天還亮著,看著小天師那忙忙碌碌的身影,魏陽剛進門時的緊張感早就褪的差不多了,似乎也慢慢習慣了身遭讓人發寒的涼意,可以說這是他幾天以來心情最為安逸的時候,在這個明明白白的煞穴之中。
這膽兒還是能練起來的嘛,苦笑一聲,魏陽也不再浪費時間了,直接起身拆開了一旁堆著的補給,這次他們帶來的東西可不少,除了各式各樣的古董法器外,竟然還有幾份乾糧,這可是他專門從孫廳長那裏點的,他家齊哥施法之後最容易餓了,總不能讓他餓著肚子打怪。
這樣各忙各的,幾個小時轉眼就消失不見,整座葉府也慢慢換了副樣貌,當太陽落山之後,外面站崗的武警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清身邊的老宅了,似乎碩大一棟別墅被霧氣籠罩,隱於夜色。而在房間之中,魏陽看向天空,卻覺得之前看到的薄霧都消失不見,天空沒有一絲烏雲,但是也沒有月亮,平時被霧霾籠罩的夜幕似乎也明亮了起來,瑩瑩星光在晴朗的夜空中閃爍。
“這就是天星大陣嗎?”魏陽忍不住低語出聲,然而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張修齊已經吃飽了飯,規規矩矩把速食飯盒和筷子收在一起,站起身,從袋子裏拿出了最後幾樣東西,把其中兩樣交給了魏陽。
那是兩面銅質的鏡子,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鏡面不像想像中的光潔平滑,而是向內凹起,就如打磨光滑的哈哈鏡一般。這在古代被稱作“陽燧”,乃是用來引火助燃的工具,但是像這麼大個的陽燧,只可能有一個作用,就是點燃皇家祭火用的。古代皇家各種祭祀都不能使用凡火,必須用陽燧取天火,代表天子的真龍之意。但是今天,這兩面陽燧鏡可不是用來汲取天火了,而是用來接引天星之力。
然而陽燧本來就有相當濃郁的至陽真氣,若是讓張修齊或是癡智和尚這樣的人捧在手裏,恐怕就跟舉了火把一樣,會驚動鐵佛之中的邪祟,因此只能讓魏陽這個真正的普通人進入書房,把陽燧擺放在恰當的方位。
這是本來就商量好的事情,然而在遞出陽燧鏡時,張修齊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低聲叮囑一句:“我在你身後。”
魏陽笑了,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有齊哥保護我呢。”
短短兩句話,心中的恐怖徹底消弭,魏陽深深吸了口氣,捧起兩面鏡子,向隔壁屋走去。
隔壁就是書房了,或者說是一間經過改造的陳列室,裏面不但精心控制了溫度和濕度,還儘量選擇避光環境,好讓存放著的古董保持最佳狀態。然而此時,這種精心安排反而成了煞穴根源,只是走到書房門前,那股瘮人寒意就透骨而入。
若是放在一個月前,他能不能站穩都不太好說了,然而此時,魏陽的腳步異常穩當,輕輕屏住呼吸,他推開了書房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