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絕大部分人都是自我認知範圍內的理性思考，西澤的年齡閱歷擺在這裡，按照慣常思考，他絕對不可能駕馭得了奧萊這個角色，當初張凱導演這麼想，原飾演者阿諾德這麼想，如今巴羅自然也是這麼想。

　　但現實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臉，套著未成年人殼子的西澤他就不是原先那個青年。

　　當初試鏡現場有自動錄像的機器，錄像以便導演組事後挑人的時候再評判，雖然視頻錄得不如拍攝機器那麼精準，但該拍下的鏡頭一個都沒少。

　　巴羅前腳剛剛拿著光屏心裡還在冷嘲，坐下來屁股還沒捂熱，眼睛盯著屏幕就挪不開了。

　　家用機器人開始燒水，西澤一臉閒事慢悠悠用茶具烹茶，對面的巴羅低頭看著手裡的光屏，眼神以從最開始的漠然到驚愕再到此刻沉沉的探究。

　　試鏡視屏並不長，中途巴羅甚至還抬眼目光灼灼地打量了對面的西澤一眼，重新收回目光再看光屏時人已經蛻掉了最開始的輕浮傲慢，氣場穩固得多，像是陡然變了個人。

　　這不怪巴羅沒見識，就算是再有見識的人，誰能想到這麼年輕的殼子裡寄居著一位來自幾千年之前的地球影帝。

　　巴羅沉默坐著，目光一直一動不動盯著視屏裡的西澤，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奧萊』。

　　《王者》就是巴羅心頭最愛，即便這麼多年過去，都有它特殊的意義。作為《王者》原著的忠實粉絲，他對小說就有很深的感情，等到自己演主角的時候，對小說的感情便隨之昇華，他甚至比導演都要苛刻，對沒任何細節無論是演員、場景、道具都力求精益求精。

　　巴羅當年雖然和路斐特是對手，也真心瞧不上路斐特，但也不是因為私人感情而把他給擠掉，而是因為巴羅打心眼裡覺得阿諾德更合適。

　　奧萊這種從王權貴公子跌落成階下囚，再從階下囚變成奴隸，最後又從奴隸變成國王身邊最親密的人，他注定是個內心極度複雜的角色，這樣的角色需要有深厚演技的老演員才能駕馭，這一點無論是導演、原著小說作者、甚至是路斐特自己都清楚。

　　但當年的劇組沒有辦法找老演員，因為奧萊在原著小說中就是個年輕又極度帥氣的角色，老演員演不出年輕人的精神面貌，電影需要年輕的面孔，可年輕面孔的演員又未必能駕馭這個角色。

　　當年導演讓路斐特回去琢摩角色找感覺，巴羅卻有超於常人極度敏感又正確的直覺，他知道路斐特飾演不來——這樣一個自小從富貴家族裡長大的公子哥怎麼能體會奧萊這個角色？！

　　更何況當時的路斐特演技也沒有現在爐火純青，演技這種東西，說白了，就是需要時間、作品、靈氣、角色的共同打造。

　　而就是那個時候，巴羅突然覺得阿諾德合適。

　　阿諾德話少、隱忍、又是孤兒出生，成長過程背負普通人沒有的孤獨經歷，一出道就曾經面臨打壓和潑髒水，《王者》還在挑演員的時候抹黑阿諾德的風波也不過剛剛過去。又因為不善言辭、推拒公司安排的小螢幕角色得罪中層、經紀人還是個走路都不分東西南北的搓貨。

　　就是這樣的阿諾德，一步步走到當時的網紅，即便慣常冷酷無情，都成為當年最炙手可熱的紅星。

　　和路斐特比起來，阿諾德顯然更合適，更何況巴羅看得起阿諾德，他覺得他們是同類，他願意幫忙，也願意分享資源，所以他耍手段，擠掉路斐特，讓路斐特為了真愛乖乖就範。

　　所以最後，奧萊便成了大家看到的阿諾德詮釋的經典角色。

　　是更冷漠的、更堅硬的，像一把淬了冰的雁翎刀，殺傷力驚人。

　　可此刻視頻裡西澤飾演的奧萊卻並不如此，同一角色在不同的演員詮釋下必然有完全不同的感覺，西澤詮釋下的奧萊，不似阿諾德那般，卻是更加隱忍的，在暴露情緒之後一個施禮一個閉眼便掩去了所有的神色。

　　用平靜的面孔掩蓋極度狂躁的內心。

　　憤怒的表情表現一個人的憤怒容易，然而讓觀眾從平靜的外表下看到內心中複雜的苦澀難耐卻十分難。除了劇情衝突、電影渲染效果、音樂後期，最關鍵的便是演員的演技。

　　所以內心戲是最難的，人只有一張臉兩隻眼睛，能夠表達情緒的關鍵就看一張臉，當年阿諾德磕磕盼盼磨合了許久才勉強在鏡頭下詮釋出了奧萊，可西澤卻能在簡單的視鏡現場就直接入戲！！

　　巴羅心理除了「臥槽」，就剩下「ｍｙｇｏｄ」了。

　　雖然看起來，他很平靜，一直專注的盯著光屏，一副兩耳不聞其他事的樣子，但中途他忍不住抬眼打量西澤一眼，心裡已經沒法淡定了——

　　！！！！這樣也可以？這樣也行？這樣也ｏｋ？這視鏡演得也太輕鬆了吧？不懂的人隨便一看還以為拍戲多容易！奧萊這個角色多簡單！著他麼不是誤導人麼？！！

　　當然這些不是關鍵，關鍵是巴羅被現實狠狠打了個臉，他還不能抬手自己揉。

　　他小瞧人拽了吧唧地嘲諷西澤是阿諾德的小男朋友，轉身就被現實抽了臉，整個臉都腫了！可問題是，巴羅坐在那裡回想之前中午的事情，他覺得就算自己在牛逼，也不可能知道西澤小小年紀竟然能有這麼逆天的演技水平啊！！

　　巴羅下意識的，一邊心裡揉臉，一邊再次犯了冷傲的毛病，覺得問題不在自己身上，誰知道西澤的演技能吊炸天？！

　　所以說，脾氣不好太自負自傲的人得格外留神，誰也不知道哪天轉身就被現實打了臉。

　　大白曬夠了太陽，邁著王者的步伐從大廳門後繞出來，嘴裡還叼著小白，小白滴溜溜的大眼睛特別水靈，嘴裡叼著狗尾巴草。

　　大白進來之後就鬆開嘴裡的小白，小白飛速一竄，白色的身影一晃，就竄到了西澤腿上，腦袋蹭蹭西澤的手背，把狗尾巴草送到西澤手裡，打了個哈欠趴下。

　　大白在茶几旁邊蹲下，蹲下之前看了看巴羅，一臉——這雜碎怎麼還在的表情。

　　此刻巴羅看完視頻，朝後一靠，隨手把光屏扔在腿上，他對面的西澤把茶推到他面前，而ｓａｍ站在沙發後面兩手撐著身體，同樣幽幽目視他，等待他說話。

　　巴羅掃了ｓａｍ一眼，明白了，這根本就是阿諾德擺了他一道！知道他要被打臉！

　　巴羅心想，阿諾德就是個賤人！

　　然後同樣犯賤的在ｓａｍ、西澤的共同注視下開口，對茶几對面的亞裔道：「你真的十八歲？沒改年齡！？」

　　ｓａｍ：「……」

　　西澤：「……」呵呵。

　　西澤一手摸了摸腿上小白的腦袋，心想性格這麼差勁，嘴又這麼毒，難怪寵物都不稀罕搭理你——算了，沒什麼可說的，喂鯊魚吧。

　　西澤沒說話，只看了巴羅一眼，阿諾德這麼明顯的主動給他台階下，這挫人竟然張口懷疑他年齡？！

　　十八怎麼了？看不起十八歲啊！？老子就是又年輕又帥、血統還珍貴！！

　　這要換了其他人，就算是再沒眼力見識的，此刻都知道見了台階朝下滾，偏偏巴羅死要面子，開口一句「改年齡」讓ｓａｍ都忍不住質疑巴羅的人品。

　　西澤漠然掃他一眼，把小白放到大白背上，直接站起來，無語道：「巴羅導演你隨意吧。」說完也懶得再解釋了，和可以溝通的人溝通，對於根本沒法溝通的人，完全沒必要多浪費口水，又不倒貼他。

　　西澤轉身就走，ｓａｍ也沒攔，心裡歎了口氣，巴羅也知道自己說過了，西澤是真有實力，不誇就算了，反嘴質疑改年齡實在不夠大丈夫，更何況自己還比對方大那麼多。

　　巴羅下意識就站起來，對著西澤離開的背影道：「你等等……」

　　西澤已經走到樓梯口，轉身。

　　巴羅：「………………」確實有實力，可是，誇不出口……

　　西澤回身走上樓梯，離開。

　　巴羅就默默看著西澤的背影消失在二樓拐角口，「…………」

　　ｓａｍ看天花板，原地左右轉了半圈，看吧，性格決定命運。

　　大廳裡出現長達一分鐘之久的沉默，小白被大白按住尾巴才沒能湊到ｓａｍ腿邊求蹭，巴羅就這麼獨自坐了一會兒，像是做出了某個堅定的抉擇，這才站起來，手裡拿著光屏，朝ｓａｍ打了個響指，繼續一臉不為所動的拽樣：「既然阿諾德耍大牌罷演，你和他說，那就不要演了，我換演員。告訴他，巴羅導演飛了他，回頭會如約給他違約金。」

　　ｓａｍ一愣：「你確定？」

　　巴羅已經抬起長腿，越過沙發，頭也不轉，留給ｓａｍ一個背影，抬起手：「確定。走了，不用送。」

　　說完真的就這麼走了，和來的時候一樣冷傲。

　　ｓａｍ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站在原地反應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的移動光屏被巴羅帶走了，連忙追出去，卻晚了，巴羅早帶著移動光屏一起跑了。

　　「他這麼說？」阿諾德健身完，洗澡剛剛換完衣服出來，就被ｓａｍ攔住描述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

　　ｓａｍ道：「對啊，他說他飛了你，換演員，一個字不差，說的時候那個表情和平時一模一樣，不像是嚇唬人，特別認真。」

　　阿諾德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嘴角卻勾起來。

　　ｓａｍ不愧是阿諾德的心腹，一下子明白他在想什麼，直接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巴羅要讓西澤頂替你？」

　　阿諾德走出房間走上陽台，ｓａｍ跟上，阿諾德道：「這個節骨眼，已經開機，讓人頂替我，也只有他做的出來。」

　　ｓａｍ精明地眨眨眼睛：「我會替西澤提前擬好影視協議的，放心。」

　　阿諾德掃ｓａｍ一眼，心情一片開闊，如同此刻眼前遼闊無邊的海面，他幽幽道：「記得多提幾次價，巴羅有錢，有的是錢，西澤就愛錢，讓他多賺點。」

　　ｓａｍ笑噴：「我看西澤之前轉身上樓的時候對巴羅翻了個白眼，一定特別討厭巴羅的性格，巴羅竟然問他有沒有改年齡，西澤肯定氣炸了，說不定不會接電影呢。」

　　阿諾德道：「放心，那一定是價格不夠高，你回頭和簡商量一下，提幾次價，提到西澤心裡痛快滿意為止就行，他不和聯邦幣過不去，你再和他說，這次工作室不抽成，他會答應的。」

　　ｓａｍ呵呵呵老謀深算的點頭直笑，把這件事計入自己的工作流程表。

　　巴羅在劇組和阿諾德鬧翻的事情很快還是上了新聞，這事不用想，自然是亞瑟做的。

　　如今敢和身後有著波吉亞家族的巴羅對著干的也沒幾個人，但亞瑟敢，首富公子要是都畏首畏尾，那幹掉巴羅的艱巨任務，只能留給內閣和總統大大了。

　　亞瑟是路斐特這邊的，當年路斐特被擠掉的事情亞瑟自然也知道，如今同在一個圈子，他也不希望阿諾德那邊再出現一個強勁的如巴羅這樣的同伴。

　　所以，亞瑟自然會選擇打壓，在電影拍攝初期，借這次的新聞調整輿論風向。

　　一開始，一切都掌控在亞瑟手裡，新聞出來的非常快，巴羅那邊基本來不及反應，更何況這次出新聞還配了照片圖，拍攝現場阿諾德打翻巴羅飯盒以及耍大牌轉身就離開的照片拍攝得一清二楚。

　　新聞一出來，果然如所料，一片嘩然。

　　阿諾德和亞瑟時隔七八年再度聯手拍電影還是不久之前的新聞，當時公眾粉絲都特別高興，畢竟主演延續經典後的合作是公眾樂見其成的。

　　而兩人反目的新聞一出，獨家報道的媒體甚至引導輿論，說兩人關係本來就不好，媒體也聰明，不單獨抹黑，只說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傳聞中那麼好，口角之後阿諾德翻臉，兩人可能早有嫌隙。

　　網絡上的反應特別大，因為拍攝照片十分清楚，粉絲自己都無法為兩人找借口，而且當天下午多年來從來沒有過此類負面消息幾乎不耍大牌的阿諾德就停止拍攝，更加坐實了兩人不和的傳聞。

　　而且讓人鬱悶的是，事情鬧得挺大，可阿諾德工作室官方那邊竟然沒有解釋，《聯盟合作團》官方也沒有一字片言的解釋，似乎都在有意遮掩，不回應的態度也讓公眾覺得不尋常。

　　亞瑟度假歸來，親手拿捏此次的情勢，一副勢如破竹要打壓巴羅順便挑撥他和阿諾德的關係的堅定態度，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得給真愛西澤做點什麼。

　　巴羅憑什麼瞧不起西澤？西澤是他的心尖尖，巴羅竟然敢瞧不起？！瞧不起西澤就是瞧不起他亞瑟！！弄死你！！

　　阿諾德就打翻個飯盒算個雞！！這算什麼真愛！！

　　首富公子打心眼兒裡覺得，自己才有給西澤真愛的資格！！

　　西澤什麼都好！就是眼瞎！

　　首富公子心裡的尾巴翹了起來，輿論一邊倒的表示失望傷心之後，他還給路斐特打了個電話，邀功的口氣道：「巴羅當年擠你的角色，兄弟給你報仇。」

　　路斐特：「……巴羅和阿諾德不應該都不回應，你還是悠著點，巴羅從波吉亞那種家族出來，不是簡單的角色。」

　　亞瑟：「我知道。」

　　可首富公子掛完電話還沒多久，《聯盟合作團》官網就掛出公告聲明，聲明格外官方化，字詞句都經得起推敲。

　　翻譯成大白話，基本就是——新聞消息不完全屬實，照片是真的，阿諾德和巴羅關係鐵，但口角不影響兩人的關係，當然……一不小心影響了導演的心情，於是導演決定公事公辦……換演員！！已經正式聯繫演員所在的經紀公司和經紀人，新主演正在接洽中……

　　換成了誰？！

　　官方沒有明瞭說，只提到經紀公司的名字——阿諾德工作室。

　　官方聲明一出來，粉絲全都被ｓｈｏｃｋ住了，接洽的新主演竟然就是阿諾德工作室的演員？！阿諾德工作室旗下簽約的藝人？男神工作室除了他本人自己，簽了幾個藝人演員？！

　　尼瑪的！！！！！！不就只有西澤一個人麼！！！！！

　　粉絲差點為自己的智商感到捉急！

　　亞瑟也是第一時間看到了那份聲明，乍一眼看，聲明實在很官方，說的滴水不漏，可仔細一看——

　　什麼叫做「導演心情欠佳」？！什麼叫做「阿諾德工作室藝人、新主演接洽中」？什麼叫做「不負觀眾粉絲期待」？！

　　他麼一句「導演心情不爽拿西澤換了阿諾德」要用那麼多字形容？！

　　等等——不是說阿諾德和巴羅是因為西澤翻臉！？現在又突然要讓西澤演主角還信誓旦旦是怎麼回事？

　　秘書站在亞瑟大班桌旁邊，知道完蛋，小心謹慎開口，怕觸了逆鱗：「ｂｏｓｓ，輿論還引導麼？！」

　　亞瑟緩緩抬眼，冷颼颼地，幽幽道：「怎麼引導？說西澤攀上了亞瑟，挑撥離間亞瑟和阿諾德的關係才頂替男主角位子？」

　　秘書心想：對啊……

　　亞瑟閉眼揉了揉眉心：「你去查查自己的八字。」

　　首富公子覺得自己一拳原本剛勁有力，打到中途卻打了個棉花上，渾身不得勁！！

　　說好了給真愛西澤擺態度為真愛上刀山下火海的呢？！現在是什麼情況？

　　秘書：「啊？」

　　亞瑟氣得抬手差點掀了桌面：「看看是不是和阿諾德犯沖，要不然怎麼每次牽扯到他的消息都不對？！消息還準確？？巴羅不是嘲諷西澤的麼？嘲諷西澤還能換他替主演？！！你手下的人拿我的錢干人事？豬腦子？！」

　　秘書：「………………」

　　ＱＡＱ老闆，我也不知道巴羅發什麼神經偏偏就不按常理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