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合夥人
秦巍是真的忙,在家匆匆吃了一頓飯就走了。唐怡約了閨蜜一起去插花班,捎帶腳的送秦東安去上他的英語補習課。家裡除了保姆就剩下秦東嶽和重岩,倆人正好湊一起好好研究研究林權早上發來的檔——林權其實是想直接發給重岩這個大Boss的,但是他昨天忘了記重岩的手機號,郵箱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一大早打電話給秦東嶽,秦東嶽告訴他重岩今天要上他家,林權就乾脆發到了秦東嶽的郵箱裡。
重岩看著螢幕上一長串的銷售商名單,簡直有種天上掉餡餅的眩暈感,“這是他一個晚上統計出來的?!”
“對,”秦東嶽被他的反應逗笑了,“這人工作起來是很有效率的。當初我們倆商量開個武館,他也這樣勁頭十足的,短短幾天就把大大小小的武館統計出來了,當時真是……嚇我一跳。”
重岩把名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則從未聽過。不過上輩子印象比較深的幾個大型的花卉商倒是都被收錄在內了,各家的主打產品也都標了出來。重岩覺得這應該只是林權的一份統計表,之後應該還會做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
“我之前跟程蔚談過,”重岩說:“你知道他小舅媽的娘家是雲南那邊的花卉出口大戶吧,之前他說可以幫我牽線,讓那邊出一份價格單。等那邊價格表出來了,咱們再比對一下。”
秦東嶽聽見程蔚的名字微微皺了皺眉,雖說不至於因為對程蔚這人有偏見就不去跟他做生意,但心裡總歸有些介意。偏偏重岩提起這人的名字時語氣神態都自然的不得了,秦東嶽心裡貓抓似的,忍了半天沒忍住,假裝無意地問了一句,“你覺得程蔚這人……可交?”
重岩想了想,“這人好色,但並不下-流。人品還是過得去的。”他看著秦東嶽微微皺起的眉頭,猜測他大概是想起了程蔚之前在武館糾纏自己的事,不由得一笑,“那些事我已經不在意了。你看他現在還跟我那樣嗎?”
秦東嶽知道他說的有理,但是一想到程蔚當初黏糊糊的視線,心裡就不大舒服,暗暗琢磨要不要找個合適的機會收拾他一把。
重岩知道他這是護短的毛病又發作了,心裡有些熨帖,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便又指著名單說:“別的我沒記住,要說玫瑰苗的價錢,這幾家的開價要比程蔚說的高。不過具體情況,還得看那邊的報價。”
秦東嶽點點頭,“行,等他們的報價吧。林權統計的大多是合適初秋移植的品種。回頭這表格讓林培看看,光咱們兩個外行商議不行。”
重岩點點頭,“我知道。”
“林權的電話你記一下,”秦東嶽調出手機上的通訊錄給他看林權的號碼,“最好郵箱也給他發過去。”
重岩拿出手機存了號碼,依言把自己郵箱給林權發了過去。他低著頭,微長的額發垂下來,擋住了一邊的眉毛。他的頭髮極黑,發質又粗硬,垂下來時有種特別的質感,像琴弦、弓弦或者類似的某種外表順滑,然而暗藏勁道的東西。
秦東嶽的視線被吸引,沉默地看了片刻,忽然問道:“重岩,你想過讓我入多少股嗎?”
重岩頭也不抬,幹乾脆脆地說了兩個字,“平分。”
秦東嶽久久無語。
重岩帶著點兒莫名其妙的神色抬起頭,看到他眼中略有些複雜的神色,知道他這是什麼都想到了,神色便也坦然了起來,“秦大哥不是別人,也絕不是隨便換一個人就能頂上的角色,我指望秦大哥把‘三十六郡’當做自己的產業一般對待,管理的事情大概也要拜託給你,這樣做不是很自然嗎?”
離得這樣近,秦東嶽從那雙平靜的近乎淡漠的眼瞳裡清晰地看到了怔然的自己,他忽然說不出話來。
“另外,我想秦大哥也猜到了。”重岩的目光在他臉上緩緩移動,像陽光下泛著波光的一彎池塘,表面泛著輕盈的粼光,深度卻讓人看不分明,“林培手中還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果有朝一日你我在決策上有了分歧,他會毫不猶豫地站在我這一邊。”
重岩瞭解自己的個性,任性霸道卻又多疑。上輩子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往往這邊安排了人去做,還要在暗處安置幾個釘子相互掣肘,否則自己就覺得不放心,操心來操心去,一件事算下來要比旁人多耗去幾倍的心思。
那樣的日子,重岩自然不想再過一遍。之前是無人可信,不得已自己上陣,如今都拉來壯丁了,自己還累著,不是犯傻麼?秦東嶽的性格強勢,但他不會像溫浩一樣在背地裡捅刀子,只是這一條,對重岩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我看重‘三十六郡’,但我還想做其他的事,”重岩沉默了一霎,他想到了很小的時候曾經有過的那些理想,以及那些在前世操勞的空隙裡偶爾閃過腦海卻終究未能成形的想法,“我還想投資網遊,還想多關注一下有關醫學院的情況,還想……嗯,到處走走。”說到最後這幾個字,重岩的眼神有點兒飄,他想起上一世曾經到過不少地方,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滿腦子公事,來去匆匆,印象深刻的竟然只有會議室和酒店的客房。
秦東嶽這一刻的心情真是複雜到了極點,之前重岩遊說自己入股的時候,他也想到了重岩不可能像林權一樣只讓出百分之十的份額,但是更多的話……秦東嶽自己都覺得不能想像。這是一個有點兒考驗人心的抉擇,等待著謎底揭開的過程中,秦東嶽素來穩定的內心世界竟意外的有了一絲緊張。
重岩的答案,他並不是不感動的。但緊接著他也想到了林培,想到了重岩和他之間那種極其怪異的、完全無法解釋的理解與信任。尤其一想到重岩對這個只認識了短短幾天的林培的信任有可能超過了自己,秦東嶽心裡就有種說不清的滋味。
他不喜歡林培,從一開始看到他站在樓頂的石欄邊時就不喜歡。秦東嶽見多了生死,在他的觀念裡,活著是上天的恩賜,沒任何東西會比生命本身更加珍貴。他看不起那些自覺被生活壓的活不下去的人。或者說,他看不起內心不夠強大的人。尤其重岩當時還站在離他那麼近的地方。直至今日,秦東嶽一想起當初那副畫面,一想起林培當時心神激憤之下可能會對重岩做些什麼,他仍覺得不寒而慄。
秦東嶽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問了一個與之前完全相同的問題,“你覺得這人……可交?”
重岩的眼睛裡慢慢地浮起一絲了然的淺笑,“秦大哥,別試探我。”
秦東嶽被他這樣看著,心裡竟生出了一絲狼狽的感覺,“試探什麼?”
重岩笑而不答。
秦東嶽歎了口氣,“重岩,我發現我錯了,我不該把你當成跟小安一樣的小破孩。”小破孩哪裡會有這麼多的心思?就他家小安那樣的,真是十個八個加起來也不一定比得過重岩。
重岩淡淡移開視線,“我本來就不是小破孩兒。是你自己想錯了。”
秦東嶽歪著頭打量他,眉眼還是略帶點兒青稚的樣子,然而顧盼之間篤定又決然的神氣卻不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少年該有的。尤其他那雙眼睛,當他帶著一點漠然的神色看著自己的時候,秦東嶽甚至覺得那裡面有一種久居上位的人才會有的、掩飾在從容鎮定之下的審視與算計。
最初的印象盡數坍塌。秦東嶽不得不承認,他是看走眼了。
秦東嶽苦笑了起來,“好吧,好吧,我向你道歉,林培……我確實找人去查過。不過從我查到的情況來看,你跟他應該是不認識的。”正因為不認識,所以才覺得這種一見面就親如兄弟的事情十分的不合常理。
重岩覺得這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點點頭說:“那天的確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之前是我委託私家偵探查他的下落。”
秦東嶽奇怪地看著他,“你之前就知道有這個人?”
“聽人說過,”重岩輕描淡寫地說:“我想養花,當然要打聽著挖來一個專家呀。”
“你從哪兒聽來的?”秦東嶽很懷疑這種說法,覺得他應該還有什麼瞞著自己,“據我所知,林培並沒什麼名氣。”
重岩笑著說:“別把話說的那麼肯定啊,秦大哥。隔行如隔山麼。”
秦東嶽伸出兩根手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不要回避問題。”
“我的線索暫時不方便跟你說,”重岩實在沒法子圓謊,只好避重就輕地隨便找個解釋,“不知道你聽說過‘盛安素’沒有?就是今年蘭博會上剛得了金獎的一株蘭花。‘盛安素’的培育者就是林培。只不過他的研究成果被人剽竊了。”
秦東嶽懷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私家偵探查出來的。”重岩一本正經地說:“我要找的,當然是真正的專家。”
秦東嶽知道他的話裡是有漏洞的,但漏洞太多,反而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漏洞。就好比他們審訊一個狡猾的罪犯,這罪犯十句話裡有八九句是假的,一兩句是真的,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反而讓人很難分辨得出來。
秦東嶽無奈地笑了,他怎麼能把重岩跟罪犯擺在一起琢磨?
“好吧,我不問了。”秦東嶽做了個告饒的手勢,“你也不用煞費苦心地編瞎話了。”
重岩的老臉難得的紅了那麼一下。
秦東嶽搖搖頭,“我還是很難理解你對林培的信任。什麼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什麼白髮如新,傾蓋如故,我統統是不信的。而且我不相信你是那麼感性的人。你相信他,這裡面必然是有什麼原因的。”
重岩心說你還真瞭解老子……
“你要說什麼?”重岩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找線索麼?”
秦東嶽看得出他這是又想要岔開話題了,眼睛裡不由得透出一絲感慨的神氣,“重小岩,你知道麼,我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保姆的角色。”
重岩聽見保姆兩個字,也不裝了,兩隻眼睛頓時瞪了起來,“什麼意思?!”
秦東嶽笑著說:“不過現在我不這麼看了。”
重岩磨了磨牙,“現在秦大少是怎麼看的?”
“現在麼,”秦東嶽故意拉長了聲音說:“現在當然是把你當成是合夥人嘍。”
重岩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本來就是合夥人。”
“不一樣,”秦東嶽的眼神專注,鄭重其事地看著他說:“是真正的合夥人。”
重岩與他對視片刻,彆扭地扭過臉去,心說這本來是老子應得的待遇……竟然有點兒感動……
真是見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