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假裝大度
重岩卡著下晚自習的鈴聲,拎著書包沖出了教室。秦東安早有防備,他這邊一動,他也跟著跳起來往外跑。講臺上正在收拾東西的老師被兩個孩子抽了風似的舉動嚇了一跳,心說這倆孩子是鬧肚子了?憋不住了?
重岩不理會秦東安在身後狼哭鬼嚎,一路狂奔跑出校門,剛想掏出電話問問林權把車停在哪裡,就看見路邊的花壇後面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過來。重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秦東嶽?!”
路燈的光給這個男人染上了一層風霜之色,好像他是從很遠的地方披星戴月地趕回來。看見重岩發愣的樣子,他似乎笑了一下,深邃的雙眸中映著一抹暈黃的流光,溫柔的宛如錯覺,“怎麼跑這麼急?”
重岩眨眨眼,神差鬼使般說道:“你回來了?”
“嗯,回來處理花店的事。”
重岩忙說:“我跟你說……”
秦東嶽笑著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重岩,我來這裡就是想跟你說一聲,這件事就交給我辦吧。我知道你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是咱們是合夥人,我和林權、林培並不單純是你的屬下。所以,你也要學著讓別人跟你一起分擔壓力。‘三十六郡’不是你一個人的。如果我們躲在後面分錢,讓你一個人在前面衝鋒陷陣,那我們成什麼人了?嗯?”
重岩默然,他該說對嗎?
秦東嶽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十分鄭重地看著他說:“重岩,你相信我嗎?”
重岩很想問問他,他說的“相信”到底是指哪方面的相信?相信他會把公事處理好?相信他的人品?還是相信他說的不用他操心是真心話?重岩有些混亂地想,這其實都是同一個意思啊……我到底在想些什麼……
秦東嶽手上用力,將他按在自己胸前,聲音裡微微帶了點兒無奈,“我說,你就不能考慮考慮我們的自尊心嗎?”
這個問題重岩是真的不知該怎麼回答了,他習慣了自己站在高處發號施令,讓別人按照他的想法去解決問題。但他缺乏與別人並肩前進的經驗。他一直認為如果身邊有人,那對他將是一種極大的威脅……好吧,現在的情況似乎例外。
“這幾天你暫時住到我家,上學放學跟小安一起走。”
“住到你家是什麼意思?”重岩直起腰把他推開一點兒,不滿地看著他,“難道你擔心有人會跑到我家去砸玻璃?”
“你聽我說,”秦東嶽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這件事已經驚動了媒體,要想查‘三十六郡’有幾個股東並非難事,有人想把這件事搞大這是可以肯定的了。我怕有人會追到你那裡去堵人。你現在畢竟還是個高中生,要是牽扯到學校的話就不好辦了。校長一怒之下開除你怎麼辦?另外……”另外現在局勢未明,秦東嶽擔心他一個人會有危險。
“怎麼會開除?”重岩對他的猜測不滿,“我又沒違反校規校紀。”
“影響不好啊,人家學校也是要講形象的。”秦東嶽討饒似的笑了笑,“重岩,你也給我們留點兒面子好不好?所有的事情都讓你這個大老闆出面去擺平,我們都是擺著看的嗎?”
他這麼說重岩倒是比較理解,男人嘛,誰會不在乎面子呢?
“這段時間就住到我家去。”秦東嶽加重語氣,“等事情了了再回你自己那裡。”
“為什麼啊?我又不是沒有家。”重岩不樂意了,他最不喜歡住到別人家裡去,多跑一趟廁所都要看別人的臉色。當然在面對秦東嶽的時候話不能這麼說,“你看我有好多不好的生活習慣,比如……比如我睡覺喜歡裸睡,在你家我能裸著嗎?”
秦東嶽的呼吸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以後可以。”
“嗯?”重岩沒聽清,還在試圖跟他講道理,“……而且好多參考書啊啥的,上課要用的,都還在我自己家裡放著呢。”
秦東嶽不為所動,“用小安的。”
重岩誠懇地望著他,“我知道你想證明自己能獨當一面嘛,這個想法很好,我會支持的,秦大哥。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處理好了。但是我不必住你家去啊。”
秦東嶽有點兒頭疼該怎麼勸他.現在他們還不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重岩一個人出來進去他實在不放心。如果住在秦家的話,上學放學有司機接送,社區的安保設施也更周全一些,畢竟那一帶大部分的住戶都是政府官員。
秦東嶽正發愁,眼神一瞟看見了從校門口追出來的秦東安,眼前頓時一亮,順手把弟弟拿過來當藉口,“重岩,這幾天我得忙著處理這件事,家裡這邊只怕顧及不到。這些人背後都有什麼背景,是不是跟‘三十六郡’有仇,咱們都還不知道。我其實是有些擔心小安的,他年紀小,又沒心沒肺的,你住我家,出來進去都跟他在一起,我會放心一些。”
這個理由重岩還真是不好反駁,“……好吧。”
秦東安,“……”
他已經跑的夠近了,已經全都聽見了!秦東安在心裡憤怒地鄙視他大哥,談個戀愛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瞎話張口就來不說,還拿弟弟當槍使!想讓他幫忙看著他的夢中情人就明說嘛,他又不會不答應。真是的!
秦東嶽伸手過來在秦東安腦袋上輕輕拍了一把,“你跟司機先回去。我帶重岩回家一趟,拿幾件換洗衣服就回去。”
秦東安瞪了他一眼,回自己家就叫回去,去重岩家就叫回家。這就是還沒過門就已經胳膊肘往外拐的證據吧?
秦東嶽把弟弟拎上車,囑咐他們先回家,然後帶著他去找林權。剛才過來的時候他們把車停在了前面的路口。林權站在車邊正等的不耐煩,看見他們過來笑著對重岩說:“小老闆,這回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重岩這會兒也想開了,他擔心自己能力弱會被其他股東小看,其他股東會有同樣的想法也不奇怪。如果秦東嶽和林權把這場危機當做了展示自己能力的平臺,他又有什麼反對的必要呢?商場如戰場,每個人都需要展示自己的實力,換取同伴的信任。換個角度考慮,這其實也是一種磨合。
回到“山水灣”,重岩收拾了幾樣東西拎著下樓了,走之前還給保姆留了個字條,告訴她這幾天不用做飯買菜,只要搞搞衛生喂喂魚就行了。
秦東嶽站在車旁邊等他,見他出來,順手接過他手裡的包放在前面的副駕座上,然後攬著他坐進了後座。
完全是一副保護者的姿態。這一點,連充當臨時司機的林權都注意到了。不過他只是掃了一眼好像還沒往這方面去想的重岩,識趣的什麼也沒說。
秦東嶽的胳膊一直搭在重岩的肩膀上,像要讓他靠著自己似的。重岩覺得這個姿勢……稍稍有些彆扭,但秦東嶽一直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偶爾說幾句話也都是在說公事。重岩覺得他大概跟他弟弟習慣了這種姿勢坐車,冷不丁換了一個人他自己也沒反應過來。而且看秦東嶽的注意力明顯不在車裡,自己要是特意說出來好像也挺囧的。
這哥倆把重岩送到秦家門外,放下人就掉頭走了。
這一走就是小半個月。
重岩覺得自己嘗到了假裝大度的苦頭。
什麼充分信任,放手讓別人去做……這根本就不是重岩做事的風格,他應該點名讓秦東嶽負責處理這場危機,然後安排另外一個人在旁協助——這個人還不能是林權。再拉來一個協力廠商兩邊和稀泥……
不瞭解第一手資料讓重岩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他不知道實情發展到了哪一步,不知他們是不是真的控制住了事態,也不知道到底用不用自己出手。重岩不便天天打電話追著秦東嶽和林權問情況,只好旁敲側擊地打電話給花店的店長或者自己上網去查。網上倒是有消息,但是說什麼的都有,有站在消費者一邊罵他們黑心商人的,也有猜測是同行之間惡意競爭的,甚至還有人說這是“三十六郡”的另類炒作,就是沒有一個權威的說法。
秦東嶽走後的第三天,重岩聽說這件事鬧到了花卉協會,並由花卉協會出面成立了一個專家小組來協調這件事。
兩天之後,所有物證移交警方處理。
到了本週末,警方確定了整個事件的幕後策劃者是一家名為“華浦”的花卉公司,之前因為“三十六郡”從他們手裡搶走了訂單而心懷不滿,故意策劃了這一起事故,想要抹黑“三十六郡”的聲譽。經過專家的指證,他們提供的物證與“三十六郡”出售的盆景雖然外形酷似,但實際上並非同一品種。而鬧得沸沸揚揚的劇毒農藥,經過證人的指認,在“華浦”公司一個偏僻的庫房裡找到了。
一周之後,電視臺黃金訪談節目播出了“毒盆景”事件的前因後果,節目當中插播了之前秦東嶽組織策劃的有關“三十六郡”品質檢測的電視紀錄片。主持人在節目結束的時候語重心長地呼籲市場理性競爭。
重岩盤腿坐在秦東嶽的大床上,看著當天晚報上對這件事的跟蹤報導,心裡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還什麼都沒幹呢,這件事就結束了?真的結束了?
重岩望著天花板出了會兒神,關燈,縮在被子裡繼續琢磨:同夥挺能幹,這事兒是好呢,還是不好呢?居然還有點兒小失落呢,唉。
重岩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覺得房間裡多了一個人,緊接著被子被拉開,一個還帶著水汽的身體將他身旁的床墊壓得凹下去一塊。
重岩頓時驚醒。
房間裡沒開燈,但窗外的草坪燈還亮著,柔和的燈光在房間裡凝出了一團朦朦朧朧的光霧,光霧之中的身影有著令他感覺安心的熟悉的輪廓。
“哦,你回來了?”
秦東嶽聽到這一句夢話似的呢喃,掀被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輕聲說道:“吵醒你了?我沒想到……我以為你在小安那屋。呃,半夜了,客房還沒收拾……”
重岩這才想到他住的是秦東嶽的臥室,頓時有些狼狽。都怪秦東安信誓旦旦說他哥近期都不會回來,他才放心大膽地在他臥室裡住下來的。
秦東嶽試探地說:“這麼晚了,先將就一下吧?反正床夠大,兩個人也不會太擠。”
重岩沉默地往裡挪了挪,他聽出了秦東嶽聲音裡掩飾不住的疲倦,忍不住問了一句,“都解決了?”
“都解決了,明天跟你彙報。”秦東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來不及品味一下初次與夢中人同床共枕的美妙處境,就昏昏然睡了過去。
重岩卻有些睡不著了,房間裡突然多了一個人,整個感覺都不一樣了。空氣裡像是突然間多出了一些看不見摸不著,卻又讓人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東西。溫熱的、健康的身體,夜色中傳來的屬於另外一個人的綿長安穩的呼吸,這是記憶中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重岩忽然想不起上一次身邊躺著一個溫熱的身體陪著他一起過夜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