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是我
“李彥清就是在這裡被人發現的,”趙闖唇間夾著一支煙,吊兒郎當地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歪脖樹,“當時整個人都神志不清了,被擺餛飩攤的兩口子報了警,送去了醫院。現在人還沒醒呢,所以要指望他提供線索……嘖嘖。”
秦東嶽隔著車窗玻璃淡淡掃了一眼那棵老槐樹,心想為什麼逃出來的人是李彥清,而不是他家重岩呢?如果是他家重岩的話,一定不會這麼沒用,還什麼消息都沒傳遞出去就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了。
趙闖又說:“警方的人守在醫院等著李彥清蘇醒,你急成這樣,咱們也等不了,只能試著讓警犬過來找找看。如果能找到,那就再好不過了。”
“必須找到。”秦東嶽握緊了方向盤。
趙闖拍拍他的肩膀,“我懂。”停頓了一下,趙闖側過頭看看他,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噯,我說話你別不愛聽啊。這小老闆說到底也只是你的一個同事,合夥人,你犯得著這麼上心麼?我怎麼看你比他爹都著急呢?”
秦東嶽目視前方,在那裡還有一輛車,是趙闖手下的人,那輛車的前面,有兩個人帶著警犬正在探路,試圖找出李彥清留下的氣味兒。
秦東嶽輕輕閉了閉眼,心說他爹算什麼?他有四個兒子,少了哪一個他都不會太心疼,可是他只有一個重岩。他對他來說,是獨一無二的。
趙闖似乎明白了什麼,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啊?你不會是……真的吧?”
秦東嶽點了點頭,卻不想開口解釋。他喜歡重岩,只喜歡重岩,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換重岩此刻的處境。他不覺得這樣的感情有什麼不能對人承認的。
趙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伸手拍了拍秦東嶽的肩膀,“我告訴冬子了?”
秦東嶽點點頭,他跟趙闖劉冬的感情與別人不同,有了要緊的事兒是不會瞞著彼此的。秦東嶽想了想說:“要不讓冬子跟著李家的車去接頭?”如果只有警方的人,他們只怕輕易拿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據說今天一早李承運又接到了綁匪的電話,跟他敲定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地點——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不到四個小時了。
趙闖想了想,“我看行。”說著拿出手機開始給劉冬打電話。
秦東嶽正留神聽著他們說話,手機響了,是林權打來的電話,秦東嶽剛接起來就聽一個隱約有些耳熟的清亮的男聲破口大駡,“姓秦的,你他媽的是不是東西?!重岩出事你居然瞞著老子,老子%%xx%%xx……”
秦東嶽把手機拿遠了一些,他聽出這人是海青天。這人跟重岩之間的交情也挺詭異的,明明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偏偏好的能穿一條褲子。
海青天罵夠了,喘著粗氣說:“這事兒是誰幹的?張赫?還是張杭?要不就是他們聯手?重岩現在還是沒消息?張赫呢?”
“都還沒有消息。”秦東嶽深吸一口氣,“正在找。”
“我這裡有兩個位址,你派人過去看看。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海青天說:“這是前段時間我找人跟蹤張赫時候發現的。這兩處房產都不在張赫本人名下,平時除了他也沒人住。我短信發給你。”
秦東嶽忙說:“好,謝謝你。”
“謝你奶奶!”海青天怒衝衝地掛了電話,片刻之後發過來一條短信,上面寫著兩個地址。秦東嶽直接把地址發到趙闖的手機上,讓他派人過去看看。之前有人猜測張赫會不會已經逃跑了,但是秦東嶽覺得他已經把攤子鋪的這麼大了,古玩還沒到手,他怎麼捨得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至於張杭,這段時間他一直留在家裡,倒是有些奇怪。
一個小夥子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趙闖連忙打開車窗,“怎麼了?”
小夥子雙眼發亮,“警犬有發現了,是進山的方向。繼續?”
趙闖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當然繼續!”
秦東嶽頓時精神一振,打開車門,跟著他跑了過去。
又一次聽到電話裡傳來“您撥打的號碼已經關機”,李承運恨不得把手機砸了。他從知道李彥清的下落就開始給張明妍打電話,打了足足半個小時,始終沒有人接聽,現在倒好乾脆關機了。李承運怎麼都想不明白了,自己的親兒子都被人綁走了,張明妍這個當媽的人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李承運沒有辦法,只能讓管家李榮帶著人去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上看看李彥清,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把人接回軍區醫院來。李延麒還沒有脫離危險,而且警方的人還需要他配合著把贖金送過去,他暫時也走不開。
李承運又試了一次,張明妍的手機還是關機,她家裡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
“媽的。”
李承運煩躁地在醫院的走廊裡走來走去,手機又響了,是那個負責與他聯繫的員警小方,李承運看見這個名字,不知怎麼,心裡迅速蔓延開一種極其詭異的不祥的預感。自從兒子們出事之後,他簡直有點兒害怕手機鈴聲了。
“李先生?”小方說話的聲調平平板板,沒有絲毫的起伏,李承運一開始十分不適應他這種說話的方式,但時間一長,又覺得他這樣也挺好,無論多大的事情從他口裡說出來都仿佛不算什麼事兒,“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們在春江社區的一處民宅發現了張明妍女士的屍體。死亡時間是在今天淩晨。”
李承運的手機從掌心裡滑了下去,啪的一聲摔在了醫院走廊光滑堅硬的地板上。
重岩昏昏沉沉地靠在李延麟的肩膀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漸流失,身體也越來越冰冷沉重。他勉勉強強地掀了一下眼皮,“多久了?”
“十三四個小時了,”李延麟舔了舔嘴角,那裡有一道挺深的傷口,也不知是被揍的,還是摔倒的時候自己磕破的,“如果李彥清能順利逃出去,救咱們的人應該快來了。”
重岩心裡清楚,李彥清能不能逃出去還真是不好說。不過到現在也沒有被王集的人抓回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好消息。他逃脫的可能性大一分,重岩和李延麟獲救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否則這些綁匪也不會急急忙忙的帶著他們兩個人質換地方。
“也不知換了地方,他們還能不能找到。”重岩歎了口氣,實際上他擔憂的是李彥清摸著黑逃了這麼遠一段路,到底還能不能說清楚他是從哪個方向逃出來的。唉,只怕是夠嗆,想也想到了,李彥清膽子那麼小,逃跑的時候肯定像驚弓之鳥一樣,除了逃命什麼都顧不上了。
“盡人事,聽天命。”重岩拿胳膊肘碰了碰李延麟,“噯,你信不信?咱倆命中註定是不會折在這裡的。”
李延麟虛弱地笑了笑,“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重岩歎了口氣,“我現在特別想見一個人。”
“心上人?”
重岩沒吭聲,他不知道秦東嶽算不算是他的心上人,但是他現在真的非常非常想見見他。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重岩甚至還沒有好好地吻吻他。其實要想找個人好好過日子的話,秦東嶽真是個挺不錯的人選。重岩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好是不是“愛”,但是只有他肯花心思管著自己,催促自己去完成那些自己不愛做的事情。秦東嶽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抱有一種很強烈的責任感,仿佛自己過得好於他而言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李延麟的眼圈微微泛紅,“我誰也不想見,只想見見我哥。他中了槍,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都不知道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重岩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裡隱隱有些羡慕,“你跟你哥感情這麼好,還要死要活的,以後要是有了心上人又該怎麼辦?”
“我哥……我哥就是我的……我的……”李延麟的肩膀微微發抖,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能斷斷續續地說出這句話。
重岩呆滯地看著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然而李延麟這可憐孩子都抖得快要抽筋了,應該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重岩扶額。這一刹間,他想到的不是兄弟禁-忌,而是前一世李老爺子看著李延麒李延麟兄弟倆的時候那種陰鷙的、憤怒不甘的眼神。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李老爺子要把自己這個十餘年不聞不問的私生子接回李家去。不是因為重視李家血脈,李老爺子的觀念裡從來就沒有過那種東西。只怕他也從來沒想過要真正撤換掉李延麒這個家族精心培育的接班人,他只是想要給李延麒一點兒顏色看看,或者拿重岩的身份給他一點兒威脅,好讓李延麒知道聽家族長輩的話走正道有多麼的重要。
重岩輕歎,原來如此。
前一世的他從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所以也不曾留意這些細節,自然也不知這兩兄弟後來到底怎樣了,重岩有些遺憾地想。
李延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時刻跟重岩說起這件事,或許是生死一線的相依相伴讓他對重岩生出了一種莫名的信賴吧。
重岩回過神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當事人的心情,旁觀者是不能體會的,你也不用想我會怎麼看待你們這事兒。只要你們自己覺得值得,就行了。”停頓了一下,又歎了口氣說:“人活著就那麼短短幾十年,搞不好哪一天說沒有就沒有了。人的命都沒了,再說什麼道義責任那還有個屁用。”
李延麟搖搖頭笑了,“你這人挺對我脾氣的,我以前怎麼那麼恨你?”
重岩也跟著笑,結果他一笑就牽扯到了腹部的暗傷,疼的自己直抽氣,“我以前也恨你……媽的,怎麼這麼疼,搞不好給老子踹出內傷來了。”
李延麟聽到“內傷”兩個字,有些緊張,“還能堅持嗎?”
重岩咬著牙說:“能。”
李延麟環顧四周,眼裡漸漸生出幾分絕望,“這些敗類是擺明瞭不管我們死活了。”
昨晚自打李彥清逃走,他們就被捆上車,連夜趕了兩個多小時的路。一路上都蒙著臉,直到被推進這間小黑屋才摘掉蒙著臉的布罩。小黑屋沒有窗,只有頭頂上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十四五平的小房間,看上去像是地窖。牆壁和地面都只抹了一層水泥,靠牆擺著一張木板床,木板床上堆著兩床被子,不知放了多久,潮乎乎的,一股黴臭味兒。
重岩裹緊了身上的薄被,哆嗦著說:“我睡一會兒。”
李延麟知道他是疼得厲害了,忙說:“別睡!”
重岩臉上沒有血色,在燈光下泛著青白的顏色,李延麟看的背後直冒冷氣,他怕極了重岩會這麼無聲無息地死掉。
“別睡。”李延麟的聲音裡不自覺地帶上了哭腔,“你他媽的別睡啊,你聽外面有動靜,有人來救咱們倆了。真的,不騙你。”
重岩白著一張臉,虛弱地笑了笑。
下一秒,兩個人的臉色一起變了。因為確實有一種極其嘈雜的聲音從外面隱隱傳來,像是有人在走動,又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推到,發出了砰然的巨響。
“是槍聲。”重岩的眼睛一亮。
李延麟心頭劇跳,“是員警,來救咱們了,咱們得救了!重岩?重岩?!”
重岩很想強撐著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來救他們,但是他挨了一腳的地方太疼了,疼得他直不起腰,眼前也白花花的一片,連李延麟的臉都看不清楚了。
有什麼人推開了李延麟,將他抱了起來。
重岩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煙味兒,不是綁匪先生身上那種濃烈刺激的煙草味,而是一種更清淡的,類似於薄荷的味道。
“秦……秦東嶽?”
重岩覺得自己做夢了,夢見秦東嶽像抱著什麼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的把他抱了起來。地窖裡昏黃的燈光晃著秦東嶽的臉,在他臉上映出一片發亮的水跡。
然後他聽見了一聲壓抑的哽咽,“是我。”
重岩釋然了,如果現在他是在做夢的話,那也是一個有著完美結局的美夢了。
“真好……”
“我們馬上去醫院,”秦東嶽的聲音在他耳邊壓抑地喘息,“你不會有事的。重岩,你一定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