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養
御前獻俘這一天,趙構乘坐輿至宣德門樓,登上城樓,坐於禦幄,百官分立樓下,內侍侍衛矗立在趙構兩側。
岳飛押送著千戶萌可哥策馬而來,歸於樓下,高呼萬歲。
趙構的下巴微微的昂起,他的目光落在岳飛的身上。
一年未見,故人如舊,那日的不快似乎從未發生過一般,岳飛一身新衣,手捧俘虜名冊,高舉過頭,大聲道:“臣幸不辱使命,特獻俘御前。”
趙構的唇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在這一刻,他覺得這個場景和前世某次有些重疊。
那是他海上飄零回來之後,見到的岳飛,就是在這樣的獻俘儀式上。
岳飛那一年二十八歲,早有威名在外,趙構往昔只聽說岳飛所部紀律極好,在得知他打了勝仗,甚至捉了俘虜來獻之後,異常高興的對周圍的人說:朕未曾想,飛竟如此善戰。
那一天是仲春,年輕的將領一身紅袍,見到皇帝,頭也未敢抬。
那時候趙構從御座上走下來,走到岳飛的面前,他伸手將岳飛扶起,用著略微激動的聲音說:“卿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的看看!”
趙構尤記得,當年的岳飛雙眼明亮,嘴角的笑容很讓人沉迷,臉上則洋溢著興奮。
多年前的場景,再一次出現在趙構面前。
這一年的岳飛,年僅二十六歲。
趙構覺得今日的陽光尤為明媚,秋日的天空非常澄淨,沒有一絲雲彩,將岳飛的身影照射的異常乾淨。
他想要走下御座,如同前世見岳飛那樣,將其扶起,但最終卻只是動了動手指,就放棄了。
很奇怪,沒有前一世的激動和興奮,因為他知道必然會有這一天,但是,心中滿足的感覺,卻比前世更甚。
沒有患得患失,沒有擔心以後的命運,因為他知道,這對於岳飛來說,只是剛剛開始,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這樣的機會有很多,岳飛也會迅速的成長為當年的那個統領千軍的大帥。
趙構的聲音平穩,他覺得自己或許擁有這個年輕的身體久了,整個人也都漸漸的變得不再那樣麻木和冷漠,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是血管中年輕血液的跳動。
他說:“岳卿平身。”
岳飛站起身,他朝著御座看來,沒有前一世皇帝面對面的緊張和興奮,岳飛的雙眼顯得非常的沉穩,神情中也多了一絲嚴肅。
接下來則是俘虜一一的下跪行禮,在冗長的儀式過後,趙構緩緩的走下樓臺。
他看見岳飛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如果他現在上前,對他說話,問他兩句,對方一定不會拒絕。
但他隨即也想起岳飛的那句話:“陛下好自為之吧。”
他沒有上前,轉身而去。
回到宮中的時候,他進意外的見到了趙瑗。
趙瑗身上穿著夾衫,圓嘟嘟的臉顯得非常可愛,但趙構心中總不免有些失望,他更想見到那個沉穩老練的中年趙瑗,而不是這樣一個奶娃娃。
趙瑗站在殿下,對趙構規規矩矩的行禮:“臣見過陛下。”
趙構看了趙瑗一會兒,發現即便是個奶娃,也依舊能夠觸動自己內心最柔軟的東西。
他對著趙瑗招手,說:“過來。”
趙瑗慢慢的走上前,說:“陛下有何吩咐?”
趙構伸手,猛地將趙瑗抱起,趙瑗沒有絲毫的慌亂,只是說:“謝陛下抱。”
趙構哈哈的大笑了起來,他抱著趙瑗做到自己的禦案邊,問:“你讀過書麼?”
趙瑗說:“唯讀了三字經和千字文。”
趙構又問:“會寫字麼?”
趙瑗搖頭:“我爹說我太小了,等長大一點再學。”
趙構一愣,從來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隨即他想起來,趙瑗口中的爹不是自己。
他的心中有點惆悵,他說:“那從今往後,朕教你讀書寫字好麼?”
趙瑗的聲音軟軟的,柔柔的,他小聲說:“好。”
整個下午,趙構就抱著趙瑗坐在書桌邊,教他寫字,讀書。
韋太后來見過趙構一次,見趙構抱著別人的兒子自得其樂,有些不滿,她對身邊的吳芍芬說:“官家自己有兒子不去管,卻好耐心教別人的兒子,真是不分輕重,難道這個趙伯琮會給他養老?”
吳芍芬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賠笑。
趙構很意外的發現,即便是趙瑗今年只有三歲,這個孩子的耐心卻是自己見過的最好的。他並沒有很不安的到處扭來扭去,也沒有要東西吃,只是很認真的在學著趙構交給他的字。
趙構指著自己剛剛寫的一個字說:“瑗。”
趙瑗抬起小臉,問:“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趙構說:“天子禮器,天圓地方的一種玉,你喜歡這個字麼?”
趙瑗說:“天子所用的字,臣不敢喜歡。”
趙構笑著揉了揉趙瑗的腦袋:“朕喜歡,以後你就叫這個名字吧。”
趙瑗乖乖的趴下御座,在地上叩頭:“謝陛下賜名。”
趙構當即便命人用一塊上好的玉做了一個玉瑗,親手系在趙瑗的腰間,說:“瑗瑗,你是個好孩子,朕很喜歡你。”
趙瑗說:“我也很喜歡官家。”
趙構伸手抱住了趙瑗,將其帶入後宮,把自己的妃嬪都叫了出來,對趙瑗說:“你喜歡誰?朕就讓誰當你的養母。”
趙瑗看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李娃身上,他指著李娃問:“這位娘娘好奇怪,她是誰?”
趙構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說:“除了她,誰都可以。”
趙瑗說:“我喜歡官家。”
趙構點頭:“好!那從今往後,朕就當你的父親,可好?”
趙瑗點頭,躬身行禮,說:“謝阿爹。”
當天晚上,趙瑗認生不肯睡,趙構便哼著一首兒歌哄趙瑗睡覺,趙瑗拿手支著腦袋,看著趙構,過了一會兒他說:“雖然是第一天見阿爹,不知道為什麼,心中覺得阿爹很親切,就好像已經認識很多年一樣。”
趙構摸了摸趙瑗的腦袋,低聲說:“朕也一樣,你快些睡吧。”
趙瑗閉上眼睛乖乖的睡去,趙構就坐在床邊看著趙瑗,心中有些遺憾:可惜了,這一世,皇位不會傳給你,但朕心中永遠會記得你的好處,不會虧待你的。
在趙瑗睡去之後,趙構走出殿外,初秋的天氣並不冷,夜風吹過,帶走了白天的燥熱,有著一絲涼爽,在這個晚上,後世的兒子在自己身邊,但卻無端的,他忽然想起來一個人。
趙構換上了一套常服,朝著宮外走去,他身邊的太監侍衛要跟上,趙構搖了搖頭,最近汴京城內並無亂,他不需要人陪。
在出了宮門之後,趙構很想去見一見,曾經的太子少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