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途
岳飛這一路走來,所見的全是兵禍過處,千村寥落,他四處打聽自己妻母的下落,但得到的結果卻讓人情緒低落。
這一代的住戶早就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孺。甚至是略有姿色的女人都被金兵和宋軍的潰兵糟蹋過了。
岳飛越找,心中就越覺得驚慌,現在的他雖然一身武藝,但對於這場突然而來的變故,還不能夠完全接受。二十多年安穩平靜的生活沒有了,要從此國破家亡麼?
他心中有著一絲茫然,入夜時分在一個村落無人的村子住下。
半夜的時候,他聽得見隔壁有人的聲音,是女人的聲音,那聲音熟悉的讓他血液都凍結:“我已經陪你睡過了,你說過會帶我離開這裡到南方去躲避金人,會守信的吧?”
岳飛近乎發狂地沖進隔壁的房中,然後在一片狼藉的房內,見到了自己的髮妻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苟合。
憤怒首先湧上他的大腦,他甚至想也不想就抽出腰間的劍,架在了兩人的脖子上。
劉氏看起來很平靜,她只是安靜的看著岳飛,一句話也不說。
而另外一個人,則嚇得雙腿發軟,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饒。
岳飛舉劍,揮下,但卻被人攔住。
攔下他劍的人是妻子。
劉氏冷冷的看著他,這種目光讓岳飛心中害怕。
劉氏說:“放他走,這一切和他無關,找我就是了。”
岳飛緊緊的握著自己的劍,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的跳著,只要手下稍微用力,兩枚人頭就會落到自己腳下。
但是劉氏的眼神讓他有著一種莫名的恐慌,劉氏說完這句話,便安靜的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用著平靜的語調,說:“你一走幾個月都不回來,金兵打來,卻把我一個女人留下。現在有人肯帶我走,你殺了他,你會帶我走麼?”
岳飛愣住了,他覺得喉頭有什麼東西讓他覺得乾澀無比,劉氏繼續說:“我知道你不肯的,你希望的妻子要照顧婆婆,要帶好兒子,要在你離開的時候,默默的守候在家裡,我做不到。我希望的丈夫是能夠長久的陪在我身邊,把我當做最重要的人,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離開我身邊。你做不到……”
在這一刻,他看著她的面容,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在破碎,那種東西叫做信任。
他信任她,他認為她能夠和自己一同在天空翱翔的雄鷹,但結果並非他想的那樣。
哐當一聲,岳飛手中的劍落地,他發現最初最衝動的憤怒過後,自己的心腸並不想自己想像的那樣硬。
他伸出一張滿是老繭的手,伸向妻子,聲音嘶啞:“我是特意回來找你的。跟我走,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再把你一個人丟下。”
劉氏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她看著岳飛,問:“你是私自偷偷跑回來找我的麼?”
岳飛一愣,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他很誠實的回答:“不是,是皇帝陛下開恩,特意許我回來尋找家人。”
“呵……”劉氏發出一聲奇怪的笑聲,她看著岳飛,問:“所以如果皇帝陛下不開恩,你是不會回來找我的……”
岳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他只是慢慢的蹲下,蹲在劉氏面前,聲音溫和:“但是現在我已經找到了你。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們可以忘記這些,重新開始。”
劉氏看著岳飛笑:“如果我說,讓你就這麼帶我離開,到一個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不要再去參軍,不要去打仗,你會願意麼?”
岳飛一愣,本能的搖頭:“不參軍,我哪裡來的錢養活家裡人?而且我還要找到母親和孩子,難道你不想?並且我身在兵籍,不能這樣輕易的離開,至少要回去向陛下覆命……”
劉氏的目光中流露出失望之色,她機不可見的搖了搖頭,低聲說:“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就走。”
岳飛將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的姦夫提了出去,狠狠的揍了一頓,直到對方倒在地上哼也發不出一聲的時候,才覺得心中稍暢,他本想殺了姦夫,但最終卻沒有那樣做,發生這種事情究竟誰的責任更大?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希望妻子能跟自己走,像以前那樣,妻子,孩子,母親,家人都聚在一起。
但他沒有等到,他在門外覺得等候的時間過長,猛然驚覺,推開門的時候,看到劉氏上吊死了。
地上寫著一行字:我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再回到從前。我不會和你走的,因為在你心中,責任永遠比愛人重要,或許你根本沒有愛過我,我要的你給不了。你要的,我也給不了。請好好照看我們的兒子。
劉氏的屍體吊在梁上,是用著她的衣服結成的繩子上吊的。
岳飛在那一刻,還以為是在做夢。然而當他伸手去觸碰那已經漸漸變涼的人的身體時,才知道,國破家亡四個字的深刻含義。
他抱住劉氏的屍體,失聲痛哭起來。
愛?若是沒有愛,在撞見了那樣的事情後,又怎會願意再帶她走?又怎會說出從此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只是,在很多時候,人不是僅僅只有情愛就夠了。
甚至有很多東西,比愛更重要。
當日的天上下起雨來,岳飛用劍舊地挖了個坑,將屍體埋葬,他砍了一截橫木想要當做墓碑,但雨下的太大,血寫上去的字都被雨水沖刷開,留不下任何痕跡。
最後,他只能用自己隨身的劍,在木樁上刻了一行字:妻劉氏之墓。
當他在墓前起身的時候,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是茫茫大地,一望無際。昏暗的天空壓在他的頭頂,讓他覺得無比壓抑,更覺得有些絕望。
他甚至不知道,前途在哪裡。他自己的,這個國家的,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切,都因為金人。
這一切,都源自宋帝的昏庸無能。
這一切,都因為將帥無能,不能抵擋金人一兵一卒。
他原本明亮的雙眼在這一刻,添了一絲陰霾,一絲深沉。他將自己有些散亂的頭髮束好,將留下的眼淚擦乾,有著一個念頭在他的心中漸漸的萌發——要用自己的力量,改變這一切。
或許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到過去,但是,能夠有新的未來。
他辨明方向,找回自己的馬匹,朝著當今新登基的皇帝所在處——大名府奔去。
趙構很意外的再次聽到岳飛的名字,是在一次朝議上。
他雖然想要知道岳飛此去是否能夠改變了命運,但他並沒有主動去問,而岳飛,亦沒有主動來說。
趙構心中猜想,大概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因為如果是家人團聚,他必然回來感謝自己,但他明明已經回來,卻並未主動求見自己。或許是沒找到,或許是遇到了比找到妻子更糟糕的事情。
他一直等著岳飛主動來同自己說起這件事情,但沒想到等來的是一封奏摺,一封越級上奏給自己的摺子。
摺子請求皇帝返回京城,召集兵馬,討伐金兵,驅除韃虜,重振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