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第十章
克制住心裡的緊張(激動),小寶抬頭看一眼通風口,幾乎沒有什麼光透進來了。大口大口地喘氣,讓自己冷靜,小寶先把書放到一邊,然後抬起鬼哥哥的頭,抽出依然被枕麻了的腿,未作停歇地向密道口爬去。他得去廚房,不然叔叔伯伯嬸嬸們會來給他送飯,還有鬼哥哥也該吃飯了。只有小寶自己知道他有多想爬回去把那本書看完,但是不行,今晚他不能照顧鬼哥哥,他必須忍住。
儘管一條腿麻了,但小寶卻比平時快了許多地爬回了房間。剛爬了出來,還沒有把地磚搬回去,就傳來了敲門聲。
「小寶,醒了嗎?」
啊!是南伯伯!
小寶快速把出床底,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一邊喊:「起,起來了。」驚慌地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沒有掩飾好,小寶摸摸胸口,一瘸一拐地去開門。
「南伯伯。」
南汝信的手上端著一碗飯,香氣飄入小寶的肚子,小寶的肚子咕咕直叫。南汝信蹙眉上下打量小寶,小寶很是緊張,眼睛都比平日大了一些。
南汝信走進屋,道:「小寶,你身上的衣裳太髒了,脫下來伯伯帶回去給你洗洗。還有啊,明天你到伯伯那兒去,伯伯給你洗洗。」
自己很髒嗎?小寶低頭看看,啊,褲子的膝蓋處有沒有拍掉的土。他並不知道他的臉上也有土,羊角髻上也沾著土。密道太狹小,他每天爬進爬出的不知道要蹭到多少,就是拍也拍不乾淨。
南汝信已經把碗放到桌上了,盯著小寶問:「跟師傅學醫累嗎?怎麼一身的土?」
小寶的心怦怦怦直跳,他從未對伯伯們說過謊,他只是隱瞞了鬼哥哥的事。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看出他的緊張,南汝信上前摸摸他的頭,順便排掉一些土,和藹地說:「南伯伯不是怪你,只是怕你在那裡辛苦。」
小寶馬上搖頭:「不苦,不苦,師傅師娘,好,很好,疼我。」
南汝信與龔師傅相識多年,自然知道那二人的為人,不過聽小寶這麼一說,他更是放心了許多。然後他捏捏小寶的下巴,又蹙眉道:「怎麼瘦了?臉色也不好,晚上是不是又和小貝玩到半夜才睡的?」
小寶搖頭,甜甜一笑,仰頭說:「師傅有,好多好多,書。我看書,忘了時間。」
南汝信假裝板起臉:「這怎麼行?南伯伯要跟你師傅說說,不要讓他給你帶書回來。」
「不要不要。」小寶急了,拉住南伯伯的手,「我睡覺,睡覺,要看書。」
南汝信馬上笑了,小寶喜歡看書是好事,他疼愛地說:「書要看,覺也要睡。南伯伯給你的藥你每天都要吃。」
「嗯!」小寶用力點頭,心裡是對南伯伯的愧疚,他把藥給鬼哥哥吃了,鬼哥哥比他更需要。
看看時辰不早了,南汝信也不多留,叮囑小寶把飯吃了,他便離開了。南汝信一走,小寶就趕快關上了門。大碗裡是肉湯煮出來的麵條,還有兩顆荷包蛋,十幾片滷牛肉,還有綠油油的青菜。筷子上放了兩個大包子,是給小貝的。小寶把包子拿給小貝,又夾了一顆荷包蛋,吹涼了拿給小貝。小寶吃了幾口麵條,墊墊肚子,然後把麵條全部倒入砂鍋裡,用衣服包起來,他又重新鑽進了密道。
「小貝,你在屋裡,有人來,你要去,叫我。」生怕別人會來看他,小寶叮囑小貝,讓它守門。小貝明白地點點頭,窩在凳子上吃它的晚飯。
天快黑了,小寶沒有時間給鬼哥哥煮粥,而且粥也吃不飽。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每天都會餓肚子,小寶奮力往密道的盡頭爬。他要救鬼哥哥,要救鬼哥哥,鬼哥哥,你等著小寶。滿懷堅定的信念,小寶推開木板,對著只是微微動了動指頭的鬼哥哥深深一笑。就在剛剛,他,想到法子了。
爬到鬼哥哥身邊,小寶和以往那樣喂鬼哥哥吃飯。荷包蛋裡香香的蛋汁緩緩流入鬼哥哥的嘴裡,小寶的酒窩深深。
「鬼哥哥,養好身子,咱們,就走。」
聶政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後一隻溫暖柔軟的小手擦去他嘴角沾到的蛋汁,然後他聽到那軟軟的兒音又一次帶著歡喜的響起:「哥哥再等等,一定會帶,哥哥走。」然後,美味的荷包蛋進入他的嘴裡。
「咬。」
聶政失神地咬合,還在為他剛剛聽到的話而震動。
小寶很高興,好像在一片黑暗的迷霧中看到了亮光,而亮光越來越清晰,他看到了通往光亮的路。現在最要緊的不是鬼哥哥身上的鐵鍊,而是密道。密道太窄了,根本容不下鬼哥哥,而且鬼哥哥不能動,他還要想辦法把鬼哥哥弄出密道。有許多許多的事要去考慮。至於鬼哥哥身上的鐵鍊,小寶的眼睛裡有了淚水。
第一天見到鬼哥哥後,他就仔細看過鬼哥哥身上的鏈子了。穿過鎖骨的是兩個帶著鏈子的鉤子,到時候只要把鉤子拉出來就成了。腳踝上綁著兩個鐵球的鏈子是被鎖在腳踝上的,需要打開鎖。而四肢上的鏈子其實是兩條鏈子合在一起的。穿過四肢的是一頭尖、另一頭拴著鏈子的有指頭那麼粗的鐵棍,就好比粗了很多很多被的繡花針。「針」的尖頭部有一個孔,另一條鏈子穿過這個孔,兩條鏈子合二為一。鏈子太粗太鈍,不能直接穿過四肢,閻羅王就是用這個法子把鬼哥哥的四肢穿上鏈子,折磨鬼哥哥。
小寶的眼淚掉了下來,一手輕輕摸上了鬼哥哥腿上的那根粗鐵柱。時間太久了,鐵柱的尖頭部分都被血污給包起來了。然後,他擦擦眼淚,眼睛微微彎起,正是因為另一頭是套在尖頭上的孔裡的,所以那個鎖扣是活的,只要把鎖扣撬開,就能取下那條鏈子,然後拔出鐵柱……想到那時候鬼哥哥會受的罪,小寶的眼淚止不住了。
「嘶……」聶政的喉嚨裡發出了聲音,小寶趕快擦乾眼睛看了過去。就見鬼哥哥張開了嘴,小寶急忙問:「鬼哥哥?解手?」
聶政微微搖了搖頭,用力發出聲音:「誰……」太多年沒有說過話了,聶政喘了幾喘,再次張嘴:「你……是……誰……」
聲音很微弱,還伴隨著粗喘的沙啞,但是小寶聽到了,嘴邊的酒窩不自禁地深陷。
「小寶。我叫,小寶。」眼淚撲撲地往下掉,小寶卻一臉的高興,鬼哥哥不是啞巴!不是啞巴!鬼哥哥會說話!會說話!
「小……寶……」這一聲聶政沒有發出來,只是動了動嘴。可是第一次被鬼哥哥叫出自己的名字的小寶卻是喜極而泣。
「鬼哥哥,我叫,小寶,小寶。」
聶政的手動了又動,小寶一手握住他的手,緊緊的。他不敢告訴鬼哥哥自己是閻羅王的兒子,不敢讓鬼哥哥知道自己姓什麼。他怕鬼哥哥知道了會恨他,會不理他。
「鬼哥哥,我叫,小寶……小寶……一定帶,鬼哥哥,走……」小寶哭得停不下來,因為激動,因為愧疚,因為對鬼哥哥的心疼。
聶政的指頭微微用力,感受著小寶手掌的溫暖,眼皮動了動,他張張嘴,卻沒有再發出任何的聲音,再說出任何的話。
身子一個哆嗦,小寶湧出的眼淚停了。他咬咬嘴,放開鬼哥哥的手,趕緊拿起筷子,另一手扶起鬼哥哥的頭喂鬼哥哥吃飯。他怎麼忘了他今天會疼了?
「吃,鬼哥哥,吃。」小寶把麵條卷在筷子上,然後喂到鬼哥哥的嘴裡。
聶政沒有拒絕,張開嘴一口一口吃下小寶餵進來的麵條。小寶剛才的話給了他希望,以至於他沒有發現小寶越來越緊繃的雙腿。
之後小寶沒有再說話,汗水順著他的眉滴在他濃密的睫毛上,然後落下。小寶死死咬著嘴不讓自己叫出來。眼前一片迷茫,疼得呼吸都不穩的他終於喂完了最後一口麵條。顧不上收拾,把空了的砂鍋推到一邊,他下意識中仍記得把鬼哥哥的頭小心地抬起來,然後慢慢抽出腿。
身子越來越疼了,小寶屏住呼吸爬了起來,緩慢而痛苦地往密道爬,不能讓鬼哥哥知道自己有病。鬼哥哥現在唯一希望就是他,如果鬼哥哥知道了他的身體不好,會失望吧。而且,鬼哥哥也會擔心他吧。
心裡亂亂的,小寶憋著一口氣爬到了密道裡,然後關上木板。
「唔……」再也忍不住地低吟出聲,小寶疼得眼淚掉了下來。娘……娘……鬼哥哥……哥哥……小寶艱難地一點點往前爬,眼淚和汗水滴落在密道裡,與泥土混在一起,又沾到了小寶的衣服上。
「嗚……娘……哥哥……」小寶疼,小寶好疼……
刑房裡傳出微微的鐵鍊聲音,爬不動的小寶窩在密道裡低聲哭。密道很狹窄,小寶只能弓著腿,半蜷縮起身子,捂著嘴低低哭。
「吱吱吱!」小貝跑進了密道,一看小寶躺在那裡渾身抽搐,它大叫地跑了過去,撲到小寶的身上,抱住了他。
「不……叫……」疼得發抖地抬起手,摀住小貝的嘴,小寶和眼淚和小貝的同時湧出。
「嘰嘰嘰嘰……」小貝拽住小寶的手想把他拖出去,可是它的力氣太小了,根本無法挪動小寶。小寶越來越疼,很快,整個密道裡都是小寶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小寶聽到了鐵鍊的聲音。那一刻,小寶從疼痛中清醒,難道是閻羅王來了?!再也顧不上自己的疼,小寶哆哆嗦嗦地向後退著爬,眼淚又一路往回滴。好不容易腳碰到了木板,小寶咬住嘴,困難地轉過身子,張大被淚迷住的雙眼,小寶透過木板的縫隙。下一刻,他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他奮力推開木板,哭著喊:「哥哥……嗚……」
在地上緩慢地摸來摸去的聶政動作瞬間停下,他已不在他原來躺著的那個牆根處了,而是爬到了密道這邊。但是他看不見,儘管他聽到了小寶的哭聲,卻找不到密道的入口。聶政狼狽地爬在地上,四肢被鐵鍊穿過的傷口因為他的挪動而湧出了血水。小寶從密道口跌了下來,距離聶政有只有五步之遙,可是這一刻,小寶卻覺得他離哥哥好遠,好遠。
「嗚……哥哥……」渾身疼的小寶,虛弱的小寶,被病痛折磨的小寶這個時候只是一個需要人疼的孩子。他哭著朝哥哥爬去,聶政則咬緊牙朝小寶發出哭聲的地方爬。血水順著聶政的鎖骨和四肢不斷的湧出,他卻好無所覺。當哭聲越來越近,當他碰到小寶冰涼的指尖時,他努力張開嘴:「小……寶……」
「哥哥……」小寶往前挪了挪,握住了哥哥的手,再也忍不住地哭道,「疼……哥哥……嗚……小寶……疼……」最後的力氣用盡,小寶再也爬不動了。沾滿泥土的手和滿是血污的手卻緊緊地握在一起。
「嘩啦,嘩啦……」臉碰到了小寶的頭,肩膀挨到了小寶的肩膀,聶政咬緊牙繼續爬。當他的整個身體都碰到小寶時,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濕衣服的他努力地讓自己貼著小寶。
「嗚……」小寶出於本能地抱住了聶政,下意識地避開他胳膊和鎖骨的傷,低低地喊:「哥哥……疼……」
聶政的眼皮和喉結不停地動作,他用長滿鬍鬚的下巴輕蹭小寶的頭,喉嚨裡嘶嘶作響。眼角有水珠混著血污流了下來,聶政張開嘴,用力發出聲音:「小……寶……寶……寶……」
微微地蜷縮起身子,生怕碰到哥哥的傷口,小寶仰起頭讓自己能更緊地貼住哥哥的臉。眼淚落在了哥哥的身上,自從娘離開後,小寶又一次感受到了和娘相似的疼愛與溫暖。
「寶……」
「哥哥……」
受盡折磨的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這一刻,小寶發現身上的疼似乎沒有以往那麼厲害了;這一刻,聶政毫不遲疑地選擇了相信,相信這個他只知道名叫小寶,年齡未知、模樣未知、走路並不利索的孩子。